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综艺《向往的生活》中的怀旧乌托邦表达
2023-08-31胡莎
摘 要:“怀旧”在20世纪之后逐渐成为一种时代倾向。在西方文化里,怀旧从一种“疑病”逐渐演变成不可医治的现代症状。但在中国文化里,怀旧更偏向于对过去的人、事、物念念不忘,怀旧情结更加突出,即呈现出的是一种“乡愁乌托邦”,被视为一种十分正常且常见的现象。从2017年开始,慢综艺《向往的生活》生活服务纪实类节目系列的出现,迎合了观众的怀旧情结,成为了缅怀集体性经验的一个重要载体,为观众构建了一个“真实”的乌托邦。
关键词:怀旧;乌托邦;向往的生活
“乌托邦”一词首次出现在1516年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一书中,意为一个虚构的完美之地。“Utopia”在清末时期传入中国,严复在《天演论》中据此将其译为“乌托邦”。乌托邦在其后500年间的发展历经曲折。20世纪之后如博伊姆所言:“20世纪始于某种未来主义的空想,终于怀旧。”[1]齐格蒙特·鲍曼在2017年提出的“怀旧的乌托邦”被认为是乌托邦发展的一个新阶段。鲍曼认为,从上世纪末到21世纪以来,乌托邦进入到逆托邦(怀旧乌托邦)阶段,形式虽不同,但逆托邦仍然忠于乌托邦精神,同样是为人类提供一个安全稳定但又不束缚自由的理想社会。鲍曼在《怀旧的乌托邦》一文中发现了后现代社会中出现的“怀旧的乌托邦”现象。怀旧在西方历来被认为是一种疑病,鲍曼认为并不是怀旧有什么问题,而是有人因为怀旧而放弃了对未来的期望与想象,所以对于当今社会感染了怀旧病的乌托邦报以深切地担忧与批判。虽然一些西方自由主义者宣告乌托邦已经终结,但鲍曼却认为乌托邦不会终结,他希望人们向前看,怀着未来的乌托邦,而不是向后看,怀着怀旧的乌托邦,毕竟“没有乌托邦的个体或民族是不可想象的。”[2]108在中国文化里,怀旧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这种怀旧还成为了中国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怀旧的乌托邦也是离普通人最近的。从2017年开始播出的慢综艺《向往的生活》系列背后所隐藏的恰恰是一种“怀旧的乌托邦”。这样的综艺带领越来越多的人们从现实生活中脱离从而进入到一种“桃花源”境域,他们一起回顾往昔,思考当下,想象未来,在诗意的虛拟想象空间中人们反思现实的不足,重新树立起对建构未来的信心。
一、“建构”慢时空的怀旧乌托邦的尝试
《向往的生活》是由湖南卫视播出的一档生活服务纪实类节目,从2017年到2022年已经播出了6季。节目一经播出,热度一直上涨,在同类生活服务类节目中占据榜首位置。该节目是在一个特定时空中构建出一个大家向往的乌托邦。首先,节目所选取的地点都是以农村的一座农家小院“蘑菇屋”作为“乌托邦”,6季节目场景地点分别是北京远郊密云县、浙江桐庐县、湖南湘西古丈县、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曼远村、湖南常德桃花源和海南昌江黎族自治县.选取的每一个地点都极具特色,不是有别具一格的自然风景就是有独具特色的民俗文化,每一处都同样带着中国人心目中的乌托邦向往。“诗与远方”是大家常挂在嘴边的最理想的生活,在这里,有一方良田、一座小院,几位好友一起做饭劳动聊天,达到了人与自然的完美融合。其次,节目成员都是将平常普通人觉得不食人间烟火、距离遥远的明星置于农村生活中,当他们褪去往日荧屏上的光环后,主要日常活动就是做饭、聊天、劳动,近乎自食其力、自给自足,呈现出一种普通人生的真实感,由此拉近银幕与观众之间的距离,以此满足了观众的“窥视欲”。另外,节目中经常也会有主角与后台工作人员如导演、摄影师等人进行交谈,暴露摄像机的存在,打破片子的虚幻性,既满足了观众对于明星生活的“窥视欲”,也让观众从节目所建构的虚幻场景中脱离出来,以一种理性的态度对现实生活中的现实问题进行反思。而且多运用全景、远景等拍摄视角客观展现人物关系、周边环境,更加强调客观真实性。节目所呈现的是一个完整的时间线,这种慢节奏的、平和的线性叙事带给观众的是将生活放慢的节奏观念。
从另一方面来说,乡村这样的场景空间相比于城市更加贴合人们对于家乡的怀念,乡村更加符合人类情感记忆的寄存,这是中国人独特的乡愁乌托邦,由此可以引起观众强烈的共鸣感。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一直处于城市化进程中,20世纪80年代一场声势浩大的民工潮,曾被美国《时代周刊》称为“有史以来最大的人口流动”,农村出现了空巢现象。但是近些年,我国已经开始出现了“逆城市化”的倾向,曾经所有人都向往城市,现在人们又开始向往农村的慢节奏生活,而《向往的生活》恰恰符合人们对于农村宁静祥和生活的想象。由于现代社会发展如此之迅速,每个人都通过网络了解世界,网络时代将人分割成了如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时空碎片化,感受力钝化,人们感觉到的是强烈的不安感,因此产生自我认同危机。另外“现代社会对于人的压迫从传统的经济生产领域转移到了日常生活的消费中”[3],人们陷入了消费文化的陷阱。当一些人开始反思这种状态后,意识到当下社会的浑浊,当他们对未来看不清,对未来所系希望破灭后,无法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中寻求稳定与安全感,而“乌托邦就作为现存制度和既定秩序的他者、一个批判性、否定性的他者而出场”[2]107,人们转而向后看,开始怀念之前社会的种种美好。但是,也正如蒂里希所说这种“向后看的乌托邦”几乎都美化了记忆,选择性地只看到过去的美好,却忽略了时代的进步所带来的好处。其实人们也知道这只是一种妄想,毕竟这些试图复兴的过去已经被历史实践证明是失败的,他们只是想要逃离当下身处的现实[4]。而《向往的生活》系列为观众提供了一个想象的实践,观众由此被沉溺在节目所建构起来的幻想虚拟空间里。作为人类想象中的家乡本来就是一个被主观美化的主体存在,再加上节目所精心塑造出来的世外桃源似的人间美好,正如博伊姆所言:“这是一种‘损失-替代情感,也是某个人自己幻想的浪漫”[5],节目也因此牢牢抓住了观众的心理。
二、慢节奏产生诗意的怀旧乌托邦表达
慢节奏慢时空摆脱了现代急促的快节奏与慌张感,表现出一种诗意沁润的氛围,因为放慢了脚步,才可能产生诗意的氛围,《向往的生活》系列正是通过慢节奏的塑造才得以产生诗意的表达。后现代社会中,怀旧也许可以成为人们在碎片化的生存境况中对记忆与现实的调节。在中华文化里,一般而言,怀旧就是怀念过去的时光或家乡。乌托邦是人类本质欲望的一种表达,它与人类物质存在、人的存在状态都相互密切联系[6]。因此,在《向往的生活》系列中观众可以看到的是曾经每个人逝去的时光和人与物质存在状态的联系,暂时性地逃离当下的现实,放慢节奏重新找回时空的感知能力,让自己的生存现状变得诗意化。
怀旧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影响着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
首先,节目从多个方面营造了物质存在实践的诗意乌托邦。《向往的生活》所选取地点都是较偏远的乡村地带,这些地方风景优美、环境优良、民风淳朴,是远离大城市未被物质化的更接近原生态的一处纯洁之地。“怀旧式的爱只能存在于距离遥远的关系中”[1]2,古朴的乡村离城市甚至是乡村的人已经越来越遥远,而这样复古的乡村更加贴合人们即将消逝的记忆。这样的环境“既包含了此在的当下,也包含了具有共同记忆和历史限定的过去”[7]38,这样的环境氛围更能够引起大家对于家乡的憧憬与向往。其次,在节目设定的规则方面,前5季所设定的规则是客人先点菜,来了之后必须通过劳动换取食材。在劳动过程中,这些明星们完全颠覆了平时银幕上的形象,成为朴素的劳动人民,如砍柴生火、栽秧苗、掰玉米、采蜂蜜、挖笋、摘椰子,等等。除此之外,他们所使用的工具以及家具也都非常符合怀旧的环境氛围,如耕作时所使用的锄头、镰刀、老黄牛,家里用的藤条编织的桌椅、稻草搭建的凉亭等,通过运用大量怀旧式的道具建构出了一幅真实的复古乡村风貌。所养的宠物也都有独特的名字,如小H、小O、尼古拉斯·彩灯、点点等,每一个代号都是一个充满温情的故事,再加上后期给这些动物们加上的特效、对话,将它们拟人化,整体呈现出一幅诗意的理想画卷。这种贴近原生态的生活方式不仅让观众有一种旁观窥视感,甚至还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使观众更加真实深刻地体验到怀旧的物质存在。
其次,节目从多个方面营造了精神存在的诗意乌托邦。节目的固定成员一开始是黄磊、何炅、刘宪华,后来变成了黄磊、何炅、彭昱畅、张子枫。黄磊充当母亲的角色,何炅充当父亲的角色,年轻人充当儿女的角色,这样的成员设置符合标准的中国传统家庭。每当客人到来的时候,几位家庭成员都会热情地欢迎客人的到来,热情地打招呼、拿行李、找拖鞋、倒水,不会让客人感觉陌生与拘束。在客人要离开时,也是将行李送到车上,拥抱离别,体现出中华民族传统的待客之道与礼仪之邦的风范。他们作为来到当地的新村民,与乡亲邻居们一直保持着友好亲切的邻里关系。第4季在西双版纳,村民们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参加傣族的传统节日泼水节,他们坐在一起聊天,了解当地民风民俗。村民们会送他们一些当地土特产,他们也会送村民们一些礼品以表示感谢,这突显出中国传统礼尚往来的习俗。另外,黄磊曾在节目中说,让别人过上“向往的生活”就是我们《向往的生活》,可以看出节目并非单纯的享乐主义,整个过程充满了积极向上、乐于奉献的精神。节目中大多数来客都是几位固定嘉宾的至交好友,他们说这不是来上节目而是回家。“回家”本就是一个温暖的词,他们也时常怀念缺席的哥哥刘宪华。晚饭后,他们会一起坐在凉亭下回忆往日的年轻岁月,交流自己的梦想,探讨未来的方向,岁月静好的氛围被营造出来,就像节目的口号“我们在一起,就是向往的生活”,这是一种精神的引领。除此之外,还有复古歌曲加强还原事物的本来面貌。在第一季中宋丹丹在晚饭后围桌夜话談起了1932年中国第一首流行歌曲《心火烧》,众人即兴来了一首《心火烧》大合唱,对于不了解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一次了解与思考,对于有所了解的中年人来说这是一次回忆与敬畏。这样看似不经意的聊天与游戏其实消解着现代社会压抑的社会氛围与紧张的气氛。赵静蓉曾说:“现代人的认同危机源于传统与现实的脱节,这使得现代人不约而同地转向对传统、历史、过去和民族等共同话语的追寻。”[8]一方面,节目中的这种传统家庭结构和传统礼仪的复归,让人们不约而同地回到了传统的话语之下,“由于历史是认同的话语,所以谁拥有或占用过去的问题就变成了谁能在任何时空认同他自己或认同他人的问题。”[9]另一方面,在后现代社会人们碎片化的生存境况中,人们得到了相对的自由与独立,却失去了安全和稳定性的保障。因此,人会产生紧张与焦虑,此时需要平衡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因为对未来失去了信心,所以寄希望于过去,企图用过去的办法来解决未来的问题[10]。在《向往的生活》系列中,近乎达到了“‘劈柴担水,无非妙道;行住坐卧,皆在道场的禅宗境界”[11],所有客人来到这样的“蘑菇屋”乌托邦之后,都会感叹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来到这里就让人感觉身心十分放松,一方面是逃避离开了现实生活,另一方面他们也在这里寻找回到现实世界后解决问题的方法,节目利用这种传统的复归缓解了节目以及观众的紧张与焦虑感。
三、消费文化下怀旧乌托邦的反思
《向往的生活》作为生活服务纪实类综艺节目实质上也是一个真人秀节目,但由于节目时长的限制以及对节目效果等方面的考虑,最后节目所呈现出来的一般来说都是最美好的一面,以至于让所有人忘记了生活中所遇到的鸡毛蒜皮和繁杂琐事。其实制作节目的过程中也会遇到很多问题,但是因为没有展现在观众面前,观众就会自动忽略,从而被节目所建构出来的这种美化了的理想乌托邦所蒙蔽,这是不真实和“伪历史”的,它“在‘伪历史中被激发出的关于过去的美好想象,实质上只是景观社会时代所制造的一种消费需求。”[7]42节目制作利用这种特意建构的虚拟空间为所有人埋下了消费陷阱,观众们很容易就掉入其中。但其实通过观察了解,人们真正怀旧的是所谓的精神家园,并非是一个真实的空间场域。如同博伊姆所提出的“反思型怀旧”,很多人并非只是想要还原过去的家乡,而是怀着一种对未来乌托邦式的美好想象进行怀旧。所以当有些人回到家乡后,看到某些人、事、物跟自己所想象的完全不同时,难免会感叹一声“物是人非”。即使人、事、物的变化不大,由于个人经历、见识等方面的增长变化,也不会真正地能够回到所怀念的过去。所以节目的目的只是为了制造美好的幻境,迎合广大群众的需求爱好,满足大家的怀旧情结让观众沉溺于其中。但另一个方面却是资本抓住了观众的心理从而消费观众的怀旧情结。罗兰·罗伯森认为,“20世纪后期的乡愁显然与消费至上主义密切联系。”[12]在中华文化里对家乡的怀旧被视为是一种乡愁,乡愁此时就成为了被消费的对象。“乡愁作为一种审美资本日益成为当代美学经济的重要资源。”[13]另外,飞行嘉宾大多是流量明星,少部分是一些运动员、艺术家,明星效应为节目吸引来了大量关注与流量。观众中的一部分人并非关注的是节目本身,而是关注某些明星,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也是利用明星本身引导观众消费。除此之外,节目也有一些不足之处,比如前几季经常会预告一些矛盾的紧张情境,但看到完整节目之后发现都是断章取义造成的假象。节目故意放大制造一些矛盾冲突情节,显得过于刻意与不自然,其实观众在节目中想要看的就是有情、有趣的普通乡村生活,而刻意制造的波澜反而破坏了整个节目的氛围,所以节目在一些戏剧性情节上还应该有别样新颖的创新。
《向往的生活》系列通过利用人们的怀旧情结、传统的复归和慢速的叙事节奏,缓解了当下人们的紧张与焦虑感,为观众构建了一个理想的未来乌托邦。怀旧的重心从来不是过去,而是当下,节目为我们建构一个怀旧的乌托邦的同时,也让我们意识到在资本主义消费文化下,人们作为消费与被消费的主体,应该对当下一些现状进行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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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莎,延安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