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铮亮的皮鞋

李国立

他想给妻儿一个大大的惊喜。大树拖着一身疲惫，呼吸着墨尔本清新的空气，他无暇看那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只有归心似箭，逾半年没见妻儿了，他心中有无限的期待。站在自家门前，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那绿草如茵的整整齐齐的前花园，而是放在门口的一双擦得铮亮的男装皮鞋！把他的满腔热切冲得一干二净，还心里堵得慌！莫非，莫非冬生有了别的男人？！他这次没把赴澳的消息告诉冬生，莫非正好逮个正着？！

大树并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他出生在一个世代务农的贫穷之家，八岁丧母，继母对他很刻薄，时常吃不饱穿不暖，以致他长身子的青少年时期因营养不良非常瘦削，个子也不及父亲和兄长高。可他并没有记恨继母，工作后也曾给她买过礼物，逢年过节也会给继母一些钱，让她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他和冬生的婚事，首先遭到了未来小姨子的反对：从没见过这么瘦的人！担心他寿命不长。这是他和冬生结婚后冬生偶尔告诉他的。

大树没有母爱，可父亲对他很疼爱。缺爱的童年始终有一缕温暖的阳光在照亮，所以大树对父亲言听计从。当大树把认识了三个月的冬生带回家，只一顿饭的工夫，父亲就相中了这个未来儿媳妇。大树送走冬生回到家，父亲对他说：

“我要去冬生家提亲了，冬生是个好姑娘。”

“我才认识她三个月，况且我刚开始工作，我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之处。”言下之意是对冬生了解不多，无须操之过急。

大树师范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所县小学。接手一个全校最差的班。其中一个女学生是同校申老师的女儿。大树为人踏实肯干。先是对全班学生逐个家访，对“坏头头”几番谈心家访，争取了家长的配合，然后无偿地加班加点为学生补习……一年后落后班成了先进班。申老师看在眼里，既为女儿的进步高兴，也对大树钦佩有加，心里总想着要为大树做点什么。

年终老师聚会，申老师特意表达感谢，随后问大树：

“谈恋爱了吗，有女朋友了吧？”

大树听了一怔：“你看我吃、住都在学校，天天忙着教学，哪来时间交女朋友呢？”

“我有个叫冬生的闺蜜，是邻县一所中学的英语老师，还没男朋友，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好吗？”

大树本想推却，因为刚大学毕业出来只工作了一年，一切都在起步中，他不愿让其他事情，尤其是恋爱结婚这种人生大事分了自己的事业心，可申老师既是学生家长又是同事，大树思前想后回应道：

“好吧，太感谢了。”

申老师在自家张罗着相亲之事。某周末，大树与冬生如约而至。初次见面，客套一番算是认识了彼此。大树觉得冬生很一般，然后大树认为还了人情，并未放在心上。

课间休息遇申老师，追问进展，大树回说，她没看上我吧。

“什么没看上，女生矜持一点好不好，你呀，真一大傻帽！你要主动约她。”大树只觉皇帝不急太监急。

申老师又安排了家庭聚会，嘱咐大树一定要来。大树认为冬生一定在场。果不其然，只见冬生穿一身紫碎花的连衣裙，略施粉黛，端庄动人。大树学精了，忙上去主动打招呼，申老师见状马上过去挑话题，然后转身不再当电灯泡。大树与冬生终于搭上天地线，一时兴起，他邀冬生去老家玩。

“喂喂，想啥呢？”老爸把大树扯回现实。“爸，你这么着急，看上她哪儿好？”

“傻小子，她高大又壮实，绝对健康能干！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也难找！还有，必须马上结婚，再迟点就成了别人的媳妇了。”

大树知道，父亲的话有绝对权威，父亲的话不无道理。想当年，大哥到了适婚年龄，大哥的相亲对象统统都要过父亲的法眼，相来相去，用大树的话说，足有一牛车了！最终娶回了贤惠的嫂子。大树奉父命与冬生成婚，那一年，大树27冬生29。直至现在，大树仍喜欢调侃自己是“闪恋、闪婚”，有超前超先进的基因。

先结婚后恋爱的大树和冬生，婚后和睦美满，冬生泼辣能干，不仅教学一流，家务事也是一把好手。冬生三年抱俩生下一男一女。夫妻俩合办了个补习班，名声鹊起，也赚了不少钱。这时又兴起“出国潮”，俩人一合计，先由冬生携儿女赴澳洲，大树处理好补习班及家务事随后才团聚，说好是半年左右可赴墨尔本，可没说是哪一天。

朝思暮想，没想到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擦得铮亮的男装皮鞋！

大树阴沉着脸推门进屋，厨房飘来饭菜香，儿子和女儿正低着脑袋在餐桌上做功课。闻脚步声抬头看见父亲，欢声雀跃高声呼叫，冬生系着围裙从厨房现身：“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回来啦？”眼睛笑成弯弯的月亮……

大树放开儿女不屑回答，只“哼”了一声便逐个房间查看，没发现任何男人，也没看到任何男人的衣物，心情稍微松了一下。也难怪大树紧张，冬生英语好，在墨尔本生活完全没问题，又正在中年风韵犹存，西人多为开放，要发生点什么状况一点儿也不奇怪。

“赶快去洗澡，我们等你一起吃饭。”冬生一脸坦诚祥和催促着大树。“真沒有一丝一毫的做了亏心事的情态。”大树学过教育心理学，感觉似乎错怪了冬生，可那双男装皮鞋又是怎么回事呢？！

大树恢复了常态，随口说道：

“坐了一天飞机，真累坏了。”然后又装作不经意地问：

“门口怎会有双男皮鞋？”

“原来这么回事啊，我就知道你疑神疑鬼的！问你的宝贝儿子吧，新新，过来，告诉爸爸，你每天放学回家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儿子新新走过来抱着大树大声说：“我每天都擦一遍爸爸的皮鞋，等爸爸回来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