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竹林生出希望

王春月

你和春天一起离开了，万物欣欣向荣，你却在阴冷的地下长眠。纵将时间熬成一壶浓郁的酒，纵我贪杯，也无法再见你。

小时候，你带我去田里耕种。那时候的我是个小家伙，你只有弯下腰来，才能握住我的手。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让你的脊背逐渐弯曲？是不是因为我的长大，你才耗尽心血逐渐老去？你曾带着我摘嫩叶，种农作物，当你抬起头看见我在旁边使坏，你每次都会瞪着我，而我还和你四目相对肆无忌惮地笑着。那时，上苍并没有告诉我，应该珍惜有你的时光。

离开老家去读书后，我一直觉得，无论走多远，回来都会看见你。这成了我的一种借口，我疏忽你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有时候和你打电话，越来越没有耐心，都会用“忙”为借口匆匆挂掉。现在我才发现，你的声音已经没有那么响亮了。是的，你逐渐虚弱下去了，就像一棵老树，耗尽了自己的力量，看着新芽茁壮成长，再也不能为它遮风挡雨。我把你的健康寄托于他人，却没有多给你一点儿关心。我听着你说过的话，“年轻多努力”，却没有听出你难以启齿的话，多回来陪陪你啊。等你真正走后，看着你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表情，没有声音—原来，时光真的不等人，我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记得有一次回家，我抱着你开玩笑地说：“你怎么矮了一截儿？”你乐呵呵地说：“一天不如一天了。”转过身去，又忙碌起来，操办着你认为可口的饭菜。“每个风尘仆仆的人因为回到家才有了自己灵魂安歇的地方，每个家正因为有那个人才是家。”如今，我才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望着角落里的蜘蛛网，如今这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再回到老家，却没有了家的味道和人的音容，有的只是无尽的遗憾。四周的一切安静得可怕，空无一人，你在那边也是吗？我明白万物有灵，你用最大的温柔宠爱着我，滋养了我的整个童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在这方土地上长大，经历了风刀霜剑，就像老家门前的竹林一样屹立挺拔。自你离开以后，我在生死的间隔中开始迷茫，为何你在的时候能够那么坚强？

老家四面竹林环绕，就像儿时你为我筑造的保护屏障。夜晚会传来很多虫鸣声，地上铺满了月光，甚至有时候風吹过来，地上的影子有些晃动，竹林传出沙沙的声音，就好像鱼儿在水中游动。我坐在如诗如画的银河里，喝着你做的红苕汤，你不会和我抢，也不会嫌弃我喝过的汤。你温柔地笑着，拿着一把小小的蒲扇，轻轻地扇动着，我每次回过头来都会看见你和蔼的笑容。幼年时，家里并不富裕，这样的一碗红苕汤就是童年的美味。然而，经过岁月沉淀，你又把红苕汤的美味带给了我。你教会了我怎么做：先把红苕粉用少量冷水稀释，锅中烧少许水，待水即将沸腾时下入红糖；然后，把苕粉水边倒入锅中边搅拌，小火微煮，搅成糊状就好了。在等待的时间里，汤锅里会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就像岁月吹出的号角，我享受着你的温柔，温柔了我的岁月。然后，你却和岁月一起远去了。

你刚刚离开的时候，自始至终我都难以相信，脚患残疾的你，明明是那么有力量，那么好强，砍柴挑水都能做得轻车熟路。即使在贫困的日子里，你也从来没有屈服过命运，一直顽强地抗争，用自己的双手过好自己的日子。所以，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会屈服于疾病，屈服于岁月的压迫？然而，你的离开已经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以前电话那端每次反反复复、絮絮叨叨地说着同样的话语，当我听多了、听够了误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甚至会厌烦你的唠叨。现实却一再打磨掉我的棱角，这些疼痛让我明白，原来你那些温柔的话我再也听不到了，这成了我一生的遗憾。

而今，我重新回到老家，走在你曾带我走过的路上，以前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渐渐地，我仿佛和你一起走在阳光下，看着你缓慢行走的身影，回到了儿时的时光……虽然内心还是那样隐隐作痛。生命用一种近乎苦难的方式教我们学会珍惜，你留下的温柔和老房子的记忆已经足够丰富我的一生。

山笋钻出几辈人的幸福，野味烂漫，跳跃舌尖。一代又一代的坚守，把你—我的姨婆，放在葱郁的竹林里，生出一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