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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硅谷银行倒闭:微观审慎难以应对宏观失衡

2023-09-04杨璐屠志成编辑孙艳芳

中国外汇 2023年7期
关键词:硅谷科创利率

文/杨璐 屠志成 编辑/孙艳芳

3月10日,美国硅谷银行倒闭,而此前硅谷银行连续第五年被《福布斯》评为美国最佳银行。研究发现,硅谷银行从市场公认的“优等生”到突然倒闭,实为宏观政策变化对特定个体造成的“困局”。这启示我们,金融领域微观审慎不足以应对宏观不稳定(如持续激进加息)和中观局部不平衡(如科创行业下行)。对此,金融监管当局应从维护宏观预期稳定、优化微观监管策略、加强风控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建立健全宏微观监管体系。

硅谷银行经营投资基本践行了微观审慎理念

硅谷银行专注服务科创行业,资金摆布基本符合科创企业特有的资金供需生态特征。一是银行负债端,主要吸纳科创企业存款。科创企业主要依赖其特有的融资渠道——风投资本,硅谷银行在2020—2022年美联储加息前极低利率环境下融资充裕。相应地,硅谷银行吸纳存款也从2019年末630亿美元,上升到2021年末1900亿美元。二是银行资产端,资金运用主要围绕科创企业需求进行摆布。一方面科创企业贷款需求不足,硅谷银行贷款占资产比重仅约30%;另一方面为应付科创企业存款不稳定特点,银行将55%的资产投入流动性较高的债券中。从这点看,硅谷银行资产运用单一,与科创企业资金需求基本契合,也从侧面说明,硅谷银行专注服务科创行业,并未进行多元化投资以扩大盈利途径,特别是未涉足高风险衍生产品投资,投资方式相对保守谨慎。即便如此,硅谷银行净资产收益率(ROE)仍高达12.1%,高于美国大型银行7%—8%的水平。

硅谷银行资本充足率、流动性、杠杆率等状况较好,符合微观审慎监管要求。一是资本充足率较好。硅谷银行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达到15.4%,高于行业中位数水平11%。二是流动性状况较好。硅谷银行资产端持有150亿美元左右现金,超过1100多亿美元配置于美国国债与抵押贷款支持证券(MBS,主要为两房债券)等高信用等级债券,这些资产属于巴塞尔协议III流动性覆盖率(LCR)计算中银行优质流动资产范畴,正常情况下硅谷银行的LCR远超100%的监管标准。三是杠杆率远好于监管标准。硅谷银行一级资本杠杆率7.96%,高于监管标准4%将近一倍。四是资产端收益稳健。硅谷银行资产端700多亿美元贷款中,仅10亿美元左右属于高风险投资连带贷款,其余贷款均有大型投资机构托底保护或具有很高的资产抵押率,信用违约风险较小。另外1200亿美元持有债券中可供出售债券(Availabe-for-Sale,AFS)仅为200多亿美元,持有到期债券(Held-to-Maturity,HTM)高达900多亿美元。大量持有HTM保证了资产收益的稳定性(收益率在1.2%以上),基本覆盖了负债端成本(主要为低成本的企业活期存款,成本为0.25%—0.3%)。五是存在资产负债期限错配情况,但符合银行经营规律。以近期出售的210亿美元债券为例,平均期限达到3.6年,与活期存款为主的负债端相比期限偏长。客观看,这也是大部分银行的经营策略,即通过借短投长来获取利润。

硅谷银行倒闭的宏观、中观和微观因素

总体看,美联储持续激进加息是硅谷银行倒闭的宏观因素,科创行业下行是中观因素,自身市场沟通不善是微观因素。

美联储持续激进加息导致硅谷银行资产端恶化。美联储持续激进加息造成硅谷银行资产端AFS和HTM价值下降,截至硅谷银行倒闭前共产生约170亿美元的市场价值亏损,已超过2022年三季度末公布的所有者权益158亿美元。当然,这只是未实现亏损。AFS按公允市价计价,在暂未出售的情况下需将亏损计入“其他综合收益(Other Comprehensive Income ,OCI)”项下。HTM按成本法计价,只要不出售就不会产生账面亏损。

科创行业下行导致硅谷银行负债端恶化。美国推出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后,加密货币、虚拟现实、金融科技等吸引了大量资本和人才流入,形成虚拟领域科技泡沫。2022年初美联储加息背景下以美元计价的加密货币和稳定币价格下跌严重,加之融资环境恶化以及监管趋严,相关硅谷科创企业面临泡沫破灭,出现倒闭和裁员潮。硅谷银行存款收缩明显,从2021年高点1900亿美元下滑到2022年末1750亿美元。

硅谷银行市场沟通严重不当导致信任危机。硅谷银行向市场公布将抛售210亿美元AFS,出现实亏18亿美元,引发投资者关注HTM潜在市值亏损。同时媒体爆出硅谷银行高管提前套现数百万美元股票。市场信心随之崩塌,成为“挤兑”倒闭的主观因素。

单边加息预期制约银行对冲利率风险。硅谷银行持有大量对利率高度敏感的证券资产,理应利用利率互换等衍生产品进行风险对冲,但截至2022年末,硅谷银行报告的利率衍生品名义价值仅为5.5亿美元。事实上,银行是大量持有利率敞口的部门,如果大量开展利率衍生产品交易,会产生较高成本且难以找到交易对手方。美国大型商业银行也仅少量采用利率互换等覆盖利率敞口。尤其在单边加息预期下,几乎所有利率资产持有者都产生同一方向的对冲需求,导致持有固定利率资产的硅谷银行较难找到愿意提供浮动利率互换的交易对手,客观上制约了银行的利率风险管理能力。因此虽然硅谷银行倒闭前已开始承诺多采取利率互换等对冲策略,但在当前市场环境下实施成本较高,难以提振投资者信心。

启示及建议

银行业危机实质从偿付性危机向流动性危机转变。硅谷银行倒闭实质是银行流动性危机,而2008年雷曼倒闭实质是偿付性危机。雷曼倒闭时底层资产MBS出现信用违约,而硅谷银行倒闭时美国国债和MBS并没有出现信用问题,只出现正常的市值波动,持有到期就能获得票面价值。事实上,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后监管改革推动下,美国银行的微观审慎指标普遍高于监管标准。即使倒闭时,硅谷银行资产仍有较高的市场兑现价值,且具有较高流动性,即银行资产质量并没有遭受较大侵蚀,所有者权益仅录得1亿美元左右的亏空。这启示我们,应高度关注银行流动性问题,这一问题往往是银行经营盈利模式本身固有缺陷造成的:银行负债端主要是对流动性管理要求较高的存款;资产端的证券虽然流动性较好,但面临引发市场价值重估的利率风险(如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数据显示,加息下2022年末整个美国银行业持有证券资产浮亏达6200亿美元,斯坦福大学研究认为大概186家银行将受此影响面临倒闭),而贷款更加面临期限错配风险。

建议对银行开展更加审慎的监管策略。一是建议对银行利率敏感性资产(如债券),进行盯市会计准则下的损益评估,及时了解资本充足率和流动性风险状况。如对HTM采用成本计价法,就是假设这种证券银行会持有到期,这与银行实际经营状况不符。银行有随时抛售HTM应对储户取款压力的需求,监管方应采取类似AFS的价值评估方法(公允市价计价法)来评估HTM损益情况,审慎科学评估银行资产端价值,适时反映所有者权益变化(AFS市值变化通过“其他综合收益”项目变化直接反映到所有者权益变化中,进而对资本充足率产生影响,而HTM市值变化不反映到资产负债表中,因而不会影响资本充足率),加强资本充足性和流动性风险提示。

二是加强银行净息差变化监测。息差是银行的重要利润来源,息差收窄侵蚀银行利润,加大银行经营风险。硅谷银行在利率上行阶段净息差收窄,不符合利率上升-息差上升的银行经营投资一般规律,本身就提示了风险。另外与硅谷银行类似的美国区域性银行还有10家左右,业界认为可能成为美联储持续加息环境下的下一个暴雷点。对此加大监测力度,有利于筛选出脆弱银行,及时进行风险提示。

三是建议常态化开展银行流动性压力测试。2018年美国出台《经济增长、放松监管和消费者保护法案》,放松《多德-弗兰克法案》银行监管,将系统重要性银行资产规模门槛从500亿美元提升到2500亿美元,仅对大银行进行压力测试,对硅谷银行等中小银行,则从鼓励创新支持中小企业、增强经营灵活性的角度进行监管松绑。如对大银行有融资多元化的压力测试,以增强银行应对宏观环境的弹性,而硅谷银行等行业性、区域性中小银行融资渠道单一正是脆弱性来源,说明常态化开展银行流动性压力测试十分必要。

监管方应致力于合理引导宏观预期,平衡市场供求,防止风险单边聚集无法释放。硅谷银行倒闭,部分归咎于单边预期下的市场失灵,这与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初期人民币长期单边升值情形类似。当时商业银行的远期汇率报价因单边升值预期风险溢价极高,打破了利率平价的定价机制,使得银行基本丧失远期市场的做市功能,破坏了汇率风险对冲机制,不利于市场主体践行汇率风险中性。这一道理同样适用于利率市场。硅谷银行倒闭事件中,利率风险实际已在整个银行体系中单边聚集且无法对冲释放,硅谷银行遭“挤兑”实质为宏观风险在微观层面的暴露。监管方应致力于分化预期,防止出现市场供求严重失衡无法自动出清的情况。

监管方应加强市场基础设施建设,加大力度提供风险对冲工具,提升市场主体风控意识。以中国利率风险管理为例,2020年中国利率互换市场交易总额为20万亿元人民币,而银行业总资产达320万亿元,覆盖率仅为6%,且一年期以下交易品种占比就达64%,远不能覆盖各种期限的利率风险管理要求,利率衍生产品的市场覆盖率仍需进一步提高。为此,监管方应积极鼓励市场主体加大利率、汇率风险的对冲,并大力开发提供相应风险管理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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