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行记(三章)
2023-09-02朱夏楠浙江
朱夏楠(浙江)
天台原来有如此多的山。
群山连绵,每座山峰,都像托着天上的一片云。
台,“四方而高者”。是啊,山若不多,若不高,又何以称其为“天台”呢?
初冬的这天,与友人一道南下向天台而行。入山越深,离天似乎就越近了。
——小引
国清寺
数年前也曾慕名来过的。也是冬天,看隋塔,看隋梅。
站在塔前,时间急速地后退,在彼岸静默。无法触及。我们各有自己的坐标。
那时花是开了的,虬枝上零星的红霞,是片刻光阴的凝结。更多地落在了地上,确证着自我的完满。最后,这些红也会散了,灭了,成了虬枝的一部分,然后等待下一段机缘的到来。
这是隋朝的梅花,也是今朝的梅花。此次来,有塔,尚未见花。若要看梅,天气还需再冷些。
冷就冷吧。我愿意把自己裹得臃肿不堪,成为这褐色的、布满青苔的石墙的一部分,看梅花轻盈,抖霜落雪。
这里的霜雪想来也是有花香的,落在石板上,石板也就有了香气。一个个人影走过,积年的梅香也随踏步沁了出来。
让我好奇的,是墙角檐下摞着的一个个箩筐,列着的一担担稻谷。此前未曾见过。
林壑幽深,才造就了国清寺从容的气象。
秋收冬藏。此刻,秋天已过,正是晒谷子入库藏的时候。只是来的时候赶上阴天,阳光惨淡,这些谷粒们只好抱在一处,暂时栖身箩筐之中。
晒谷场上空荡寂寞。但愿冬日的太阳早些出来。
冬日之日,最是可爱。
高明寺
国清寺所在之处,有大道直通,而高明寺则在群山更深处,蜿蜒辗转方可至。
山道忽高忽低,忽而便现于眼前。
“路转溪桥忽见”。稼轩的诗,写的大概也是这样的况味。
过一座桥,桥的那边,高明寺像个真正的隐士,结社而居,只待有缘人的寻访。
喝茶时,聊起关于明末的天台宗祖师幽溪传灯大师,关于寺里眼下正在整理的文集一事。
有心做事,却被左右掣制。
“不容易啊。”
冬日的寒风穿过窗棂,脚下瑟瑟。那些高远的理想,落到地上,便不得不遵从世间的法则。
“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花;卑湿淤泥,乃生此花。”没有了那些磨难与烦恼,如何能看到莲花开时放出的光明?
寺外如此,寺内亦然。何处不是修行。
用茶毕,往摩崖石刻处去。
有的石刻似信手为之,如“看云”,寻常如白话,但置于此地,却是别有禅意。
坐在这方巨石上,幽溪传灯大师不知看散了多少云,看聚了多少云;又是哪一次,让他心中一动,写下“看云”二字。
不知谁能有此力,将这些巨石们搬到了眼前来。大概是造化之功罢。它们沉稳静默,纹丝不动。或叠加,或倚靠,作斗室可供避风,作山门可供穿行。
石,本就是山之一体。
沿着山道往下,水从石出。水流激荡处,飞沫溅空;水流舒缓处,映空如鉴。再仰头看方才的巨石,有的被葱葱草木所掩。俯瞰远处,山峦交叠,山岚茫茫。
幽溪传灯。幽溪在此,连绵不绝,将灯火传到了天台之外。
智者塔院
智者肉身塔外的院落中,有四棵树分立左右。冬天,叶子都卸了下来,只有几叶异常顽强的,还不肯放弃。斑驳的褐色,沉寂。
无花,少叶,难以辨识。向师父求教。说一侧为梅树,一侧为樱树。盛开时应该是极美的。
目不识树。没了花,没了叶,便不认得了。只视之为树。
可它们是有过花叶的。只是,花叶如此短暂,如此容易枯荣。
但,又分明是那些短暂而成的绚丽,枯荣相随的哀乐,让人沉醉……尽管沉醉,也是一时的。
那背后的树,只定定地站着。花是它的,叶是它的,我们所见的盛开与凋零,或许不过是它的一次寻常呼吸。
所以梅花,或是樱花,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们这些看花人,在它们眼中,又将被命以何名?
出了院落,缓步百米远,来到了一处小庭院,中间立着“般若心经塔”。
比叡山,别称天台山。还有更高的致敬方式吗?
此次前来,又能留下什么,带走什么呢?
沿着山道往外走,收割后的田野,稻茬齐整有序,脱去了谷粒的秸秆像一座座小塔,彼此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冬日的风如此寒冷,可它们依然保留着温暖的颜色。即便光泽在不可避免地逝去。
不知道智者大师讲法时,是怎样的天气,各自又领悟到了些什么。那时候的田野,是树木抽芽、芳草吐丝的嫩绿,还是秋风乍起,群山尽染的斑斓?
或者如今日这般,天空净明,田野空旷,只有数人,与这巨石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