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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新能源矿产供应链安全问题探析

2023-09-04刘艳白海波编辑王亚亚

中国外汇 2023年6期
关键词:矿产新能源供应链

文/刘艳 白海波 编辑/王亚亚

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是构建人与自然命运共同体的伟大实践,世界能源结构正在向非化石能源转型,新能源成为国际竞争的制高点。当前,我国的新能源产业除了满足国内绿色转型发展的需要,还为世界绿色转型提供了新动能。2022年,我国企业光伏和风电设备出口分别占世界销售总量的70%和60%,“中国制造”的新能源汽车占世界销售总量的40%,这些新能源、节能环保产业为全球能源结构转型做出了积极贡献。

在新能源产业快速发展的背后,新能源上游所需的原材料锂、钴、镍、石墨、稀土等在传统工业处于辅助性地位的资源,在光伏面板、风电发力涡轮、动力电池、储能设备等新能源细分领域占据关键主导地位。如今,新能源矿产成为我国海外投资的热门领域,亦引起各国关注。鉴于新能源矿产的特征和战略重要性,我国的能源绿色转型与能源安全问题交织在一起。“十四五”规划纲要提出,实施能源资源安全战略,要坚持立足国内、补齐短板、多元保障、强化储备,完善产供储销体系,增强能源持续稳定供应和风险管控能力。对我国而言,除了开发利用国内资源,还须通过丰富进口渠道和加大对外上游资源品的投资力度,以充分利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保障新能源产业链安全。

我国新能源矿产供应链现状

我国新能源矿产全产业链布局初具雏形

随着新能源、节能环保等战略性产业快速发展,以动力电池产业链为核心的新能源矿产行业开发渗透全产业链。动力电池产业链可分为上游矿产资源、中游矿产冶炼及电池材料制造、下游电池生产和应用三大环节。新能源矿产的投资者涵盖了电池产业链的上、中、下游,呈现出全产业链“找矿”的局面。上游企业以洛阳钼业、寒锐钴业为代表,虽然最初开发的有色金属品类各异,但近年来纷纷把业务重点聚焦到新能源矿产上游;中游是以赣锋锂业、天齐锂业等为代表的企业,其以矿产加工起家,为改变与上游垄断矿企议价的被动局面,十多年前就开始布局全球矿产资源收购;下游是以宁德时代、比亚迪为代表的下游电池厂商,也不再满足与上游签署长单保供应,而是自身进军上游矿产资源环节。

目前,多家企业正在利用能源转型契机,在战略上重新整合上下游资源,致力于打通新能源产业链上下游,并向产业链高端迈进。例如,盛屯矿业集团将打通新能源产业链作为发展战略,通过上控资源、下拓材料形成上下游合力,积极发展海外投资,在材料端与其他企业开展合作,布局下游三元材料,最终进入动力电池领域。

新能源矿产供给相对集中

虽然我国矿产资源门类齐全,但是新能源矿产资源较为短缺,且品质不够高,我国的新能源矿产供需存在结构性失衡挑战。

一是新能源矿产资源全球储量有限、生产高度集中,存在地区性不平衡。从储备看,新能源矿产资源生产和加工主要聚集在澳大利亚、美国、俄罗斯、中国等少数国家。公开资料显示,以玻利维亚、阿根廷和智利为中心的南美“锂三角”地区占全球锂储量的76%,印尼、菲律宾和俄罗斯三国镍资源产量占全球的50%以上,刚果(金)的钴资源产量占全球的70%。根据国际能源署预测,2040年全球锂、镍、石墨、钴、稀土的需求量将分别增长至2020年的43倍、41倍、25倍、21倍、15倍;2030年我国风电、光伏、储能等产业对铜、镍、铬、钼、锌、硅等的需求量将增至2020年底的3—4倍。

二是新能源矿产供应链自身具有脆弱性,进一步加剧了其供需的结构性失衡。首先,新能源矿产具有地缘政治属性。矿产资源是影响国家安全与区域地缘政治关系的要素,地缘政治的不确定性威胁着能源供应链的安全。西方发达国家以及各区域性大国对战略性矿产资源的争夺潜藏在地缘政治经济格局中。美国与澳大利亚、刚果(金)等10个国家组成矿业生产大联盟,突出全球资源治理的“圈子化”。我国90%以上的新能源矿产运输要经过马六甲海峡、巽他海峡和南海运输通道抵达国内,一旦有突发因素阻断运输通道,将导致矿产品供应链受阻或断裂。其次,新能源矿产具有金融属性。资本博弈、经济基本面、市场情绪等因素均会影响其价格,尤其是在期货市场,小幅的供应扰动也可能带来大幅的价格波动。如2022年年初伦敦金属交易所期货镍矿价格经过先暴涨后暴跌的“过山车”式行情,市场停摆与极端价格冲击全球镍市场。

我国新能源矿产供应链海外延伸的特征

随着新能源行业的快速发展,上游锂、镍、钴、硅等矿产资源的开发与供应越来越受到我国企业的重视。为确保新能源产业创新和可持续发展,不少企业纷纷将新能源矿产供应链延伸向海外。目前,我国新能源矿产海外布局呈现出以下三方面特征。

一是民营企业抱团出海,成为新能源矿产海外投资的先锋。近年来,华友钴业、格林美、中伟股份、亿纬锂能等电池产业链中游企业纷纷进入印尼市场,与青山集团共同投资建设冶炼厂,使用青山集团的镍矿资源生产高冰镍等电池上游原材料。民营企业一方面敏锐地把握了行业发展战略机遇期,另一方面其资金、信用资源和风控能力与扩张速度、规模和节奏不完全匹配,项目风险管控能力需要加强。

二是企业出海的商业模式具有投建营一体化的特征。在印尼青山和印尼德龙工业园内,我国企业纷纷投资镍合金矿冶炼项目,带动工程—采购—建设(EPC)和中国先进装备、劳务出口。这类项目涉及资金规模大,设备、劳务出口环节和投资项目整体具有很强的联动性,但同时也对投资人管理项目全生命周期风险的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

三是投资国别集中度高,国别风险高企。由于新能源矿产多分布在发展中国家和最不发达国家,从统计数据看,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新能源矿产业务曾出现过由于项目投资目的地集中而导致的国别风险集中度短期急剧上升的情况。例如,在2017前后,企业赴刚果(金)集中投资铜钴矿,2020年前后大规模印尼红土镍矿项目集中投保,而且部分资源型国家政治局势堪忧和投资政策的不稳定也不断干扰投资项目的经营安全。

我国新能源矿产海外布局潜在风险分析

新能源矿产行业具有特殊的资源禀赋、金融属性、地缘政治等特征,决定了我国必须高度关注新能源矿产行业产业链安全问题。当前,我国新能源矿产海外布局尤需关注以下几方面的风险。

一是东道国政策变动风险。在新能源矿业领域,矿业开发特许权是关注政策变动的最主要原因,在矿业勘探开发和冶炼领域,矿源的稳定性、充足性直接影响项目的预期收益,矿料短缺还会造成下游生产成本上升。新能源矿产具有稀缺性,东道国政府可能基于资源强国战略或战略资源保护的考虑,限制新能源矿产出口。如印尼政府,考虑能源矿业是该国的支柱产业,政府为完善本土镍产业链,并逐步提升本国的新能源产业化水平,分别于2009年、2012年、2014年、2021年出台了限制镍矿原矿出口政策,原矿投资政策也相应调整。国别风险高度集中问题,在政策风险方面极其显著。目前在印尼有德龙、中伟等多家企业在当地投资多个镍矿冶炼生产项目,行业集中敏感,投资规模大、运营周期长,一旦印尼的矿业投资和出口政策出现调整,镍矿开发项目将面临较大的政治风险。2018年刚果(金)政府修订《矿业法》,通过缩短稳定条款期限、增加各类税费等方式调整矿业利益格局,紫金矿业、洛阳钼业等企业在刚果(金)大规模投资收购和运营的多个铜钴矿项目将面临较大的间接征收和政府违约风险。

二是地缘政治风险。新能源矿产具有较强的地缘政治属性,地缘政治、能源外交等是影响能源安全的主要因素。俄乌冲突是伦镍风波的导火线,伦敦金融交易所禁止俄镍交割,而青山控股一直以来都是从俄罗斯诺里尔斯克(Nornickel)镍业获取纯镍,国别供应链的中断引发了价格波动。矿藏丰富的澳大利亚属于“五眼联盟”国家,在资源开发方面更倾向与美国、加拿大联盟,强化“盎格鲁撒克逊”族群的整体利益。

三是国有化征收风险。新能源矿产的主要产地多位于政局不稳定、经济高度依赖资源出口、法律环境恶劣、暴乱频发、征收风险高企的国家。在非洲刚果(金),菲利克斯·齐塞克迪总统2019年上台后,对“矿产基础设施”等在内的外国矿业项目进行审查,以确保公平和有效。南美“锂三角”国家的经济体系脆弱,受西方政治渗透和干涉,国内左、右翼政治势力频繁更迭。智利新总统加夫列尔·博里奇上任后,计划推进锂矿等资源的国有化,还可能仿照“欧佩克”探索建立南美“锂佩克”,共同加强对锂资源的控制。

四是资源民族主义引发的风险。“资源民族主义”指的是资源国家加强资源主权、控制资源流向、强化资源价值的政策取向,在自身利益得不到满足时,可能采取限制出口、收回矿权、加征税费等多种政府行为干预外国企业的资源开发。也可能通过煽动民情,以环境保护、社区生活、用工就业等为借口,干扰外国企业的正常经营。在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国内发展受困的背景下,资源民族主义情绪更容易高涨。

五是东道国的环境和社会风险。矿产资源开发会对当地生态环境造成破坏,随着“双碳”目标的推进,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ESG)成为海外投资关注的风险之一。可持续发展要求我们不仅要对战略性矿产资源进行合理开发利用,而且要尽量减少废气排放。例如,由于镍铁转产高冰镍生产过程碳排放量约59t/吨镍,显著高于硫化矿(10t/吨)和红土矿高压酸浸(19t/吨),在减碳方面面临较大环境压力。

六是价格波动风险。引起矿产资源价格波动的因素很多,伦镍价格风波一方面是由全球镍供需紧张造成的,另一方面由于国际资本市场博弈激烈,青山集团被多头“逼空”,刺激了价格暴涨。此外,自然灾害、工会罢工事件等也会造成矿山减产停产,影响市场供应能力,最终传导至价格端。近一年,锂品种价格平均上涨了11倍,钴品种价格平均上涨了110%,其他品种价格上涨40%-200%不等。长期来看,新能源价格还有进一步上涨的趋势,这给项目投资的财务计划和风险评估管理带来了一定困难。

七是行业技术革新风险。新能源产业链上的部分环节正发生技术革新。以镍矿为例,青山控股于2021年7月开始在印尼试制镍含量75%以上的高冰镍,并于2021年底试制成功。该工艺打通了镍资源供给的产业链条,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硫化镍的供需结构性矛盾。在该技术成功投产后,伦镍价格一度下跌。随着未来高冰镍生产线的推广,将带来镍供给端的变革。此外,随着工艺革新,原有生产线和投入也面临着淘汰和更新的问题,进一步增加了项目投资的不确定性。

加强新能源矿产供应链安全保障建议

新能源矿产供应链安全关系到我国新能源供应链安全,关系到我国在新一轮国际竞争中能否获得发展先机和竞争优势。我国需要从以下方面加强新能源矿产供应链安全保障:

第一,完善顶层设计,将新能源矿产供应链安全问题上升到国家安全的高度。欧美主要国家均将新能源矿产供应链纳入国家安全战略。2021年6月,美国发布的《美国供应链报告》认为,美国在关键矿产方面过度依赖外国,对国家和经济安全构成了威胁。2020年9月,欧盟发布更新后的关键矿产目录,增加了锂、锶、钛三种金属,并将稀土列入最高供应风险等级。“十四五”规划原则性提出要保障能源和战略性矿产资源安全,但我国尚未从国家安全高度发布国家级的专项政策文件。建议站在国家经济安全观的高度,提升各层级对新能源供应链安全的重视程度,为国家利益保驾护航。

第二,完善政策措施,加大对新能源产业政策的规划引导。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将推动能源清洁低碳、安全高效利用作为加快推动绿色低碳发展的重要内容。在最新发布的《关于促进新时代新能源高质量发展的实施方案》中,尚未提及新能源矿产的内容,仅在2020年国务院发布的《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规划(2021—2035)》中,提出“鼓励企业提高锂、镍、钴、铂等关键资源保障能力”。建议将新能源矿产资源纳入新能源开发利用的范围,从国内外产业链协同的视角制定长期产业政策,为企业和金融机构等市场主体开发利用新能源矿产提供制度依据。

第三,在项目推动和实施中重视ESG问题,实现互利共赢。随着“双碳”目标的推进,全球越来越重视环境和社会问题,金融机构要制定环境和社会风险分类标准管理体系,事前依据项目分类实施差异化的风险评审和管理措施。出海企业要强化公司环境和社会治理能力,要在尊重东道国发展规划和监管规定的基础上开发利用资源,在技术转移、劳工安全、清洁生产、废物处理、社区公益和舆情引导等环节做好包括合规、透明化的全方位安排,严格遵守ESG相关规则。

第四,发挥金融支持新能源矿业畅通的作用。新能源矿产融资具有周期长、资金规模大、风险集中度高的特点,这要求金融机构积极创新金融产品,提高服务效能,实施差异化的政策。引导更多基金、债券、出口信贷等资本向新能源矿产领域汇集,使企业获得高效率和低成本的资金,增强国际市场的竞争力,更好把握当前的重要战略机遇期。站在国家经济安全观的高度,强化政策性金融在能源安全保障中的担当和使命,充分诠释好政策性和政治性的内在逻辑,平衡好政策性底色和商业化运营的对立统一关系。

第五,全面防控新能源矿业海外投资风险。在遴选项目经济技术可行的基础上,还要管控好每个项目ESG风险,同时控制好国别风险集中度,协助好民营企业完善融资结构,把控好扩张节奏。积极探索开发非约束性贷款保险产品,以“国家利益”为标准,更有效地激励企业多元化海外市场开发,保障我国海外能源战略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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