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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性自由作为人之生存论根基
——基于费尔巴哈感性直观思想的追问

2023-08-27卢永欣

广西社会科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费尔巴哈感性直观

卢永欣

(广西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人与其他物的不同,在于人是“揭谛”的动物。制造和揭示意义是人类不断从事的事业,也是其重要生存方式。由此就产生了各种意义体,仅仅就政治生活而言,就有自由、民主、平等诸概念交织而成的各种话语体系。面对这些意义体,常出现的有趣情形是:人们寻找意义,仰视崇高,却在各种高阶意义体系中丧失了最起码的辨别是非的能力——感性直观能力。这不仅不利于个体生存,也不利于良性政治的建构。

人是通过感性器官与世界通融的,感性是人的基本能力,感性直观是人们检验和调校认知的基本规范,但感性也有被遮蔽和扭曲的可能性——这就使得一种提倡感性自由的生存论哲学成为可能。本文遵循这一思路,以德国哲学家费尔巴哈的感性哲学为讨论契机,充分肯定感性直观的重要作用,在感性无限性等观点架构下,强调感性自由对人之生存的本体价值,并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分析感性不自由的原因及通达感性自由的人类解放路径,从而明晰感性自由的生存论价值和意义。

一、费尔巴哈:感性的回归

在关注度来看,费尔巴哈似乎被淡忘了。这一方面是由于人们以为费尔巴哈已被成功“扬弃”因而理应被抛弃;另一方面,正如费尔巴哈本人在《未来哲学原理》中所说,他的理论工作的肇始意义在于将人们从其所深陷的泥坑中拯救出来,而接下来人们如何用人的态度去思考、说话、行动,则是下一代人做的事。但人们大概忘记了他的这一说法,而把某种理论不完善性归咎于他,由此导致费尔巴哈被轻视和淡忘。但无论怎样,我们都不应忘记这位哲学的真正革新者。费尔巴哈的主要理论贡献,一是他对宗教神学和思辨哲学的釜底抽薪式的反对,二是在其新哲学的视野下对世界的重新解释,三是这种理论变革的实践导向作用及对未来哲学的影响。费尔巴哈称得上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他具有哲学家的担当、使命和犀利,具有宁静高远的品质和辉煌的气势,具有把脚下生活和未来超越相结合的智识能力。

费尔巴哈理论的出发点,是要批判神学和思辨哲学。他将基督教作为自己的批判对象,认为宗教和神学的根本乃是人使他自己的本质对象化和异化。实则,神不过是人的自我意识的投射。“生活愈是空虚,上帝就愈是充实,愈是具体。现实世界之淘空与神性之充实,乃是一回事。只有贫困的人才有一位富有的上帝。上帝起源于缺乏感;人缺乏——不管这是特定的、因而有意识的缺乏还是无意识的缺乏——什么,上帝就是什么。”[1]究其实质,上帝之意识,就是人的自我意识;上帝之认识,就是人之自我认识。当然,费尔巴哈对哲学最具颠覆性的革命,就是对思辨哲学乃至整个近代哲学的批判。在他看来,思辨哲学具有和神学一样的逻辑。黑格尔的逻辑学,就是理性化和现代化的神学,是化为逻辑学的神学,黑格尔哲学是神学的最后避难所和最后的理性支柱。同理,近代哲学不过是变成了思想的宗教,因为它把另一种东西即理性当成了神。“近代哲学实现了并且扬弃了那个与感性、世界、人类脱离并且不同的上帝实体,但是只是在思维中,在理性中进行的,而且用的是一种与感性、世界、人类脱离并且不同的理性。这就是说:近代哲学只是证明了理智的神性,只是将抽象的理智认作上帝的实体,绝对的实体。笛卡尔对作为精神的自我下定义说:‘我思故我在’。这个定义就是近代哲学对自我下的定义。”[2]因此,费尔巴哈是从反思神学和思辨哲学来生发、强化其感性思想的。

费尔巴哈对哲学的最大贡献,就在于他要颠覆人们传统的根深蒂固的哲学成见(被意识形态化的哲学成见),这种成见在于对人、感性、欲望的排斥。这种成见倾向显著地体现在传统神学和唯心主义哲学中。“正像在神学中,超感性的东西(即上帝)乃是实在者和无限者,从而感性的事物乃是非实在者和有限者一样,在哲学中,超感性的理性(思维形式、概念等等)乃以抽象的方式把感性的事物作为非实在者和有限者加以扬弃。”[3]与此相反,费尔巴哈倡导的新哲学正在于对感性的肯定,对人的本质的探讨,对欲望的认可。“旧哲学的出发点是这样一个命题:‘我是一个抽象的实体,一个仅仅思维的实体,肉体是不属于我的本质的’;新哲学则以另一个命题为出发点:‘我是一个实在的感觉的本质,肉体总体就是我的‘自我’,我的实体本身’。”[4]新哲学是一种正大光明的感性哲学。

费尔巴哈批判了传统哲学中贬低感性的倾向,认为自我不是抽象的精神,而是有形体的;自我只有依靠身体,才对世界敞开。“靠了身体,自我不再是自我,而是客体。是有形体的,就意味着被包括进世界的。有多少感觉,就有多少毛孔、多少隙缝。身体不是别的,正是多毛孔的自我。”[5]自然是一种感性的存在,人与自然之间的感性关系依靠的是人的感官通道。自然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性实体,即人。自然不仅建立了平凡的肠胃工厂,也建立了头脑的崇高殿堂;不仅给予人好吃的舌头,也给人欣赏高雅音乐的耳朵,给予人欣赏自然神奇的眼睛。人的存在不是归功于理性,而是归功于感性;不是归功于抽象的本质或精神,而是归功于感性的自然界。人和自然具有原始的感性的亲缘关系,所以费尔巴哈说:“只有回到自然,才是幸福的源泉。”[6]人的本质是感性的,生命的秘密在于感性,感性是幸福的源泉。正由于人的本质在于感性,费尔巴哈把人称为“多毛孔的自我”,这种自我体现在眼、耳、鼻、舌、身等形体器官上。

人无对象就毫无价值,人的本质是以其对象化作为映现的。人的本质在于其对象,这种对象是感性的对象,因此人的本质体现在与感性的对象性世界的关系上。无论是存在的主体,还是存在的客体,都是感性的。对于主体来说,“只有感觉,只有直观,才给我一种作为主体的东西”[7];对于对象来说,“作为存在的对象的那个存在——只有这个存在才配称为存在——就是感性的存在,直观的存在,感觉的存在,爱的存在。因此存在是一个直观的秘密,感觉的秘密,爱的秘密”[8]。

二、感性直观:确定性标准

综合而言,费尔巴哈恢复了在康德、黑格尔那里被压制的感性,并将其作为哲学的起点。哲学的开端不是上帝,不是绝对,不是无限者,哲学的开端是有限的东西、确定的东西和实际的东西。哲学是以非哲学为开端的,自然是精神的基础,直观是思维的前提,经验是真理的源头。自然界产生了人,人具有通达自然的恰当渠道,即感官。人的感官不多不少,恰恰能够满足在世界的全体中认识世界之用。感官是把握世界的绝对官能,具有绝对的可靠性。直接通过自身确证自身,直接为自己辩护,直接根据自身而肯定自己,就是感性直观。只有在感性直观中才有真理,因为直观能够给予“我”事物的整体性和个别性。在直观中,隐含着世界最高深的真理。也正基于此,费尔巴哈说:“我与那自绝于感官的哲学相反,把感性的东西确定为直接具有确实性的。”[9]并以类似檄文的方式来界定哲学,认为哲学是关于存在物的知识,事物和本质是怎样的,就必须怎样来认识和思考它们,这就是哲学最高规律、最高任务。

这样,费尔巴哈就将感性直观视为确定一切认识及其成果的可靠性标准,认为只有感觉的对象、直观的对象、知觉的对象,才是无可怀疑的和直接存在的。“只有那种不需要任何证明的东西,只有那种直接通过自身而确证的,直接为自己辩护的,直接根据自身而肯定自己,绝对无可怀疑,绝对明确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和神圣的。但是只有感性的事物才是绝对明确的;只有在感性开始的地方,一切怀疑和争论才停止。直接认识的秘密就是感性。”[10]

对于传统哲学中感性、理性、精神等认识论范畴,费尔巴哈采取了某种还原论的立场。他强调感性,并把欲望、理性、思维、精神等都归为感性。他认为,认识是感觉对事物的反映,一切其他认识都以此为基础。只有人性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实在的东西,人性的东西就是感性,感性是理性的尺度,“只有运动、激动、欲望、热血、感觉存在的地方,才存在着精神”[11],而“思维、精神、理性,按其内容,除了说明感觉所说明的东西而外,并未说明什么其他的东西;它不过把感觉分散地、分别地告诉我的东西,又联系地对我说明,正因为如此这种联系才叫作理性、而且就是理性”[12]。

人与世界的感性关系是一种本体关系。感性是可爱的和可信的,虽然感性也有局限,虽然感性有时也是灾难、痛苦和疾病的源泉,也会制造无节制的快乐,但是感性的魅力正在于此:感性是克服自身矛盾的唯一手段,“只有借助感性的手段才能够驾驭感性,只有借助肉体的东西才能驾驭肉体”[13]。费尔巴哈认为,应当把感性的东西当作最简单、最可靠和最明晰的东西,人们思考问题应回到感性事物,回到对于感性事物未被歪曲、客观的看法上,只有在感性直观中才有真理和实在。“只有人本学是真理,只有感性、直观的观点是真理,因为只有这个观点给予我整体性和个别性。”[14]由此,费尔巴哈在人的感性认知和事物的存在之间建立了本体论联系。他甚至提出,感性的、个别的存在,是一个可以用我们的鲜血打圆章来担保的真理。

以上可见,费尔巴哈将感性直观视为一切事物确定性的标准,从而赋予了其本原性、确证性和规范性特征。由此,本文形成的第一个追问是,感性直观真的具有这种有效性吗?

本文支持感性直观的有效性,人世间的一切认知和理论纷争,都应当在感性直观中得到检验和调校。人类从追问万物的本原开始,就走上了一条遮蔽感性的道路。可见可闻的被认为不可靠,随手可及的被认为不真实,这在巴门尼德那著名的“存在者存在,非存在者不存在”的命题中显示无疑。感性世界是黑暗的洞穴,理念世界是光明的太阳。这种思路,不仅在哲学文化中,而且在宗教文化中,都是主流。但问题在于,感性直观真的不可靠吗?如果它不可靠,我们还能够找到比它更可靠的东西吗?

是的,人们常说感觉骗人,直观不可靠——生活中常见例子,就是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但科学解释说这仅仅是地球围绕太阳旋转的结果。不过,这种质疑感性直观的说法是以感性受限性为条件的,该说法仅仅看到感性的有限性,却没有看到感性的无限性。感性无限性是指感性能够无限拓展,例如人可以通过望远镜来拓展自己的感性直观。在扩大了的直观中,以前的直观谬误可以得到修正。假如你是一名宇航员,具有俯视地球和太阳的条件与能力,那么地球围绕太阳旋转仍然是可以直观的,这种扩大了的直观仍然是直观,而且可靠。感性是有限的,但也可以在扩大的感性中通达无限。这种扩大的直观能够修正诸如“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直观的谬误。例如地球、月球和太阳的关系,在小学实验课上可以通过直观模型来说明;被认为天才构想的“黑洞”理论,可以借助“黑”和“洞”这样的感性隐喻来构建。依据费尔巴哈的观点,导致谬误的可能是感性,但最终修正谬误的也是感性,这正说明感性具有可靠性。应当说,在这种意义上,费尔巴哈已经认识到感性直观的无限性问题,认为感性是克服自身矛盾的唯一手段,只有借助感性才能驾驭感性。笔者把感性的这种有限—无限的特征,称之为感性辩证法。

人与世界有着直接的感知关系。这种感知关系转化为观念,并最终构成语言世界。语言是人认知、揭示和改造世界的重要工具,但同时,人与世界的直接关系,也因语言世界而被阻隔。任何语言都具有普遍性,但这种普遍性必须以事物的特殊性、表象的个别性、感知的直接性为基础。忘记了这一点,就很容易陷入语言的迷雾之中。任何语言,都必须还原到感性直观中才能得以理解和验证。任何一种理论,如果不能唤起人们的经验性联想,人们就永远不知道它在说什么。而经验,就是现有的和曾有的直观。

语言世界由概念、命题、理论构成,又因现实需要而形成各式各样的话语体系。纷繁复杂的语言体系造成无尽的纷争,而直观是消解纷争并达成一致的基本前提,因为它具有直接的确定性。“自然直观无纷扰,哲学思辨尽纷争。”[15]直观不支持任何话语体系和思想派别,这种无偏倚的中立性使其成为任何理论的公共基础,即任何理论的有效性都应接受“直观约束”的规范和检验。直观是最终的尺度和法则,我们可以称之为“直观原则”,“直观原则是一种无价值的价值,它表面看来不给人们提供任何价值规定,但它本身就是价值”[16]。感性直观搁置了各种先入为主的成见,而成为判定各种话语、理论体系可靠性的重要标准。

三、感性自由:人之生存根基

以上介绍了费尔巴哈的感性直观思想,肯定了其思想史和现实意义,并追问出直观有效性这一法则,以及此法则如何在感性辩证法中得以贯彻。感性辩证法即感性的无限拓展,这种拓展能够克服感性的时空局限和个体限制,从而在更为整全的世界中贯彻其直观有效性:此时不能直观的,别时可以直观;此地不能直观的,别地可以直观;自我不能直观的,别人可以直观;此生不能直观的,后辈可以直观。直观有效性,正存在于直观无限性和辩证法中。但问题并没到此为止,因为感性的这种无限性拓展需要一个本体论前提,即感性自由。如果感性是不自由的(例如不能自由地看或听),不仅原初的感性直观无法形成,而且感性无限性也无法拓展,由此感性直观的原初性、根基性、确定性和规范性将无法达成。由此本文追问出第二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感性可能是不自由的吗?

本文认为,感性可能是不自由的。感性不自由,体现在思想史和人类史的双重逻辑中。在思想史上,体现为感性的旁落和贬抑,但这种感性压抑史只是人类史的真实反映,它是人类漫漫历史长河中贬抑具体的、现实的个人的结果,而且这种结果在现代社会的集中形态即资本主义社会中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感性不自由体现在诸多层面:从感性和理性的关系看,这种不自由体现在感性的压抑和理性的绝对统治;从各种感官的关系来看,这种不自由体现在诸器官的不平衡使用,例如在劳动分工情况下人的某种感官功能被极端使用;从感官与人的整个身体系统的关系来看,这种不自由体现在外在的身体强制所导致的人的感性功能的受限;从感性和可能的扭曲性诱导因素(如利益、权力和虚假的意识形态等)的关系看,这种不自由体现在这些因素对感性的蒙蔽,例如马克思所说的“忧心忡忡的、贫穷的人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经营矿物的商人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而看不到矿物的美和独特性;他没有矿物学的感觉”[17]的情况。感性的不自由即感性的异化状态,它与感性的本真功能相背离。

感性异化,首先体现为由感性生长出的理性,成为与感性相疏离并最终成为压制感性的东西。本来理性并不能脱离感性,也不具有主导感性的能力,感性和理性不存在非黑即白的二元分立关系。但如前文在分析费尔巴哈思想背景时指出的,西方思想史中一直存在着贬低感性、高扬理性的传统。理性成了高于感性、疏离感性的东西,理性具有了主体、实体意义,并成为感性世界的构造原则。这在柏拉图的理念论、中世纪的神学思想、黑格尔的绝对理念中都可看到。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感性异化是人类异化史的真实反映。因为感性是和具体的人相伴的,感性的压抑史是具体的、现实的人的压抑史,是为数众多的仍囹于感性需要的人民群众的压抑史。在柏拉图关于灵魂正义和城邦正义的著名讨论中,感性的从属地位直接与农民、手工业者的从属地位相对应。

感性异化在资本主义社会达到了极致。感性被理性的极端发展形式所主导,成为匮乏、误导、扭曲和蒙蔽的感性。理性的极端发展形式主要为三种:经济理性、技术理性和国家理性。经济理性主要指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人们以计算为主导思维方式从事生产生活。人们的生产不是为了消费,而是为了市场和利润,不是关注与生活密切相关的使用价值,而是关注价值。“于是,计算和核算就成了具体的合理化的典型形式。它关注的是每单位产品本身所包含的劳动量,而不顾及那种劳动的活生生的感受,即带给我幸福还是痛苦,不顾及它所要求的成果的性质,不顾及我与所生产的东西之间的感情的和美的关系。……我的活动取决于一种核算功能,而无须考虑兴趣和爱好。”[18]技术理性是指在发达工业社会中,科学技术获得了主导地位,成为人和自然必须服从并受其控制的理性。“政治意图已经渗透进处于不断进步中的技术,技术的逻各斯被转变成依然存在的奴役状态的逻各斯。技术的解放力量——使事物工具化——转而成为解放的桎梏,即使人也工具化。”[19]国家理性则是将国家视为理性的化身和代表,赋予国家高于社会的伦理地位,并作为统治的方式。马克思尖锐地批判了黑格尔的理性国家观,并将国家理解为从社会中产生并与社会相异化的力量。“马克思提出,人的自我异化不仅体现在宗教中,也体现在政治和经济生活中。事实上,经济生活的异化是人的虚幻意识和苦难的根源。”[20]

经济理性、技术理性和国家理性是理性的极端发展形式,它们不仅背离了理性的本质,也背离了感性和理性的统一关系。这三种理性极端形式,是和人的三种感性实践活动分别对应的,这三种感性实践活动即物质生产实践、科学文化实践和社会政治实践。人的实践活动产生了背离于实践本性的东西,产生了压制人的感性的东西。经济理性、技术理性和国家理性的任何一种形式,都可能成为压制和剥夺人的感性能力的力量,并在消费主义、享乐主义、犬儒主义等病态形式中得到强化。这些病态形式,看似释放了人的感性,给人以感性的狂欢和物质的纵欲,但这恰恰是感性的扭曲和畸形发展。这样,在私人领域中,个体采取了无限攫取的占有式生存方式,在公共领域,资本和权力也在诱骗、胁迫和压榨着人的感性能力。一些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看到了感性的这种异化状态,故而开始倡导感性的美学救赎之路,例如卢卡奇的美学理论和马尔库塞的爱欲解放论。但是,没有对私有制以及这种制度所导致的社会分裂逻辑的消解,就不可能根本消除感性异化现象,感性自由的通达之路就仍然困难重重,保证感性确定性的根本条件即感性无限性的充分释放,也就很难达成。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提出了人的感官的全面发展问题:“因此,对私有财产的扬弃,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但这种扬弃之所以是这种解放,正是因为这些感觉和特性无论是在主体上还是在客体上都成为人的。眼睛成为人的眼睛,正像眼睛的对象成为社会的、人的、由人并为了人创造出来的对象一样。”[21]换言之,人的全面复归,内在地涵盖了人的感性直观的复归、人的自由的复归。

因为说到底,感性自由、感性无限性、感性辩证法的实现,都需要昌明通达的社会环境条件。这种条件既是生存论意义上的,也是政治哲学意义上的。生存权是自然法的第一条律令,自由则是保障生存品质的第一法则。马克思指出,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在满足物质生存条件的同时,还需要更高的生存境界,不然人就等同于动物。动物有存在,人有生存,生存和存在的差别在于生存是有意识的、活动着的和追求着的。生存的通达性需要自由为条件,因为生存的通达本质上是人的生命在时间、空间和类上的通达,这种通达正是自由。感性辩证法也正蕴含于时间、空间和(人)类上的通达。关于这一点,让我们重新回顾一下本文关于感性辩证法的通俗表述:此时不能直观的,别时可以直观;此地不能直观的,别地可以直观;自我不能直观的,别人可以直观;此生不能直观的,后辈可以直观。这种需要克服时间、地点和个体限制的感性无限性,正是感性自由。

以上,我们沿着直观确定性这一判定,一路追踪到感性自由问题。感性自由是直观感知和直观判定能够形成的基本条件。一个最朴素的道理在于:任何直观都需要健康的身心系统和能够自由行走的脚步为条件,但如果限制了它们,还怎么去直观呢?而且直观作为一种意识形式,应当排除非合理性因素的侵染和干扰,这都直接导向自由问题。人与世界的体验、认知和实践关系是以感性自由为基本条件的,感性自由即感性的无限可能性、开放性和非强制性,这是人类理想政治的基点和根据,也是任何理想政治在实践过程中能够自我纠偏的基本保障——感性直观的本原性、真确性和规范性将迫使人类不断检视自己的行为与话语。综上,人之生存的前提是感性自由,只有在拓展了的感性中才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自由、权利、真理和“人”,一切权利和政治理想的探寻,都应以感性自由为基础。这正是感性自由对人类生存的根本意义,也是本文在探析费尔巴哈感性直观思想基础上,沿着“直观可靠性—感性自由—人类生存”这一逻辑线索所得出的最终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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