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的秘境
2023-09-01黄清水
◎黄清水
五 月
小满已过, 谷物小得盈满。五月将去, 六月弥新。
万物在宾主易位, 苋菜已可食用, 一勺香油, 蒜头切碎, 在雨季雨水频繁的日子里, 鲜嫩隐藏在唇齿间。月初, 黄瓜浸染着时光的洗礼, 在鸟鸣悠悠之间, 我们似乎得到了什么厚实的礼物。
沿着时间的铁轨, 电闪、雷鸣, 撤退和远去, 天空翻云覆雨,我们在思考什么? 田垄上, 白色的野雏菊, 是唯一的答案。
抑或, 藏着某些小到极致的美。
斜坡上, 雨过天晴, 黄牛甩着尾巴, 点点水滴难以尽述日子的无常。一群红蚁, 重新构建巢穴。山涧有黄鹂在吟唱, 被摧残的花草, 静静疗伤。毫无疑问, 一粒种子由生到死, 也是一种艺术。无形的手捏造了有形的万物, 我们自娱自乐。
一条道路, 就像一页未读的书籍。在五月, 内心里的台阶,已经攀爬完毕, 恐惧是黑夜的专属, 我只是借到一束光线, 在仰望的同时, 解析内心的浑浊。
我们还要面对一些东西, 我拿起画笔临摹山川河流, 临摹健在的和失去的——亲人, 给他们一些新的月份。
夏 夜
单调的日子里, 一朵花, 是最后的妄想。
我不会摘下任何一朵花, 就像我不会去寻找明天的日出。徜徉在人海里, 我是一粒沙子, 晨曦起, 我开始盘算着禾苗的盈余。
母亲早出晚归, 真像她的属相, 日行千里。我有时想替代她奔驰, 往北方, 给自己的梦想觅一块田地, 或让灵魂有所归属。
夏日的阳光, 照亮激情。我只是蛰伏在三寸之地, 期待黄昏以后的距离, 桂树上的月, 一定有着心仪之人的心事。
院子里的茉莉花, 鳞次栉比开放, 一些不该说的话, 此刻都用一种芬芳表达。在星空里, 除了深蓝的色调, 沉寂似乎比散布的星辰更为久远。任何一具灵魂潜伏在黑夜的上空, 我都已经看不到也不能贴近夜的柔软。
偶尔见着一只蝙蝠, 它是那样怕生, 掠过眼帘, 旋即遁入夜空。夏夜的蚊虫, 窸窸窣窣着, 耳畔的风, 仿佛吹不动细小之物, 心事无处倾诉, 唯有坐下, 摇扇, 喝一杯茶, 是对人生最后的抚慰。
一只白猫轻盈跳过墙角, 打落一朵白色的茉莉花。它扬长而去, 茉莉花在我的脚边, 像颤抖的灵魂, 亟待我拾起。
蟋蟀声
宋人多愁, 衰柳下, 亦要笼汝斗斜阳。
梅峰寺的梅还未开, 叶也稀疏。我们的梦还有几重?
唯一声晚钟, 给隔壁医院的患者带来好的讯息。人间多苦难,每多疾病离苦, 便如苦蝉。殊不知文人也多舛, 为解人情厚薄,颇费遒劲笔力。历史的真相, 由后来人撰写, 易偏离本质。
伏案良久, 胃酸过多, 如烧灼的感觉, 像极了某些人的生活。有时想到死和生, 这是事物的两端, 终点和起点。也像跳绳的两头, 松了一头, 另一头就不能摇摆。
夜半, 常听蟋蟀和蝈蝈的声音, 大多数时候, 青蛙是伴唱。生而为人, 不是沦为附庸, 便灿若星斗。自然的奥秘, 不容打破。
而今初夏, 窗户朝南而开。入夜, 山风抚虫鸣, 满月绕山梁。
我没有且听下回分解的故事。久远的岁月, 经不起风沙的摩擦。西湖畔的那几只蟋蟀, 至今还在柳影下欢唱。我已经很久没有远行, 没有找到有趣的灵魂。
今夜的风, 有些微凉, 眺望的城市, 还有好多寂寞的人, 孤独地彻夜未眠。霓虹是城市和乡村的界限, 虫鸣亦是。唯独一条河流区分了我们的身份, 我们满身泥巴, 嗅到了春夏秋冬。我们是大山的孩子, 是河流的子孙。我们由液体而来, 也终将变成液体而逝。
这一生诸多烦心的事, 唯独听到故乡的蟋蟀声, 心上的尘埃才拂净许多。在窗前, 在山冈, 聆听的孩子中, 又多了一个我。
一个人从一座城去往另一座城。一个人, 把风霜抹去, 给你春华秋实。一个人, 唯愿夏风缠绵, 撩起的蟋蟀声, 是我的知音。我还将继续远行, 留下我的孩子们。
在夏夜, 眺望。世间的东西, 经历过, 才知平淡不易。
山一程,水一程
旧事, 像锁。
白色的日头咬着我的双臂, 咬着季节的衰败与变化。我把车停在路边阴凉下, 树上有鸟, 听着你咯咯地笑。
我们不能复刻原始森林, 爱与真, 抚慰着心里的那处宁静。这口井已掘了很深, 多少年了, 依旧保持它的纯净。
破晓前, 我不会回来。路上的风景太美, 我迷路了。森林是我所向往的地方, 我要与你厮守。我们手执杯盏, 仰望一轮满月。篝火旁, 我喜欢面对这个世界的暖, 一任背后, 溪声随鸟影飘远。
山色渐深, 水云一色。你走入我的视野, 这世间, 还有什么遗憾?
在珠江源, 核桃树下, 没有牙齿的阿妈正在老去, 多年后,她还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模样。一辈子这样也好, 相夫教子, 春暖夏凉。
有些事物, 还是需要慢慢打磨, 参透。
车辙代表着我们远行, 偌大的人间, 有温度的还是你的身体。我多希望, 再一次感受你体内的春风, 能接纳我欲望的滋长。
而这锁, 终是没有钥匙可以打开。多年前, 我们已在斜仄的时空里走失, 至今山水千程。
野 趣
黑夜, 在有人类的土地上存在了十万年。而我的描述只有一夜, 不能详细说透它的由来或去处。
南盘江岸通往森林的公路, 荒无人烟。野菌子多了, 两个小姑娘挎着篮子蹲伏在路边, 眼眸里闪烁着一丝希望和憧憬。在村子里, 有的孩子在放炮, 溅起的纸屑, 像一朵纯净的花。小时候馋嘴, 喜欢吸吮朱槿花蜜, 一朵花只有一滴蜜。春风的馈赠像一个逗号, 多年后, 我的脚本还未完成。
待价而沽的羊, 咩咩咩叫了几遍, 赶集的人嘬着烟, 烟雾熏出了泪, 像极了乌云的样子。几个大妈的背篼, 盖上一块深蓝土布, 她们聚居的村落里, 古朴是一种美德。几千年延续下来的火种, 现在, 还能从一些人的眼里看到。
走进森林去, 让雾盖住我身后的世界。找个守林员讨杯苞谷酒喝, 听他讲寂寞的生活, 或吃他炒的青头菌和竹笋。夜里, 就在管护所歇息, 漫漫长夜, 我们已经远离森林一万年了。
万物复始。
我们遇见了雨, 这一切零零碎碎的愁绪, 便四处散开。生活一直都是这样重复。像是黑夜轮回了十万次, 但今夜最为真实。现在, 我正枕着夜色入眠, 在深邃和辽阔之间熟睡。
三岔路口
梧桐街上, 时光补上空缺, 叶子新绿。小巷里的书店已有些年头, 老板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 语气之间, 似乎有春夏的气息,每个字与每个字之间的间隔, 耐人寻味。
端午将至。艾草的香气日盛, 蒲草在水池畔, 不食人间烟火。雏燕稚气未脱, 喜欢它们追赶时间的模样, 每年夏至, 羽翼丰满,在折叠的时光中飞翔。爱, 是给它远去的自由。终归要向往远方的静谧, 蔚蓝的天。
荒废的沟渠, 一条鲶鱼, 足够称出乡村的重量。我们的脚步,并不能满载彼岸的信念。行走多年, 遇见许多岔路口, 在放大的理想面前, 生路尤为重要。向左, 向右, 或向前。在喧哗的路上,回望激情飞扬的岁月, 我庆幸自己, 手中仍有花。
多年以后, 后悔和怅然, 已无所用。选择, 是把对和错摆在天平之上。儿时有许多想法, 想娶一个对我好的女孩为妻, 想给一轮落向山后的夕阳镶金, 想让门前的石狮子变活……现在, 喝茶的时间里, 我只想好好静一静, 日子的苦涩, 有时就在一个粽子之中。曾经的那些流光溢彩, 呈现的只会是痛, 时间的脚印,就是一个幻影中的星子。
邻居家的灰色鸽子, 经常静立于电线杆上。生命的旅程多么奇妙, 它眺望四方, 最终放弃那些无用的思路。既定的目光, 绝不囿于某种局外的格子。我喜欢在传统与新潮之中翻腾, 像是牛奶和茶的交融。
或者, 我们可以暂停追逐, 学学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