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的“回忆杀”，一位摄像师镜头里的乡村婚礼

俞佳铖

8辆摩托车排成长队，在田间小路上歪歪扭扭地开着。每辆车的反光镜上都绑着两只红气球，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婚礼车队送来新人，接亲的人们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把一个新娘迎进了坐北朝南的土坯房。

戴着红花的司仪扯开嗓门：“今朝牛郎逢织女，明年玉母产金童。请问新郎，玉母是谁？”

“是我老婆。”

“请问新娘，金童是谁？”

“是我老公。”

嬌羞的新娘声音像蚊子叫，还是迎来了一片笑声。有人大喊：“错了错了！金童是你家以后的娃……”这是1996年冬天，辽宁省锦州市黑山县某村里的一场婚礼，也是王峰父母的婚礼。27年后的今天，王峰也要结婚了，给父母婚礼录像的摄像师侯万里也负责给他的婚礼掌镜。

侯万里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拍摄婚礼，他的镜头见证了时代浪潮中人们的笑容、眼泪与牵挂，也记录了幸福是如何变化，又是如何代代相传的。

20多年前婚礼的讲究

23年前的初春，一个年轻小伙嘴里哈着气，把自行车“刺溜”一声停在吉林省松原市扶余市弓棚子镇广发村的一间平房前，朝屋里大喊：“侯大哥，我4月结婚，等你给我拍婚礼！今天把订金付了吧！”侯万里从屋里端了杯热水出来，答道：“歇歇，别着急忙慌的，结婚的事情要一件一件办，不能稀了哈摔的（东北方言：乱七八糟）。”

那时候，27岁的侯万里还没有正式开店，但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侯万里从1992年开始和摄像打交道，随着技术提高和业务范围扩大，他开始涉足婚礼摄影行业。侯万里回忆说：“20多年前还不讲究宣传营销什么的，干这一行靠的就是熟人口口相传。婚丧嫁娶，人生大事，结婚排第一，这么大的事要记录好，摄影师肩上的担子是很重的。”凭着过硬的技术和绝佳的口碑，侯万里深得乡亲们的信任，很多外村人也来找他拍摄。

1998年冬天，孙鸿兵和顾巧巧结婚，慕名请来侯万里拍摄婚礼。那时候，婚庆一条龙服务还没有普及，司仪、乐队等基本配备也不太多见，摄像师经常充当婚礼总导演。侯万里是个“爱操心”的摄像师，“要想拍好一场婚礼，就跟拍电影似的，得一步一步地弄，从人情世故到风俗礼节，前前后后讲究不少，一点儿不能错”。

于是，在侯万里的张罗下，孙鸿兵和顾巧巧的婚礼轰轰烈烈地办起来了。早上5点过，厨师和帮厨就已经忙得热火朝天。紧接着，村里的男男女女陆续赶了过来。女人洗菜、男人宰杀，在新人来之前一顿煎炒烹炸。在侯万里的镜头里，乡里乡亲热情似火，温暖的气氛仿佛能把厚厚的积雪融化。

孙鸿兵去接顾巧巧时带了两条猪肋条、两条鱼，这些东西放在现在肯定不稀奇，但在当年可有一个“历史感”的名头——离娘肉。女儿是母亲的心头肉，新郎把“心头肉”娶走了，必须补上一块。孙鸿兵行了个礼，送上离娘肉，顾巧巧的母亲忍不住抹起眼泪，还是父亲瞟了一眼镜头，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赶紧把红包给了，好让新人早点儿启程。

婚后第二年，顾巧巧就生了一个大胖闺女。夫妻俩还特意拿着糕点、糖果来侯万里家报喜，侯万里也替他们开心，又架起设备张罗着给他们拍了一张全家福。

20多年的“回忆杀”

在侯万里的镜头里，新人的礼服也随着年代而变化着。20世纪八九十年代，新娘都喜欢蓬蓬的婚纱，但家里老人不喜欢白色，于是一种粉色婚纱应运而生。回门时，新娘也会选择商场里热卖的红色、粉色的呢子大衣，头戴粉色花朵。

渐渐地，白色婚纱开始被更多人接受，但很多新娘还是会在穿白纱的同时配上一条红纱巾，要么盖在头上，要么围在脖子上。在侯万里的镜头里，虽然当时的像素有点儿低，画面模糊，但新娘的美却半点没打折。

跟拍婚礼，侯万里光靠两条腿是不够的，尤其在新郎接新娘回家的路上，他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跟拍方式。20世纪80年代，接亲大多数用马车，侯万里还可以跟在车后快步拍摄。到了90年代初，接亲普遍用吉普车，侯万里就跟不上了，新人让他坐在车斗里，他把摄像机扛在肩上，屏住呼吸，扎好马步，尽量让镜头稳一些。

进入21世纪，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请摄像师跟拍婚礼的需求也越来越大，侯万里在镇上开了一家摄影店。当时正是改革开放经济腾飞之时，婚礼也更讲究排场了，男方往往会提前租好轿车，然后把捷达、桑塔纳轿车精心打扮一番——车顶、车头堆满花朵，引擎盖上再铺一个大“囍”字。“全是塑料花，远远看去像个移动的大花篮。我坐在轿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往后拍，车不晃了，速度也跟上了”。

因为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也因为总是见证人生喜事，侯万里成了很多新人的朋友，家里添丁、乔迁、过寿都会过来跟他报喜。辽宁丹东的孙福明和张梅夫妇，侯万里一拍就拍了20多年。

20多年前，孙福明和张梅在吉林省长春市农安县农安镇结婚。张梅穿着白色婚纱，头戴红色大花，笑容明媚，侯万里觉得她很有明星范儿，额外多拍了好几组镜头。

整场婚礼，侯万里捕捉了很多动人瞬间：孙福明穿着不太合身的西装，理了理刚烫的男士头，张开双臂把张梅抱进家门；不大不小的院子里，亲朋好友送的床单被面花花绿绿挂满了整面墙壁；长辈们准备了贺词，二位新人鞠躬致谢，互戴胸花；一堆小孩追着新人讨喜糖，还有几个大小伙子索性爬上墙头，边嗑瓜子边起哄，让新娘新郎再亲一个……

岁月荏苒，当年的录像带被完好保存下来藏在柜子里；2012年，侯万里又把录像带转录成光碟；2022年，张梅又找侯万里把光碟里的视频转换成AVI格式存入硬盘。

转眼间，孙福明和张梅的女儿茜茜也到了成家的年龄，闹着要看爸爸妈妈的结婚视频。当充满年代感的视频“刷”地在笔记本电脑上跳出来时，茜茜一边看得入神，一边打趣说：“你俩笑得真开心，两张嘴加起来快有一平方米了。”孙福明得意地说：“怎么能不开心呢，我和你妈是自由恋爱！”

2023年初，孙福明在镇里盖了新房，又把侯万里请来吃饭。侯万里用手机拍了一段视频，再加上当年的录像，剪辑成一条对比视频：20多年前迎娶张梅的旧平房，现在换成了三层洋房。四四方方的镜头画面里，是两代人的幸福。

茜茜已经和男友订婚，她说：“我还想请侯伯伯摄像，其他闹新房的程序可以省略，但必须让我对象抱我进门……”父母婚礼的录影带给茜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希望复刻那个年代的“父母爱情”，简单纯粹又美满。

一场集体怀旧

当了20多年的婚礼摄像师，侯万里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新人们的婚礼录像。去年，经录像带主人的同意，他把这些带子转换格式、剪辑成一个个短视频放到网上，一下子吸引了千万网友的关注，也引发了很多人的共鸣。

有山西的网友说，自己跟视频里是同款结婚流程，瓦房半间，老人住东屋，新人住西屋，磕磕绊绊走过了半辈子；有东北的网友说，打小儿就爱跟爸爸去吃婚宴，听大喇叭里播那些喜庆的歌，能听一整天；有广东的网友说，自己结婚时头上戴的花和视频里的新娘子一样，叫满天星，感觉刚结完婚，转眼就该给自己的女儿准备礼服了……

还有更多90后、00后，即使没有步入婚姻殿堂，也对20多年前的婚礼感慨万千：现在的孩子体会不到，去捡剩下的鞭炮来玩的快乐，还有吃完酒席后把剩的汽水、花生米揣回家的满足；以前没人一直低头玩手机，大家的目光都在彼此身上，真好；当时结个婚，半个村子都跟着忙，气氛好，情谊深……

（摘自《婚姻与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