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探花商衍鎏的德国汉语教学及其历史意义
2023-09-04杨金成
□ 杨金成
1908 年,德国汉堡殖民学院(Kolonialinstitut Hamburg,汉堡大学前身)成立,1909 年福兰阁(Otto Franke,1863 —1946)受聘担任殖民学院汉学系(中国语言和文化系)首任教授,正式开启了德国专业汉学的历史。①谭渊:《百年汉学与中国形象——纪念德国专业汉学建立一百周年(1909 —2009)》,载《德国研究》2009 年第4 期,第69 页。1910 年1 月,福兰阁正式开始其汉学教授的工作。1912 年,一位中国学者来到汉堡殖民学院汉学系教授汉语,并参与了中国语言和文化系、汉学图书馆的筹建,这位学者便是清朝末代探花商衍鎏(1875 —1963)。本文将考察汉堡殖民学院汉学系成立的背景,探讨商衍鎏对汉堡大学汉学系的发展作出的贡献,分析商衍鎏德国汉语教学生涯的启示,以期对汉语国际传播有所帮助。
一、汉堡殖民学院成立的历史背景
德国第一个正式设立汉学教授教席的汉堡殖民学院成为德国专业汉学的开端,应该是多方面因素交织促成之结果。汉堡大学许翰为(Hans-Wilm Schütte)认为,1910 年前后德国汉学的发展、中国学的创立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德意志的帝国利益,二是1910 年前后的德国文化革命。许翰为认为后者要比前者重要得多,政治和贸易的利益只是间接地起到了积极作用。②许翰为著,周克骏译:《中国学学术的创立——科学文化史一瞥》,载《国际汉学》2005 年第2 期,第42、47 页。虽然汉堡殖民学院,从院名上显示了创立者和出资者的利益,但他认为不要被这一名称所迷惑,因为汉堡殖民学院有着理论和实际上的明确构想,是那个时代最重要的科学改革机构。③同上,第46 页。尽管许翰为的观点具有一定的道理,但不可否认的是汉堡殖民学院的创建,包括1887 年成立的柏林大学东方语言学院,与德国在海外的殖民扩张、政治和贸易利益有着直接关系。
1871 年,德国统一后开始大规模的殖民扩张,1897 年德国占领青岛,并将其势力范围扩大至整个山东。此时德国的中国研究与此紧密相关,也就是说中国研究有着为德国海外殖民扩张服务的明显特征。随着德国对青岛的殖民统治,了解中国文化及培养汉语人才成为殖民者的紧迫课题。为此,德国学界为建立专业的汉学机构而积极努力。福兰阁在1905 年的德国殖民大会上发表了题为《东亚文化世界中的政治概念》(“Die politische Idee in der ostasiatischen Kulturwelt”)的报告,呼吁德国高校成立汉学系,指出德国人必须“根本性地理解东亚文化世界”,“吃透它的精神内涵和历史发展”,只有科学意义上的汉学知识才能吃透中国精神。①谭渊:《百年汉学与中国形象——纪念德国专业汉学建立一百周年(1909 —2009)》,第70 页。会议在福兰阁的报告和申请书上写下如下决议:“会议认为,联邦国家相关职权部门应该及早地着手准备在德国大学设立汉学正式教席,它是极其必要的。”决议还附加了详细理由。报告转到德国政府,但其后再无消息。②福兰阁著,欧阳甦译:《两个世界的回忆——个人生命的旁白》,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 年,第127 页。经过努力,1908 年1 月21 日在柏林拟定了成立汉堡殖民学院的协议草案,规定殖民学院应属于“汉堡科研机构和讲座课程”,学院的目的是:共同为有意前往德国保护区的官员及其他人员进行先期培训,以及“成立一个中心机构,集中致力于殖民地的一切学术和经济研究”。③同上,第140 页。
殖民学院设立时,设置了一个非洲语言学系和一个东亚学系教授教席,中国语言与文化系最初作为东亚学系而存在。④1914 年,日本语言与文学系设立相应教席并分离出去。两个教席划归到1919 年成立的汉堡大学哲学学院。傅吾康(Wolfgang Franke)著,欧阳甦译:《为中国着迷——一位汉学家的自传》,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年,第195 页。福兰阁1910 年1 月1日应邀正式出任汉学教授职位,⑤福兰阁著,欧阳甦译:《两个世界的回忆——个人生命的旁白》,第138 —139 页。开始长达13 年的汉堡大学汉学教授的学术生涯。⑥1923 年,福兰阁离开汉堡大学赴柏林大学任教,其后汉堡大学汉学的教席教授为:佛尔克(Alfred Forke,1864 —1944),任职时间为1923 —1935 年;颜复礼,任职时间为1935 —1945 年;1945 —1947 年,研究中国建筑的学者鲍恩慈(Ernst Boerschmann,1873 —1949)代理教授一职;其后,汉学家兼满洲学家福华德(Walter Fuchs,1902 —1979)代理了两个学期;傅吾康,任职时间为1950 —1977 年;之后,司徒汉(Hans Stumpfeldt)接替傅吾康的教席;2008 年,冯凯(Kai Vogelsang)接替司徒汉。其间,汉堡大学汉学新设一个中国语言与文化方向的教席席位,1967 年,由华人刘茂才(Liu Mau-Tsai,1914 —2007)出任。1982 年,毕少夫(Friedrich Alexander Bischoff von Klanmmstein,1928 —2009)成为刘茂才的继任者。傅敏怡(Michael Friedrich)1994 年接替毕少夫。现汉堡大学有冯凯和傅敏怡两位汉学教席教授。杜卫华:《德国汉堡大学汉学专业的人物与历史》,载《国际汉学》2017 年第2 期,第184 —188 页。汉堡殖民学院之所以聘请福兰阁出任汉学教授教席,是基于福兰阁的经历和学术水平,符合“完全了解掌握文言文和现代中文”,“将历史研究与活生生地理解当代的进程结合起来”的要求。福兰阁先在弗莱堡大学、柏林大学学习历史和古典文学,后在哥廷根大学学习梵文和比较语言学,于1886 年获得这两个专业的博士学位。1887 年,在新成立的柏林东方语言学院学习汉语,1888 年被德国外交部派往中国,先后在北京的德国公使馆以及天津、上海、厦门领事馆担任翻译工作,1901 年回到德国。1903 年至1907 年在中国驻德使馆担任秘书工作。1908 年4 月,福兰阁作为德国方面全权代表到中国,为在青岛建立华德青岛特别高等专门学堂与中国政府进行谈判。⑦傅吾康著,欧阳甦译:《为中国着迷——一位汉学家的回忆》,第5 页。福兰阁著,欧阳甦译:《两个世界的回忆——个人生命的旁白》,第128、131 页。福兰阁的语言学和历史学、印度学、汉学的教育经历,以及在德国驻中国使领馆的实践经验,为他打下了中国学研究的扎实基础。其间,福兰阁撰写了许多在中国及其邻国的旅行日记和报道,以及与在中国工作经历相关的文章。1901 年,福兰阁回到德国后,为德国《科隆报》(Kölnische Zeitung)撰写东亚政治变革的分析文章。⑧福兰阁著,欧阳甦译:《两个世界的回忆——个人生命的旁白·中文版编者前言》,第2 页。1907 年10 月,福兰阁凭借已经发表过的文章和《汉学研究的任务与方法》的公开报告,获得了柏林大学的执教资格并成为无薪讲师。由此,福兰阁完成了由一名外交官向汉学研究学者的转变,受聘汉堡殖民学院汉学教授确定了其学者身份。①福兰阁著,欧阳甦译:《两个世界的回忆——个人生命的旁白·中文版编者前言》,第2 页。福兰阁一生共发表375 篇有关中国的著述,包括报刊文章、报告、论文、评论、八部专著和一套五卷本的历史著作。
福兰阁在汉学教席任期内一直遵循并践行殖民学院教授委员会报告所提出的原则,坚持将古代和现代中国作为一个不可分离的整体去理解。福兰阁认为,历史和文化发展的统一性使中国完整地延续到今天,这是独特而罕见的;同样,要想真正理解今日的中国,就必须了解古代的中国,对新事物的认识,也是通往了解过去的最为保险的道路。②福兰阁著,欧阳甦译:《两个世界的回忆——个人生命的旁白》,第160 页。福兰阁认为,“应当在(汉语)语言学的基础之上,进一步建立起对中国文化整体的研究范围”,基于这一理想,福兰阁把殖民学院汉学系命名为“中国语言与文化系”。③张西平主编、李雪涛副主编:《西方汉学十六讲》,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 年,第163 页。
二、商衍鎏与汉堡殖民学院中国语言与文化系
殖民学院成立时,中国语言与文化系除了教授兼系主任这一教席外,还设有德国助教和中国助教。第一位德国助教是颜复礼,第一位中国助教便是商衍鎏。④之后担任中国语言教师的有邱长康(1900 —1960),来自福州;傅吾康1930 年入读汉堡大学时,邱长康正在汉堡大学撰写民族学博士学位论文。接任邱长康的是商衍鎏的儿子商承祖(1900 —1975),当时他正在汉堡大学读博士。傅吾康著,欧阳甦译:《为中国着迷——一位汉学家的自传》,第35 页。自1940 年代起,担任中国语言教师的有张禾瑞等。数学家张禾瑞,后为北京师范大学的教授。1940 年,张禾瑞在汉堡大学将要学成毕业之际,战争在欧洲大陆迅速蔓延,他与家人失去了联系,经济来源断绝,不得不考虑在德国求职谋生。汉堡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当时正好缺一名汉语教师,由于张禾瑞能讲一口纯正的北京话,又有一定的古汉语基础,汉堡大学中文系决定聘他为讲师。1941 —1946 年,张禾瑞任德国汉堡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讲师。https://www.gmw.cn/content/2006-11/02/content_497089.htm,最后访问日期:2017 年4 月25 日。李书华,曾任南京政府教育部部长,1950 年代初期曾在汉堡大学任教。之后任教的有高光世,任职时间为1953 —1955 年;经赵元任等学者推荐的台北学者赵荣烺,任职时间为1955 —1987 年。傅吾康著,欧阳甦译:《为中国着迷——一位汉学家的自传》,第199、230 —231 页。商衍鎏,字藻亭,1904 年参加甲辰恩科会试,中一甲第三名,是清朝最后一科探花。1906 年,他被选派至日本东京法政大学留学。商衍鎏曾任翰林院编修、侍讲衔撰文、国史馆协修、实录馆总校官等职。1911 年,清廷被推翻,作为前朝遗老的商衍鎏与一大批人(如徐世昌、辜鸿铭、刘延琛等)去了当时被德国殖民的青岛。⑤柏桦:《商衍鎏与德国汉学》,载《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2005 年第2 期,第186 页。
1912 年,德国汉堡大学招聘汉语教师,商衍鎏应聘并携长子商承祖、侄子商承潜前往汉堡大学任职。关于这段历史,商衍鎏之子商承祚写道:
1912 年德国汉堡大学派员来华为该校东亚系招聘汉文教师,我父鉴于当时国内军阀混战,局势很乱,决定应聘出国,并携长兄承祖、二堂兄承潜去读中学。与该校签订四年的合同,年薪六千马克,旅费一千二百马克(当时一马克不到五角大洋)。是年五月乘火车取道俄国转达汉堡,行程半月(如由青岛乘船则需六个星期)。⑥商承祚:《我父商衍鎏先生传略》,载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及有关著作》,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 年,第5 页。
据傅吾康之言,商衍鎏是由卫礼贤(Richard Wilelm,1873 —1930)推荐给福兰阁的。
第一位中国助教,是1912 年我父亲在卫礼贤的推荐下聘用的优秀的中国学者商衍鎏先生,与教授相比,他的薪水并没有低太多。商衍鎏是来自中国广东的正八旗的汉人,是“探花”,也就是1904 年京城最后一次科举考试的第三名,因1911 年的革命而失去了官职,以后生活在青岛的德国人社区里。⑦傅吾康著,欧阳甦译:《为中国着迷——一位汉学家的自传》,第198 页。
卫礼贤,1899 年1 月由德国同善会派到青岛传教。卫礼贤刻苦学习汉语和中国传统文化。1911 年辛亥革命爆发,很多清朝官员逃到青岛避难,热爱中国文化的卫礼贤视他们为宝贵资源,与他们热情交往①吴钧:《从传教士到汉学家——论中学西传的开拓者卫礼贤》,载《西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 年第2 期,第53 页。,并结识了许多满腹经纶的儒生,其中便有商衍鎏的兄长商衍瀛。商衍瀛(1871 —1960),字云汀,1903 年中进士入翰林,任翰林院编修。商衍瀛曾参加卫礼贤组织的尊孔文社,在卫礼贤翻译中国古代历史文献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②鲁勇:《逊清遗老的青岛时光》,青岛:青岛出版社,2006 年,第149 页。商衍瀛在青岛时曾任青岛特别高等学堂中文总教习,这所学校就是福兰阁1908 年曾到青岛商谈建立的华德青岛特别高等学堂。在青岛,商衍鎏与其兄商衍瀛住在一起,应该与卫礼贤有过交集。当汉堡大学需要招聘汉语教师时,作为末代探花的商衍鎏,被卫礼贤推荐至德国任教便成为可能。
卫礼贤为何推荐商衍鎏,我们分析可能有以下原因:商衍鎏是清朝末代探花,是“高级知识分子”,熟读“四书”“五经”等经典,具有扎实的中国语言文化功底,这也就是傅吾康所说的“优秀的中国学者”,也正如福兰阁所言商衍鎏具有丰富的经院知识,这些知识对其非常重要③福兰阁著,欧阳甦译:《两个世界的回忆——个人生命的旁白》,第160 页。,应该是其理想的人选;商衍鎏曾留学日本东京政法大学,接受过现代教育,具有较宽广的国际视野和新知识。
商衍鎏在汉堡大学除教授汉学外,还为德国教师讲解诸如《列子》等课程,为教师们答疑辅导等。在教学过程中,商衍鎏经常介绍中国情况,宣讲中国文化,以消解误会。④商承祚:《我父商衍鎏先生传略》,第5 页。
在商衍鎏任教期间的1914 年7 月,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日本1914 年对德宣战,并迅速占领德国在山东的势力范围。“一战”爆发后,北洋政府宣布对欧洲战事保持中立,但到1915 年北洋政府以输出劳工的变相形式卷入了“一战”,遭到德国政府的抗议,⑤王健:《试析一战时中德关系的演变》,第67 —68 页。中德关系处于紧张状态。在这种情况下,1916 年秋,四年合同期满,汉堡大学欲与商衍鎏续签合同,商衍鎏考虑到当时的形势、中德关系、战时生活困难,以及对留在国内的家人的挂念,决定不续约回国。由于战争影响,交通不便,商衍鎏一行辗转丹麦、瑞典、芬兰及俄国回到国内。⑥商承祚:《我父商衍鎏先生传略》,第6 页。商衍鎏有强烈的爱国心,在德国执教期间,对国外资产阶级民主思潮有一定的认识,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十分痛恨。商衍鎏曾对采访记者说:“民国三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我在德国柏林亲耳听到过帝国主义掠夺战争的炮声”⑦同上。,这也应该是商衍鎏不续签回国的一个原因。⑧1916 年回国后,商衍鎏任当时副总统府(冯国璋)顾问兼江苏督军内秘书。1917 年冯国璋为代理总统时,商衍鎏任总统府咨议,其后曾任财政部秘书等职。新中国成立后,商衍鎏先后担任过江苏省政协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广东省政协常委、广东省文史研究馆副馆长并著有《清代科举考试述录》等。商志馥:《此身与世共光明——我祖父商衍鎏传略》,载《岭南文史》1993 年第2 期,第66 页。
三、商衍鎏为汉堡大学汉学系的创建及发展作出的贡献
作为第一位到汉堡大学汉学系担任中文助教的商衍鎏,可以说为汉堡大学汉学系的建立与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汉堡殖民学院建于1909 年,福兰阁1910 年1 月出任汉学系教席教授,负责筹建汉学系。福兰阁将自己的教学领域命名为“中国语言与文化”,目的是告诉大家,中文系的基础应该是语文学,并将这个基础引导到更高一层的中国文化总貌上去。⑨福兰阁著,欧阳甦译:《两个世界的回忆——个人生命的旁白》,第141 页。1912 年是实现福兰阁设想的重要时刻。商衍鎏的到来对于福兰阁实现语文学这一基础学科的建设并将这一基础引导至研究中国文化总貌上是大有帮助的。对此,福兰阁在回忆录中写道:“商衍鎏在北京参加了国家的最高考试(进士),是一位知识极为丰富又最可信赖的中国帮手,他为我提供了史无前例的帮助。”①福兰阁著,欧阳甦译:《两个世界的回忆——个人生命的旁白》,第159 页。商衍鎏到汉堡大学汉学系任教,使得德国专业汉学的创立拥有了来自中国的高层次人物的参与和介入。②叶隽:《“典籍旅行”与“知识侨易”——两册〈永乐大典〉迁移史表现出的中德学者交谊及其学术兴趣》,载《国际汉学》2016 年第2 期,第164 页。商衍鎏之子商承祚在其《我父商衍鎏先生传略》一文中,也提到商衍鎏“为该校筹建中国语言和文化系”付出了诸多努力。
参与筹建汉堡大学汉学图书馆③汉堡大学汉学图书馆是德国大学建立的第一个汉学专业图书馆。之后柏林大学(自1912 年起)、莱比锡大学(自1922年起)、法兰克福大学(自1925 年起)、伯恩大学(自1927 年起)陆续建立汉学专业图书馆。“二战”使汉学图书馆受损,只有汉堡、伯恩的图书馆保存完好。鲁毕直(Lutz Bieg)著,胡梵译:《从两大图书馆,到各个汉学系图书馆,再到“虚拟图书馆”》,载张西平、李雪涛、马汉茂、汉雅娜主编《德国汉学:历史、发展、人物与视角》,第575 —577 页。是商衍鎏的另一贡献。根据福兰阁的申请,汉堡市议会批准了2 万马克的经费,用于从中国购买中文图书。④福兰阁著,欧阳甦译:《两个世界的回忆——个人生命的旁白》,第141 页。商衍鎏与另一德国教师采购中文书籍,并以商衍鎏的名义订购。不仅代为购书,商衍鎏还参与了图书馆的具体建设,在汉学系图书馆里,至今仍可看到商衍鎏当年缮写的卡片。这些图书有大版本的《古今图书集成》《永乐大典》等非常有价值的图书,⑤由商衍鎏与福兰阁从中国购买的《永乐大典》卷975 —976、卷10 483 —10 484 两册辗转美国国会图书馆,于抗战时期移藏美国国会图书馆的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一起于1965 年运到中国台湾,归中国台湾汉学研究中心代管,寄存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张升:《德国汉堡大学所藏两册〈永乐大典〉的流传》,载《图书馆学》2012 年第6 期,第103 —105 页。叶隽在《“典籍旅行”与“知识侨易”——两册〈永乐大典〉迁移史表现出的中德学者交谊及其学术兴趣》一文中也对以上《永乐大典》的流转进行了论述,载《国际汉学》2016 年第2 期,第154 —164 页。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购买的这批图书,成为扩展汉堡大学汉语系基础的里程碑。⑥商承祚:《我父商衍鎏先生传略》,第5 页。
帮助福兰阁开展学术研究是商衍鎏的第三个贡献。在汉堡时期,福兰阁对宋代作品《耕织图诗》进行翻译和注释,商衍鎏解惑答疑,提供了许多帮助,研究成果发表在《汉堡殖民学报》(Journal of Hamburger Kolonialinstitut)上。⑦柏桦:《商衍鎏与德国汉学》,第187 页。福兰阁在其回忆录中写道:
他(商衍鎏)本人对自己拥有的丰富的经院知识评价并不过高,但这些知识对我却常常具有重要的作用。除此之外,商衍鎏的接受能力非凡,全身心地致力于学术研究,因而对于出现的每个新问题,很快就能发现有价值的材料。他一再肯定地对我说,欧洲汉学家比中国文人更懂得利用中文原始资料。我在研讨班里讨论781 年西安府著名的景教碑文,此时他表现出最强烈的兴趣并承认,他和同仁还不知道有这么重要的东西。⑧福兰阁著,欧阳甦译:《两个世界的回忆——个人生命的旁白》,第160 页。
福兰阁在回忆录中提到,1913 年出版了译释中国13 世纪和18 世纪耕种和纺织情况的《耕织图诗》。1914 年在战争爆发前夕,福兰阁与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历史博物馆(Field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的艺术管理专家贝特霍尔德·劳费尔(Berthold Laufer,1874 —1934)联系,出版他在中国收集的碑文。这些碑文主要来自北京、热河和西安府寺庙里的喇嘛教碑文,后定名为《中国金石纪念碑》(Epigraphische Denkmäler aus China),在柏林出版。⑨同上,第161 —162 页。
四、商衍鎏德国任教的历史意义与启示
应该说,商衍鎏赴德国汉堡殖民学院教授汉语,在世界汉语教学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在德国专业汉学建立的初始阶段,便有一位中国学者参与其中,可以说是参与德国专业汉学建设的第一位中国学者,在德国专业汉学发展史上书写了浓重的一笔。汉堡大学中国语言与文化系图书馆至今仍可看到的商衍鎏当年缮写的卡片并作为文物珍藏,向世人展示中国学人为弘扬中华文明、促进中德文化教育交流所建立的功勋。同时,商衍鎏在汉堡的教学生涯也给我们以宝贵的启示。
一是积极融入当地社会是在异国他乡顺利工作和生活的前提。面临着与中国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且人生地不熟,商衍鎏“课余坚持学习德文,熟悉德国各方面情况”,①商承祚:《我父商衍鎏先生传略》,第5 页。展现了其积极的心态和融入当地社会的意识,为其在汉堡工作和生活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傅吾康在谈及儿时中国人对他的影响时提到,商衍鎏经常到家里做客,②傅吾康著,欧阳甦译:《为中国着迷——一位汉学家的自传》,第6 页。说明商衍鎏与德国同行关系融洽,交流通畅。
二是接受新事物的意识和能力是与德国同事合作共事、提升自我专业素养的重要条件。商衍鎏在中国所受的教育是“经院式”的,所学也大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经典,虽然在日本留学期间,学习了许多现代科学知识,但毕竟多年来所接受的是传统训练,形成的是传统思维。商衍鎏在汉堡任教期间,能够积极接受新事物,特别是新的思维和研究方法,正如福兰阁所言:“商衍鎏的接受能力非凡,全身心地致力于学术研究,因而对于出现的每个新问题,很快就能发现有价值的材料。”③福兰阁著,欧阳甦译:《两个世界的回忆——个人生命的旁白》,第160 页。商衍鎏接受新事物的意识和能力,为其与德国同事合作共事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展现了其乐于学习西方研究方法、接受新事物的意识,体现了一个学者的良好的职业素养。
三是努力工作是赢得德方信任、展现中国学者良好形象的重要因素。商衍鎏的身份虽然为中文助教,但除中文教学外,还承担了图书馆建设、开设讲座,并“全身心地致力于学术研究”等工作,所展现出的工作精神与品德得到德方的高度评价,被福兰阁称为“从中国争取到的杰出助手”④同上,第159 页。。
商衍鎏赴德教授汉语已过去100 多年,但他的名字将永远与德国专业汉语的发展联系在一起。他除“末代探花”的名衔外,还有一个响亮的名衔——出国汉语教师,这也将永远载入汉语国际传播的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