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爸救子伟力：往哪走，都是往前走

岚影

大学毕业时，王琪琪得了白血病，男友火速跟她分手。治疗期间，她几度坚持不下去，还被隔壁床的一个“混混”气到怀疑人生……

失恋住进血液科，被奇葩病友频频暴击

“琪琪，我们还是分手吧，你相信我，我也很难过。”

打电话的是王琪琪的男友刘默，不等她回答，刘默就挂了电话。王琪琪握着手机，躲在醫院狭小的茶水间，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呲呲呲——”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一件袖口开线的土黄色毛衣，外面罩着不合身的黑色夹克，正佝偻着腰板，手不停地转动着抽纸巾。他衣兜鼓鼓囊囊，纸巾已经抽空。王琪琪瞥了一眼，男人脸上毫无羞愧，还将手边已经开封的消毒水拢到袖子里，咧嘴冲她笑了笑。

王琪琪尴尬地回了病房，悲从中来。

2019年，王琪琪大学毕业回了山西老家。因为实习需要，去医院做体检，没想到，突然查出白血病。祸不单行，谈了一年的男朋友连来医院看她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在电话里说了分手。

一想到这些，王琪琪蒙着被子缩在病床一侧，暗自垂泪。不一会儿，爸妈赶了过来，琪琪妈坐在床边，一边归置生活用品，一边偷偷擦眼泪。

“医生都是骗钱的，我跟你说，你这个病没什么大问题。”说话的，正是隔壁床的陪护，茶水间那位。王琪琪看了看床头姓名贴，病人叫李亚飞，8岁。男人是孩子爸爸，名叫李新。李新的话音刚落，琪琪妈的眼睛亮了亮，赶紧跟他攀谈起来。

“琪琪妈，孩子这病不要紧，看见我儿子了吗？现在不挺好，别什么都信医生，他们就会让你缴费。”李新自来熟，将凳子拉过来，絮叨个没完。

李亚飞从外面走进来，小脸红红的，冲着王琪琪笑：“姐姐，化疗不疼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他一笑，脸上就带起一个小梨涡。

“我儿子亚飞，恶性白血病，这都二次复发啦，但是他一直吃我们自己家做的胎盘素，现在你看，不是照样好好的。”李新怕琪琪妈不信，晃动着身子，说起胎盘素的制作方法。“是拿新鲜胎盘做的，我们家的土炕，没几天就炕好了，很多病人家属都在我这买，效果可好了。”

王琪琪皱着眉头，实在是讨厌爱贪便宜的大骗子。李亚飞安静地站在一旁，和聒噪的李新形成对比。

王琪琪打断李新的话，说：“卖胎盘可是违法的，你刚刚说的炕，不会是你吃饭睡觉的炕吧？”果然，他的脸色变了又变。“而且还是三无产品。”王琪琪补了一句。琪琪妈有些尴尬，等李新出去后，才说：“都是苦命的，小小年纪就得了这病。我给了李新五百块钱，不少吧？”王琪琪才意识到，李新这是打着唠嗑的名义来卖惨，顿时气得心口直突突。

几天后，王琪琪打听到，李新是医院的“老油条”，每次有新的病人进来，他都会主动凑上去卖惨。

亚飞三岁被查出患有恶性白血病，家里花光了所有积蓄，将孩子从鬼门关救了回来。没想到，这几年控制得不错的癌细胞突然冲破了红线，来医院一查，结果是白血病复发。李新的老婆接受不了儿子白血病复发的事实，几次争吵后，两人协议离婚。从那以后，李新就带着儿子吃住在医院。

刚开始大家也都同情这个单身爸爸，但时间久了，大家也懒得搭理他，反而格外疼惜坚强可爱的亚飞。

经过骨髓穿刺，几轮化验签字，专家们轮番会诊之后，王琪琪的治疗方案出来了。化疗第一天，身体和药物产生了排异反应，导致她连夜高烧不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走廊却传来了吆喝声。

“我出一对二，王炸。”是李新。王琪琪捂着被角，压抑着从骨头里泛出的冷，心里不断咒骂着这个祸害。“哗啦”一声，有重物落地，随即是一个高亢女声：“李新，大晚上的你嚎什么，带着探灯斗地主，可真行。”随后，走廊传来好几道开门声，但很快都被毛大姐粗俗的咒骂给掩盖住了。

王琪琪有些担心亚飞，掀开布帘，亚飞转过脸，费力地说：“姐，我没事，你赶紧睡吧。”她放下帘子，怎么也睡不着，化疗第一天就这么难受，可亚飞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三年。亚飞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偏偏遇见了李新这样的爸爸？

几天后，隔壁病房毛大姐的婆婆，血小板指数只有10，偏偏医院里的血小板告急。一向直爽的毛大姐急得团团转。这种情况，如果不能及时补充血小板，随时有生命危险。

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时，李新钻了出来。他主动说了自己的血型，又歪头掏出手机，将一个号码鬼鬼祟祟塞到毛大姐手中。毛大姐心领神会，急匆匆往外跑。第二天，毛大姐的婆婆血小板回升，毛大姐拎着大包小包来感谢李新。

李新嘴里咂道：“应该的，都是病友，相互照应。”他快速地扫了一眼礼品，笑得更热切了。毛大姐走后，李新联系了医院楼下的小卖部：“全新的蛋白粉，收吗？还有两箱奶。”得到回复后，李新撸起袖子就往外搬东西。

王琪琪顿时明白了李新所有的小心思。他手里有卖血小板的黄牛电话，不仅卖了毛大姐一个人情，赚了礼品钱，还赚了黄牛的差价。之前她还奇怪，毛大姐掀了李新的牌桌，他不记恨不说，还主动去帮忙，现在看来，都是有前提的。

特殊的激将法：“仙女落泪，一次三千！”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早。琪琪爸每天冒着冷气，送来热腾腾的饭菜。化疗之后，药剂伤及肠胃，王琪琪的胃口一直很差。

这天，一旁的亚飞正小口吃着什么。李新在一旁嘚瑟：“喏，这黄鳝富含软磷脂，抗癌好得很。”

王琪琪白了他一眼：“别再给我推荐三无产品就好。”李新眼睛一转，不屑地说：“不识好人心，不信自己查，心眼比芝麻还小，难怪男朋友跑了。”

李新说得风轻云淡，可王琪琪的心一下子绞痛起来，想起临阵脱逃的刘默，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琪琪爸被吓得手忙脚乱，李新则皱起眉头：“不就是失恋嘛，我老婆没了都没哭，你怎么这么脆弱呀。”此时的李新还不忘在她心上撒盐。

王琪琪红着脸，赌气不吃饭。李新举着手机将黄鳝的功能百度给她看，“仙女，吃饭吧，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幸福。”王琪琪气得胸口疼，敢情得了白血病，在他眼里这是幸福。

“如今的黄鳝不便宜，下个月再去跟黄牛献个血小板，亚飞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李新似乎在自言自语。原来，他一直在献血小板！王琪琪忽然有些懂了。一斤鳝鱼一百多块钱，自己有保险，这笔钱不值一提。可李新却要跟着黄牛去卖血小板，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偏见感到羞愧。

王琪琪想起了自己发烧到半夜，妈妈陪着整晚不睡，一趟一趟给她换水做物理降温，爸爸为了能让她吃下饭，零下十几摄氏度的天，坚持每天早上六点半送燕窝粥，爸爸的手冷得像冰，可倒出来的燕窝依旧滚烫。她想通了：李新说得没错，失恋算什么。

随着化疗进程推进，王琪琪的身体开始出现不良反应，闻不得一点腥味，就连平时最爱吃的狮子头都想吐。用上三氧化二砷之后，原来90斤的身材在十几天内狂飙到130斤，更夸张的是，原本细腻的皮肤因为用药过敏布满了红点，整个人发黑发皱。

一天，王琪琪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了变形得像只鲶鱼的自己，鼻子一酸，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想起了刘默，想起自己对未来所有美好的幻想。双手撑在洗手池上，她在镜子前轻轻捋了一把头发，结果看到手上有很多掉下来的头发。

王琪琪拼命压抑着，还是没控制住，大哭了一场，哭够了，才抹去眼泪，打开门。

也许是她情绪过于失控，病友们纷纷问候。“丫头，你还小，这病啊找上咱们了，咱们就得挺过去。”毛大姐語气温柔地劝解道。“就是啊，小仙女，哭多了就不好看了，来来来，叔给你唱首歌。”平日里不大爱说话的苗大叔主动让王琪琪点歌。

狭长过道里，背着墨绿消毒水瓶的消毒人员喷洒细小的水雾，保护着这群免疫力极低的病人。病房内响起了苗大叔高亢的《向天再借五百年》。“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平复完心情，王琪琪回到床前，刚躺下，李新就甩了一顶假发过来。黑色的短发亮得失真，王琪琪将假发甩在病床上，似笑非笑：“你路子还挺野，楼下卖假发的给你多少提成。”

最近，她发现血液科的病友们都爱上了戴假发，暗中牵线的人肯定是李新。李新倒是不恼，大方表示：“你哭得那么惨，便宜卖了。”王琪琪撇撇嘴：“年关将至，你这假发也滞销。”嘴上说着，她还是把假发戴在了头上。

没过几天，王琪琪刷朋友圈，意外看见了刘默与其他女生的亲密照。照片上的女孩不说有多漂亮，但是她的脸在灯光下洋溢着健康，让王琪琪嫉妒。从分手那天起，她就知道，刘默的身边迟早会有别的女孩，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三十六床，王琪琪，你指标怎么这么差，血小板都掉到个位数了，赶紧联系家人去找，再这样下去怎么行。”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语气不容置疑。

“她整晚不睡，还天天哭，血小板不掉才怪。”李新像个长舌妇，在医生面前告状。查房的主任看了王琪琪一眼：“三十六床，你这样可不行，耽误治疗啊，每天想点开心的事情，先让家长到我办公室一趟。”

琪琪爸匆忙赶来，急着把李新叫了出去。当天下午，王琪琪红着烂桃子一般的眼睛在床上输血小板，她觉得自己很没用，泪水顺着眉尾流到耳朵里。“你别哭了，你这一哭，血小板又得掉，你以为这东西好弄吗？还真是仙女掉眼泪，一哭就是三千块，值钱得很。”李新站在床边，恨铁不成钢。

三千块，小小一袋子的血小板，原来这么值钱，可是爸妈为了让她安心治病，每次都安慰她说，这个费用保险会出。

“黄牛卖血小板，谁给你报销。不就是失恋嘛，为了个男人天天打这玩意续命不值得，等你好了，外面的男人还不是随你挑？”李新似乎知道王琪琪心中的想法。血小板还在一滴一滴往下落，她擦干眼泪，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三千块给吸引走了。

从那天以后，王琪琪再也不哭了。

进入病程的后期时，护士递过来一个笔记本。护士解释：“现在是最后一个疗程，家属要特别注意，有条件就请个护工，家属轻松一点。”

护士顺手递来好几个新量杯与温度计，从最后一个疗程开始的那天起，患者不管是吃什么喝什么，都要做好记录，就连夜里也不能有一丝放松。

“病人危重的时候都要这么夸张吗？”王琪琪有些疑惑。护士说：“喏，你问李新，他是老陪护了，最清楚，上回亚飞病重，他为了提神，去隔壁打牌熬夜，我记得还被毛大姐给掀了桌。他一个大男人都熬不住，所以最好家属多来几个，轮着安排。”

看着小护士离去的背影，王琪琪想起了上次和李新的那个误会。

白血病10个疗程，决战时刻，一直陪着王琪琪的妈妈由于心力交瘁，一下子病倒了。父亲白天要送饭，还要办理各种手续，不得不请了一个护工。护工一个晚上三百块，还不尽责。有天晚上，王琪琪烧得迷糊想喝水，可怎么叫护工都叫不醒，最后，还是李新给王琪琪倒的温水，一脚踹在陪床上，护工才勉强起身。

“死逼”前妻出手术费：那个父亲爱子如命

和亚飞熟稔起来后，王琪琪发现这个孩子特别崇拜爸爸。“姐姐，你知道吗？我爸什么都会，可厉害了。”生怕她不信，他又说，“姐姐，我爸爸会做竹蜻蜓。”

王琪琪想起在医院门口摆摊子卖小物件的李新，说起来，他的确有一双巧手，做的东西卖得快，这样赚来的钱才够维持亚飞的日常开销。

这天，CT检查室的护士推着轮椅来找亚飞去做胸片，却不见李新人影，护士不由得皱着眉头。CT检查室不远，特病有绿色通道，王琪琪自告奋勇跟着护士一起去。亚飞看不见爸爸，情绪有些低落。王琪琪有心劝他：“你爸是超人，超人很忙的，所以去做CT这种小事就包在我们自己身上了。”

“我爸爸一直骗我说是有超人帮忙，才会有那么多叔叔给我捐钱捐物，可我明明看见爸爸在电视台的新闻里跪下了。”亚飞的眼睛里蓄着泪。

跪着上电视这种事，相信也只有李新能做得出来。王琪琪握着亚飞的手，努力让他缓和情绪。

几天后，王琪琪做检查回来，被毛大姐一把扯住袖子。“你去我那坐会儿，亚飞的妈妈回来了，里面正哭着呢。”

不等王琪琪开口问，毛大姐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起来：“你不知道，现在那位嫁了个有钱人，可怜亚飞没了妈。”她说，亚飞三岁那年发烧，当时李新正在出差，老婆白月抱着孩子去了街道医院，本以为没什么大事。等到李新回来，亚飞已经烧到晕厥，去了市医院才被确诊是恶性白血病。

白月一直觉得是自己的无知害了亚飞，所以她不眠不休地照顾亚飞。没想到，亚飞的病还是复发了，她被现实压垮，选择当逃兵。“没想到，她还有脸来。”毛大姐愤愤不平。

王琪琪特意避开白月，准备把网购的奥特曼送给亚飞，没想到在病房外面听见了李新的声音。“亚飞，你要记住，明天你妈来，你不必坚强，你跟她说你疼，你想活着，你想去治病，记住了吗？”李新生怕儿子记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教。

王琪琪想起刚刚看见了白月的背影。她背的包，是新款的普拉达。李新连卫生间里的抽纸都不放过，能放过背着普拉达的前妻？王琪琪眼睛盯着李新：“不管你们夫妻之间怎样，你不能拿孩子做筹码去骗人。”

从那天开始，李新不再外出，整天窝在病房里不肯走，饿了就吃馒头和腌菜。李新这么做没错，他太穷了。要知道进舱换骨髓，最少也要几十万起步，这对李新来说，根本就是填不完的坑。

天蒙蒙亮还发着灰，王琪琪就被李新的破锣嗓子吵醒了。“白月，你要是不拿钱就不要在亚飞身边假慈悲了，你对得起亚飞吗？当初要不是你，亚飞哪里会得这个病？”李新的话让白月白了脸。

白月的眼泪落了下来。不顾所有人的指指点点，李新再次向前妻咆哮：“你要是不拿钱出来就让亚飞去死吧，死了，你我都清静。”说完，李新甩门而去。

王琪琪顺着李新跑走的方向追去，只见他停在医院的狗洞旁边，号啕大哭。从那天开始，李新成了大家唾弃的对象，就算是和他同一阵营的病友们也都在背后指指点点。

“李新啊，太不是东西了，那天要不是我拦着，他怕是要动手打白月。”“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东西，我亲眼看见他顺走了医院的卫生纸。”任别人怎么说，李新屹然不动。他的眼里只有两件事，那就是钱和骨髓。

王琪琪是M3患者，做完了最后一期化疗就可以出院维持治疗。她回家的那天，李新已经买好了去北京的机票。亚飞在中华骨髓库配型成功了，但是李新因为逼迫白月出钱的行为被病友们疏离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王琪琪没忍住发问。“没什么比亚飞的命更重要，不过是几句闲话，有什么关系。”李新站在那里，眼神暗淡。王琪琪强塞给他两千块，他推着不要。她笑着说：“李哥，就当是买假发的。”

半年后，王琪琪的维持治疗结束，身体恢复，重新拿到了公司面签的机会，生活柳暗花明。

公司新来的男同事，爱跟在她后面跑。她买了瓶水，男同事殷勤地想替她拧瓶盖。她一把抢过，自己拧开了。那一刻，她想起了李新，要不是他，她恐怕永远都是那个遇事矫情的姑娘。

三个月后，王琪琪去医院做血象筛查，意外遇见了来抽血孕检的白月，她的腹部已经微微凸起。白月说，李新在北京租了个老破小，还把表姑喊去一起照顾孩子，自己到处卖力气，哪里给钱他就去哪里。亚飞已经做了手术，恢复得还不错。

王琪琪看着白月红润的面容，感叹道：“你老公对你真好，肯出钱替亚飞看病。”白月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借条。打借条的是李新。

“这五十万是我借了夫家的钱。”白月说完这句话，叹了一口气。

听着白月的話，王琪琪心头一颤。小小的亚飞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他有一个爱他如命的父亲。

分别以后，王琪琪给李新发了微信，说起借条的事情。他却让她看他新买的流动车，王琪琪有心调侃他：“你打算又去哪坑蒙拐骗啊？”李新将洁白的厨师帽戴在了头上：“我现在改行了，看见没？李记煎饼。”

李新身上的那件旧夹克被白色的厨师服代替了。看着视频那头李新用力吆喝的模样，王琪琪红了眼眶。

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