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炸愈强的抗日“兵器库”
2023-08-31张桂林刘恩黎
张桂林 刘恩黎
“战以止战,兵以弭兵,正义的剑是为保卫和平。创造犀利的武器,争取国防的安宁……同志们,猛进!猛进!”
1939年,随着华中重镇武汉失守,侵华日军南犯长沙,西窥宜昌,并频繁派出轰炸机群,空袭重庆等后方城市。中国抗日战争,进入更加艰难的时刻。然而,在敌人的狂轰滥炸下,一首激昂的歌曲在重庆嘉陵江畔传唱开来。
与这歌声相伴的,是长江、嘉陵江两岸越来越多的厂房里、岩洞中,轰鸣不息的机器、日夜苦干的工人和源源不断生产出来的枪炮。为打败日本侵略者,山城近十万兵工人,在物料、装备短缺,生活清苦、头顶轰炸的艰险环境中,满腔热忱,争分夺秒“创造犀利的武器”,供应了中国抗日军队所需2/3的枪械、弹药。
炮火下搬来的兵工中心
重庆主城九龙坡区鹅公岩大桥头,一尊手握钢枪怒吼射击的抗日军人雕像跨立石碑之上,面朝东方,日夜守望着奔流不息的长江。雕像下方的岩壁里,隐藏着百余个纵横交错的人工岩洞。
抗战时期,重庆兵工厂生产的部分火炮
这里是兵工署第一兵工厂旧址。它的前身,是创建于晚清,以“汉阳造”步枪显赫于近代中国的汉阳兵工厂。80多年前,在不断进逼的日军炮火下,这座当时的“兵工砥柱”几经迁徙,于1940年春定址山城。在此之前,当时我国最主要的兵工企业大多已在重庆落户复产。
“西迁运动,造就了重庆抗战兵工中心的地位。”中国抗日战争史学会副会长周勇介绍,全面抗战爆发前,我国兵器工业不仅力量薄弱,布局也极不合理,几个大厂,均在中东部且以沿海为主。随着战事恶化,这些工厂很快面临沦入敌手的危险,搬迁到以战时首都重庆为中心的大后方,就成了必然选择。
天上飞机轰炸、脚下激流险滩,西迁之路,艰险异常。原钢铁厂迁建委员会的一位老人,曾这样回忆:“走到湖北枝江,说完了,船快翻了。很多人就哭,小孩、妇女们都哭了。后来船主找我说,把这些(炼钢厂的)机器都丢到河里边吧,救人吧。我说,这绝不可能!结果这个船倾斜到35度,好在下面是泥沙,没有碰到石头,如果碰到暗礁的话,那所有的设备、所有的人全部完蛋。”
至1940年,我国兵工内迁完成时,兵工署直属17家兵工企业中,有11家驻扎重庆,约占总数的2/3。除当时尚不能自制的坦克、重型火炮外,这些兵工厂的产品涵盖钢铁、火药、子弹、手榴弹、炮弹、甲雷、步枪、轻重机枪、迫击炮、战防炮等当时我国军队实际投入使用的几乎所有枪械弹品种,成为当之无愧的抗战兵器工业中心。
头顶轰炸创造犀利的武器
抗战之初,我国基本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独立对日作战。后来苏联空军曾援华作战,苏德战争爆发后便停止了。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才开始援华,但由于我国的出海口已经全部陷入敌手,援华物资只能靠滇缅公路,和飞越“驼峰”的有限空运,数量也极为有限。
一面是抗日前线对武器、弹药需求之急迫,一面是外国援助之稀缺,为前方将士补充足够弹械的重任,就落到了大后方兵工厂头上。然而,西迁以后,虽免除了受日军攻击占领的威胁,但各兵工厂机器设备有限,原材料缺乏等难题又接踵而至。危难时刻,各厂均千方百计克服困难,力求迅速重建,早日开工,尽最大努力维持前线武器供应不辍。
重庆建川博物馆
兵工署第二十一厂自南京搬迁之始,即派人赴香港采购生产物资,并预先在重庆启动新厂建设。资料显示:各员皆分负责任,修建房屋与安装机器,同时并进,不使分寸光阴稍有浪费;各项机器,随到随装。各人员夙夜勤劳,尽忠不倦。三个多月就完成了主要工程。1938年3月,二十一厂率先复工,当月就赶制出40挺马克沁重机枪送往前线。
战时的重庆,缺电、缺燃料的情况时有发生。除物料匮乏外,各工厂还不得不应付日益频繁的敌机轰炸。为防空袭,第一工厂边生产,边在长江边岩壁上开凿出100多个岩洞,建成22000多平方米的地下厂房。各岩洞分工制造零件,通过腰洞相互传递,最终组装成武器。这种洞内串联生产方式,不仅躲开了轰炸,还提高了效率,被不少兵工企业效仿。
众多工厂互相配合,使效率不断提高,质量日益改进。1938年到1945年,重庆主要兵工厂共生产各种枪弹8.5亿发,炮弹近600万颗,步枪近30万支,轻重机枪3万余挺,火炮1.4万门,掷弹筒6.8万具,甲雷42万多颗。当时抗日战场所需的常规武器,诸如重机枪、迫击炮、掷弹筒、手榴弹等大都能充足供应且有盈余,轻机枪、迫击炮弹、步枪及枪弹,也基本能满足需要,重庆各厂对此起到了主要支柱作用。
同志们,猛进!猛进!
生于南京,在抗战烽火中随迁重庆的二十一工厂子弟郑洪泉,至今仍记得80多年前父辈们夜以继日劳作的场景,“刚搬到重庆时,工人们都自觉每天工作12个小时到14个小时。可以说上至将军厂长、下到普通工人,都在默默地拼命。其中最可敬的,是我们的老厂长李承干!”
李承干于1919年进入汉阳兵工厂,1931年任金陵兵工厂厂长。全面抗战爆发后,在他的带领下创造了三个月西迁重庆并复工的奇迹,此后的二十一工厂不断扩产壮大。
“李承干一直单身,到重庆后完全以厂为家。14平方米的辦公室,他和主任秘书、工务处长三人办公,背后靠墙一张单人床就是他的卧室。不管多晚睡,有事随时要叫醒他。”从大学教授岗位退休后专心研究李承干的郑洪泉,对“老厂长”的抗战往事如数家珍:预料到战事日紧,设备、物资肯定会短缺,他就派出得力人员常年到外采办;他亲自主持设计新式步枪,改进机枪、迫击炮;他非常关心职工生活,但生产上要求极严格……
让不少工人记忆深刻的是,面对日军飞机的频繁空袭,李承干最关心机器有没有保护好,工人们是不是都进了防空洞。而他往往是最后一个进洞,有时甚至喃喃自语:“炸我们吧,炸我们好。炸了我们马上能复工,总比炸那些没有能力恢复的工厂好。”
为激励职工斗志,鼓舞大家战胜困难。李承干还邀请郭沫若为工厂创作厂歌。郭沫若不仅慨然应允,还请著名作曲家贺绿汀为之谱曲:“我们有熔炉般的热烈,我们有钢铁般的坚韧……同志们,猛进!猛进!”从此,这首歌就唱响在长江、嘉陵江畔。
在李承干的带领下,二十一工厂先后接管了汉阳兵工厂步枪厂、二十工厂轻机关枪厂等,最终成为大后方规模最大的兵工厂。到抗战末期,其武器产量已达“全国轻武器的一半左右”。
同样头顶轰炸“猛进”的,还有钢迁会的员工们。抗战期间,仅钢迁会记录在案的较大规模日军空袭至少有三次,死伤员工约200人。但面对敌人的残酷轰炸,1940年至1945年,钢迁会钢铁厂共生产生铁96057吨、钢28657吨、钢材15456吨,分别占抗战时期大后方钢铁总产量铁的90%、钢的65%、钢材的40%。
一位钢迁会工作人员当年曾这样写道:“抗战是这样紧急,人们的生活是这样煎迫。我们并不觉得难过,因为我们早已了解了现实,我们的生活目标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利,我们只有一个愿望,一个思想,一个期待,那就是努力造械,争取和平早临。”
(摘自《解放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