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感（外一章）

葛体标（浙江）

有一天，我感到了一只杯子的痛苦。我每天使用它，却没有感受它。

一只杯子的一生，都如此孤独。或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感受过它，直到它的破碎。

有一天，我看到窗前的花，如此忧郁。我看到我的自行车终于老了。

我的笔比我更诚实。薇依曾思考过，笔的本性乃是忠诚。有时，我迫使我的笔说谎。

我的周围围绕着物，我还没有想过它们的生命。

“受造之物，劳苦叹息。”（《罗马书》）

我还没有思考过，一颗草的喑哑。那只犀牛里面，或许是铁。

我是多么无知。

万物都知道我的本性，我却不知道万物的性格。满屋子的安静，都在纪念我的年岁，我却从不曾纪念过它们。

难道我比一根圆珠笔更有价值吗？难道我比一匹马更值得关注吗？难道我就一定要比我的书桌更为长久吗？

一只盒子忧郁地望着我。一个下午，阳光如此仁慈。我感谢这块黑板，它纪念了浮荡在阳光中的微尘的历史。

出 生

某物出生在你的面前。

某物带着血，或许还连着世界母腹的脐带。某物在朦胧中，在哭泣中，在幸福中，或者战栗着。

世界乃是呱呱坠地之物。

物，乃是呱呱坠地之后的响声。

在出生之前，无物存在。你所眼见的那物，若不在你面前再次出生，它就不存在。

某物如花开放，某物如果子裂开。在你未曾到来之前，它还未曾出现。

它为你而出生，它为你而来。

某物裸露在你的面前。

某物从虚无中走来。又如莫兰迪画笔下的罐子，带着忧郁的面容。它在万物之中，独独地向你，裸露它自己，仿佛从它所在的那个时空里向你出生。

它所在的时空，就是母腹。它就在那里出生。

你听到那被称为死亡的声音吗？——请粉碎，粉碎我的时空。渴望是零。不，这是空无。我渴望的是永恒。

你为何充满了你所在的时空。你为何在这时空里呱呱坠地。这里是出生，是爱，是降临。一只粉笔盒，降临在课桌上。请赞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