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假钞
2023-08-29李海燕
李海燕
那张百元假钞,放在我的口袋里已经五六天了。它就像我身上某个部位长出的一个毒疮,一经触碰,我就会疼,是那种闹心的疼。
那天,下着雨。
我下班就到了老婆的水果摊。
老婆的水果摊在兴联市场西门入口的南面,一个塑料棚子,北面敞着,南面靠在一栋房子的北墙上。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下班的时间段最忙,我几乎每天下班都过去帮忙。
那天是北风雨。雨线从敞开的北面扫进来,南面的缝隙里也滴滴答答地漏雨。我和老婆手忙脚乱地挪动那些淋雨的水果。那张假钞就是在那个忙乱的时候收取的。
晚上回到家里,老婆把那张假钞挑出来,脸色就不好看了,抱怨道:“我得卖多少水果才能挣这一百块钱呐?咋不仔细看看呢!”
老婆一定是看我的脸色变得很尴尬,没再往下说。但很明显这张假钞让老婆堵心了,晚饭没吃几口,她就闷闷不乐地下了饭桌。
我也没了胃口,坐在卫生间的坐便上,一连抽了好几支烟。
我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两个男顾客身上。这两个男人都三十多岁,穿戴不俗,其中一个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皮包。俩人进来就站在几种昂贵的水果前挑选。
我手里忙着,嘴里应付着:“您自己看,相好了我给您过秤。”
俩人左看右看,最后只买了一个不到三十块钱的哈密瓜,这叫我多少有点儿失望。结账的时候,那个夹包的人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我。
我找给他七十元,准备找那两块钱零头给他时,他很大度地说:“不用找了。”
我忙说了声:“谢谢!”没忘附上一句,“欢迎下次光临!”
无论在单位还是在家里,我都算得上是个精明人,这亏吃得真窝囊!老婆虽然没再提起这件事,但我下班再去帮忙的时候,她总要说一句:“现金你别收啊。”
我心里就有了一道坎,甚至落下了病根儿,每次遇到与那两个年龄相仿的顾客,我都会瞪圆眼珠子辨认一番。即使走在街上,也会有意识地在人群里反复巡视,有一天还差点儿让车给撞了。
这张假钞严重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我开始琢磨把这张假钞消化掉。其实我也不差这一百块钱,主要是我的心理需要平衡一下。
挑选了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我去了菜市场。我打着伞转悠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一个年岁稍大的大爷面前。大爷没戴任何雨具,与那几种蔬菜一样被淋得湿漉漉的。我断定大爷不是菜贩子。
大爷见我停在菜摊前,赶忙说:“我这菜是自家菜园里长的,没打过农药。”
我蹲下来,挑挑拣拣选了三样蔬菜,花了十八块钱,然后把那张假钞掏出来递了过去。
大爷接过钱,正如我所想的那样,他没仔细看,就把口袋里的钱都掏了出来,准备给我找零。我一看,都是些零票子,估计给我找完零,也剩不下多少了。
我有些于心不忍,正不知如何反悔呢,正巧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我借故说有急事,在满脸失望的大爷手里拿回了那张假钞,头也没回地走了。
回家我跟老婆说起这件事,老婆把我好一顿损,让我赶紧把那張假钞扔了。
我还是没扔。
今天,我一进单位大门,就看见工会主席老范正在门口右边的宣传栏里张贴一张募捐倡议书。车间有个女工的儿子得了白血病,女工家庭困难,工会决定给这位女工组织一次募捐活动。
看完那个募捐倡议书,我条件反射般地想到了口袋里那张假钞,这些天的困惑,就像阴郁多日的天空,突然露出了阳光。我拍了一下老范的肩膀,说:“必须支持。”
老范很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募捐活动安排在下班时。
募捐箱放在大门口。老范和工会的几个人都在,那个女工也在。天空中下着小雨,工会的几个人打着伞。那个清瘦的女工站在雨里,头发都淋湿了,对着每个募捐的人鞠躬行礼。
看着女工感动的样子,我有些犹豫了。我假装蹲下系鞋带,在那二三十秒的时间里,我的思维由澄澈到混沌,再由混沌回到澄澈。最后我在另一个衣袋里,掏出一张真的一百元钞票,连同那张同样红彤彤的假钞一起,投进募捐箱里。
工友们几乎是每人捐一百元,我捐了两百元。老范激动地握住了我的手。女工也弯腰致谢,我分明看见了有两行泪在她那张落满雨水的脸上流淌着。
我心里像打翻了一个五味瓶,逃也似的离开了募捐现场。
我推着电瓶车往前走。那张假钞被我用这种自认为完美的方式花掉了,但我并没有想像的那样轻松,反而心里堵得难受。如果可能,我真想回去把那张假钞要回来。可这是一件让我羞于启齿的事,连老婆都说不得。看到一家小餐馆,我走了进去。
我要了一盘尖椒干豆腐,一盘爆炒猪肝,一口杯散白酒。一杯酒落肚,我已经有了醉意,可我还想喝。我喊来服务员,又续了一口杯。等把这口杯酒喝进肚子里,我彻底地醉了。
我晃晃悠悠地走出餐馆的门。雨还下着,已经亮起来的路灯被密集的雨丝包裹着。天地间朦朦胧胧的。
老婆打电话问我:“怎么没去水果摊?”
我答非所问:“我把那张假钞募捐了。”
老婆在里面骂了一句:“你神经病啊!”把电话挂断了。
下雨路滑,一路上我摔了好几个跟头。走到一个大门前,这个地方我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哪儿。
一个人推开门卫室的门,走到我跟前。这个人我认识,是我们单位的门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