短暂而漫长的告别
2023-09-05吴志芳
吴志芳,江西省作协会员,散文作家,作品散见于网络及文学期刊。
走得突然,我们来不及告别。这样也好,我们永远不告别。
—三毛
墙上的小舅
小舅还是走了。
从去年他被诊断为肠癌,大家心里都明白,他的生命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匀速下坠。那个“癌”字,犹如潜伏在他体内的一颗定时炸弹,让所有的人惴惴不安,又佯装平静。现在,这个高悬的生命,终于落地成尘。
初秋时节,阳光铺在稻田里,天地一片灿烂。在开往彭家村的车上,我猛然想到上次回来小舅还站在村口笑着迎我。满腹的伤悲,瞬间从心底溢了出来。
最后一次见小舅,是去年冬天。那时,他刚被确诊为肠癌,在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治疗。当我赶到医院时,小舅和小舅妈正坐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圃边晒太阳。见我到来,小舅满眼满脸的笑,一点也不像一个正在做化疗的癌症患者。
“我的身体一直很好的,平时很少生病,肠胃也没什么不舒服,前段时间突然便秘。开始没怎么在意,指望通过吃些香蕉和梨来缓解。吃了几天没用,肚子越来越胀,实在受不了,来医院检查,竟然是肠癌。” 高声说完,小舅的嘴角又习惯性地往上扬了扬,脸上荡漾着笑,像是在说一个和自己毫无瓜葛的旁人似的。
来来往往的病人,在住院部和门诊大楼之间穿梭。有的病人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快步走,有的病人斜靠在亲友手臂上被搀扶着缓步慢行;还有一些病人,手里提着装有X光胶片的塑料袋,在人群里走走停停,一会儿看看手中的检查报告,一会儿看看手机,脸色和X光的胶片一样黑。
这世间的许多意外,总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横空出现在你面前,不给你喘息挣扎的机会。有些人因此一蹶不振,也有人坦然面对,小舅属于后者。据说小舅得病后,进进出出依然笑声爽朗。当被人小心翼翼地问及病情,他经常在别人无限同情的目光中摘下假发,笑呵呵地向人展示他那颗因化疗而变得锃亮的头。
看见他们手里一人拿着一个饭盒,我感觉有些奇怪。此时十点不到,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
“医院没有床位了,我们在附近的小旅馆住,六十元一晚上。每天上午过来做化疗,做完后直接去食堂吃饭。医院食堂的饭菜比外面卫生,就是有点贵,稍微带点肉的菜,都要十来块钱一份。”小舅笑着说道。
我安慰小舅:“你们俩每餐也就二十多块钱,不贵的。”
“那哪舍得啊!这病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现在三餐都要在外面吃,还要住旅馆。我们每餐只打一份菜、两份饭,然后一起吃的。”小舅妈言语中透着无奈和愧疚。说完,低下头,偷偷地瞄一眼小舅。
刚刚还挂在小舅眼角的那缕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说勤劳可以致富的话,那小舅绝对是一个鲜活的例子。我经常在傍晚的时候,看见他拎着蓝色的工作服,拖着软塌塌的步子回家,头发、眉毛、衣服上沾满了白色的米屑,又脏又累。小舅不光常年在当地一家粮食加工厂扛米,家里的田地也没撂荒,很快盖起了楼房,日子过得红火。粮食加工厂老板见小舅手头日渐宽裕,以利息为饵,诱惑小舅将工资存放在他那里吃利息。
每个月准时到账的利息,让小舅的防备之心慢慢松懈。后来,他不光将工资放在老板那里,连利息也不按月拿回来了,累计在一起吃利息。十几年下来,本息竟高达二十万元,且没有借条。
等小舅发现粮食加工厂不太景气,欲以为儿子购买婚房为由索要本息时,为时已晚。老板无奈地告知小舅,由于连年亏损已无力偿还。好话说尽,最后答应先给十万元,剩下的等以后有钱了再慢慢还。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小舅心里慌了,这二十万元是他顶着严寒酷暑,扛了无数袋粮食积攒下来的汗水钱,现在说没有就没有了。他拿着讨回来的十万元和手头所有的积蓄,帮儿子在县城按揭了一套商品房。可房子买了还不到半年,小舅就检查出患有肠癌。
坚强而乐观的小舅并没有被一连串的打击击垮,他挺着身子去粮食加工厂找老板,希望老板看在他患病的份上,把剩下的钱全部还给他。到了加工厂后小舅才得知,老板早在一个月前因病去世。父债子还。老板的儿子满口答应以后一定会把剩下的钱慢慢还给他,让他放心治病。
于是,小舅每次来南昌做化疗之前都要去一趟粮食加工厂。小老板倒也是个重信的人,只是手头真的没钱,每次只能三五千地給。
从小老板那里拿来的钱,付掉医院化疗的费用后所剩无几。农村医疗保险可以报销一部分,这笔钱刚好可以用来解决他们吃、住和坐车的费用,还略有剩余。但他们辛劳了一辈子,习惯节约。只是,再怎么节约,也不能吃得如此简单,小舅毕竟是个病人,需要不断补充营养,才能有力气和体内的癌细胞搏斗。
我本想再劝劝他们,想想还是算了,打算周末做点菜带过来。
周末终究还是有事没有去成。隔天,小舅做完一个疗程的化疗便回去了。
当小舅妈在电话里哽咽地告诉我小舅快不行了的时候,彼时我正远在上海,小舅妈的哭诉让我的心陡然揪起来。原来,所谓的生离和死别,就这样不设防地横亘在我与小舅之间。
漂洋过海的青春
小舅家门口的花圈越来越多,从左边屋檐一直码到了右边屋檐。一条绿色的写有“外甥女黎晓云敬挽”字样的挽联被风吹落,歪歪扭扭躺在地上。
晓云表姐是姨娘的大女儿,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表姐性格温和,乖巧懂事,是长辈们口中的乖乖女。她比我大三岁,我们经常一起在阿婆家小住。彭家村的亲人对我们都很热情,笑着和我们说话,把好吃的零食塞在我们的口袋里,并叮嘱男孩子不准欺负我们。但这种过于客套、浮于表面的热情,反而让我们觉得有着某种隔阂,无法真正地融入进去。表姐爱和我玩,喜欢给我扎歪歪扭扭的辫子。我们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形影不离。
杨梅红了的时候,表姐牵着我的手,偷偷翻过村后的树林。我们沿着林间小道一直往前走,走到村外的大马路上。看到汽车来了,表姐甩开我的手,兴奋地朝汽车挥手,那么有劲,充满野性和朝气,眼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那时我才知道,他们那个叫黎家沟的村子在大山里面,通往村里的唯一道路是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挂在两座大山之间,崎岖无比。下雨时,道路泥泞不堪;天晴时,尘土飞扬。无论你什么时候从那里经过,它都会给你留下浓重的馈赠。
表组给我讲这些时,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关于黎家沟的贫穷、闭塞,以及表姐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我也不感兴趣。我想到更多的是表姐每次带来的野生板栗、晒干了的杨梅和野生香菇,这些生长在深山的美味。
一切的变化是在我读初一时开始的。那年春节,我来彭家村阿婆家拜年,看到表姐坐在大门口,上身穿一件深蓝色的加长款外套,一条黑色的健美裤将她大长腿的曲线勾勒得优美有致。最大的亮点是她的披肩长发,如波似浪,丝滑而柔顺,散发着乌黑的光亮,一股栀子花般若有若无的清香扑面而来。
我对表姐的变化感到羡慕又妒忌。仅仅只隔了一个春节,上次见面时,她还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蓝色衣服、土里土气的女孩,现在却变得如此时髦而洋气。最主要的是她挣着钱了,变得落落大方。她来彭家村拜年,给阿婆买了件朱红色的棉袄,给舅舅们每人买了条烟。如此的大气,让大家对她刮目相看。大伙围着她,笑呵呵地问她在泉州挣多少钱一个月,每天工作多少时间,需要坐多久的火车才能到达泉州。
那时候,村里的人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且一辈子难得去几次。而她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不但一个人走出了县城,还到了一个海滨城市打工,仅用一年的时间,便挣够了她父母种地三五年也攒不到的钱。
以前默默无闻的表姐,现在被这么多长辈围着问东问西,觉得非常不习惯。她抿着嘴笑了笑,跑到灶房帮阿婆烧火去了。
表姐的笑令人感到好奇,里面有太多她想说但似乎又不便说的话。夜里,我趁阿婆睡着后,从被窝里悄悄地钻了过去,趴在她身边问:“泉州好不好玩?海是不是很大?海水真的是蓝色的吗?天天在能看到海的地方上班是不是特别开心?”
表姐听了我的话,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说:“海当然大了,无边无际,看不到头,海水和天空一样蓝。但我们的工厂在临江工业园区里面,我天天在流水线上做衣服,每天早上八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一天到晚累死了,哪有时间天天去看海呀。再说,海里全是水,有啥好看的。”
我隐隐感觉表姐有了很大的变化,这些变化不止是光鲜的外表……但到底是什么,我无法说清。虽然她的性格依然温和,依然安安静静地端茶倒水,和大人说话,但身体里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已经被那个叫“泉州”的地方悄悄改变了,或者说,被那个“天天在流水线上做衣服”的工作给改变了。她变得和我、和以前的她都不一样了。她和我说话的语气里,充斥着让我感到陌生的信息。就像一个小孩突然穿上了大人的衣服,看上去空荡荡的。她说话的声音稚嫩,腔调却如同大人,有种虚假的成熟和老练。但又不完全是。
表姐的话,非但没有打消我想去泉州的念头,反正增强了我对那个地方的向往。我盼望着早点毕业,可以和她一样去泉州打工,买海水一样蓝的衣服,用香喷喷的洗发水,挣很多的钱,每天可以到海边去看日出。
此后不久,表姐离开泉州,通过劳务公司远赴日本打工,听说三年后才能回来。消息从彭家村传来的时候,我们全家都震惊了。
如果说一个十六岁的姑娘独自跨省去泉州打工是一种勇气的话,那借三万元巨款,通过劳务公司远赴日本的服装厂打工,就是一种冒险了。日本离我们那么远,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不通,这一千多个日夜,但凡出现任何差池,后果不堪设想。还有,那里真的如劳务公司承诺的,三年可以挣到十多万元吗?
关于她东渡扶桑的事情,我一直有很多问题想当面问她,比如,一个人独自去日本会不会害怕?在日本三年会不会想家?是什么原因让她下定决心远赴日本的?她的父母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漂洋过海去打工?
可在这之后的二十多年里,我再没有见过她。在我的世界里,她变成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关于她的信息偶尔通过亲人传来。在亲人们语焉不详的叙述中,我得知她在日本三年真的挣了十多万元回来,家里用这笔钱还了三万元欠款,另外盖了一栋楼房。表姐从日本回来后没多久,又去了日本,依旧是三年,为两个弟弟挣足了结婚的彩礼。最后获得了永久居留证,留在了日本,好多年都没有回来了。
许多年后,我帶着儿子到厦门旅游,特意转车去了趟泉州。虽然我是第一次来,但很多年前从表姐口里知道了它名字的那刻起,便心向往之。在中国地图上那密密麻麻的陌生名字里,“泉州”是一个让我感到亲切的名字,它在我的童年里熠熠发光。
当出租车到了泉州临江工业园区,四处可见犹如盒子一般的四四方方的工厂,一幢紧挨着一幢。工厂与工厂之间,快餐店和便利店比比皆是。根本看不到海。
此时正是傍晚六点,许多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女孩从不同的“巨大盒子”里蜂拥而出,她们一边走着一边叽叽嘎嘎地说笑,然后四散离开,消失在马路两边的快餐店或便利店里。
我怅然若失,看着那么多年轻的姑娘淹没在宽松的工作服里,我仿佛看到十六岁的表姐,正穿着工作服穿过人群,朝青春深处慢慢走去。厦门也好,日本也罢,对她来说,不过是从一个宿舍到另一个宿舍,从一个车间到另一个车间。她每天在相同的时间起床,吃饭,睡觉,在相同的流水线上重复着相同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自己的青春,换取了全家富裕的生活。
表姐远离了我们,在外出务工之路上愈走愈远,最终消失在遥远的樱花之国……
留守乡村的表弟
鞭炮炸响,纸钱开路,身强力壮的“八仙”抬着棺木缓缓起步。人生百味,世间冷暖,尘世间所有舍得舍不得的,对小舅来说,已经彻底结束。
随着葬礼的结束,弥漫在人群中的悲伤开始慢慢消散。宴席上,男人们聚在一起大声地划拳,大口地喝酒;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菜的口感与厨师的手艺。
我坐在人群中,看见小舅的遗像高高地挂在墙上,小舅面带微笑,目光笃定,微笑地看着他的亲人们在烟火弥漫的人间,繁衍生息。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左手拿着一瓶临川贡酒,右手端着一个酒杯径直朝我走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说:“姐,敬你一杯。”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豪迈而洪亮。话刚落,脸刷的便红了,目光也由刚才的大胆变成了羞涩,并从我脸上急速地移开,积攒在胸口的那点勇气和豪迈已荡然无存。
看着他小磨盘一样圆的脸,我愣了一下,很是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名字。
十年的时间,让彭家村的老人慢慢老去,也让所有的小孩如春笋般茁壮成长。我不得不在记忆中反复搜索,试图将人和名字对上号。
我慌忙起身,端起酒杯朝他的酒杯斜斜地碰了过去。即便是饮料,我也只是象征性地小抿一口。谁料,他竟仰起脖子,将满杯的白酒全部倒入口中,一饮而尽。喝完,用手抹了抹嘴角,将杯底朝我晃了晃,又径直走了回去。
看着他走路时明显往后摇摆的双臂,“华鸣”两个字突然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华鸣是大舅的小儿子,比我小六岁,一直管我叫“姐姐”。
我在家排行老末,从小被哥姐管束着。有人叫我“姐姐”,自然特别亲切,把他当成了亲弟弟,从心里疼爱着。
毕业后,我一直留在南昌工作。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从母亲口中得知:初中毕业,务农,结婚,生子,和老婆一起在厦门打工,挣钱后在老家盖了一幢三层楼的房子。
最近几年,老家兴起一股盖房热。村里人评价一个人有没有钱,过得好不好,无非是看他有没有在村里盖新房,房子盖得越高,证明他过得越好。于是,有钱的人盖,没钱的人找亲朋好友借钱也要盖。
大舅家那幢红砖黛瓦的旧房,曾是村里的第一栋红砖房。二十多年过去了,当村子里的房子越盖越多、越盖越高、越盖越漂亮时,旧房在新房的包围下,显得特别寒碜。而他家又坐落在村口,很大程度上承载了外人对这个村的第一印象。
大舅舅年龄大了,对于翻盖新房这种耗费巨额财产的事情显然有心无力,只能依靠两个儿子来完成。挑起盖房首要重任的本应是大儿子,可大表哥结婚后,表嫂因婆媳矛盾,一怒之下带着儿子远走他乡,表哥跟着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过。为家里挣门面的任务便落在表弟身上。结婚不久的表弟感觉到了压力,抛下刚满一岁的儿子,和妻子一起到厦门投奔他姐去了。
被喻为“海上花园”的厦门,风光旖旎,景色迷人,曾让表弟夫妻产生了美好的憧憬。可当他们怀抱着发家致富的梦想在城市转了一圈后,却感到沮丧,他们发现自己只能选择从事服务行业或者进工厂,工作辛苦,工资不高,离他们积累财富的梦想很远。
考虑再三,表弟最后选择了从事金刚取孔这个职业。
金刚取孔多是高处作业,劳动强度大,且施工现场杂乱,用电设备较多且布置分散,又脏又累,属于高危行业,但工资相对也比较高。
五年后,表弟终于扬眉吐气地将那栋破旧的老房子推倒重来。新房盖好后,他和妻子仍然留在厦门,寄居在郊区一间三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里,继续从事金刚取孔职业。
那套新盖的三层楼房,只有大舅、大舅妈带着孙子在一楼住着。二楼和三楼常年空置,空荡荡地等待着春节返乡的主人。
用餐过后,因葬礼而聚集的亲友开始相继离开。一时间,小舅家门前的嘈杂潮水一般退去。我要到县城搭乘火车返昌,可镇上开往县城的公交早就没有了,村里也打不到车。
表弟华鸣坚持要送我去火车站。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看见车子开动,马上扔掉手里的爆竹飞快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爸爸,爸爸。”
十多年没有见面的两个人,突然被安排在一个封闭狭小的空间。关于我,关于他,关于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一段童年时光,一幕一幕地从心头涌了上来。空气中透着一些温馨却又有点尴尬的气息。
后视镜里的彭家村越来越远。一排排的白色蔬菜大棚,向我们身后不断退去。几位戴着草帽的村民,手里抱着蔬菜不停地往返于大棚与汽车之间。
男孩仍在追赶着汽车,声嘶力竭地叫着“爸爸”,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身后飘荡。和二十年前,我离开时的场景多么相似。只不过,那时哭着喊着的人是表弟,而他口里叫喊的是“姐姐”。
我问表弟有没有想过改行,换一份比较安全的工作,或者回来种点大棚蔬菜,可以多陪陪儿子。
表弟紧盯着前方说,小孩子就是这样,每次我去远方都要闹腾,过一阵就好了。
可是,被迫留守在家的儿童,真的能如他所说的哭一阵就好了吗?爷爷奶奶对他的爱,真的可以代替父母的爱吗?那些因思念父母而流淌在夜色里的泪水,因为不被看见就真的不存在吗?
“我想再多干几年,村里好多人都在县城买了房,我多挣点钱,也在县城为儿子买套房子。有了房,小孩可以到县城读书,以后找女朋友也好些。”表弟说。
县城的一套商品房,少说也要六七十万。以他们夫妻目前的收入,赚够首付至少需要五年,那时小孩该小学毕业了。等他们继续挣钱还清贷款,小孩也该参加工作了。乡下一幢三层的楼房和一个孩子的快乐童年相比,哪个更重要?縣城里的一套商品房和一个孩子的青春相比,哪个更值得拥有?答案显而易见。
我劝表弟:“还是尽量留下来吧,可以多陪陪孩子。父母年龄也大了,需要人照顾。”
表弟沉默了许久,说:“我考虑考虑吧,也正有此意,听说一亩大棚一年收入有一两万元。再流转一些土地过来,搞大棚蔬菜基地,把我姐和姐夫也从厦门叫回来一起帮忙。”
下车时,我和表弟互加了微信。但后来我们一直没有给对方发过一条信息。只是偶然听说表弟最终回到彭家村干起了种植。小舅葬礼上的那杯酒、那句“姐,我敬你”,似乎是和往事干杯,是他对我、对童年那些和我有关记忆的一种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