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烟火(组诗)
2023-08-26董洪良
敲门记事
邻居的门,办公室的门
我都很熟悉,有事会去敲敲
偶尔也有别人敲我家的门
每一次,都响三下,显得
非常礼貌且很节制——
仿佛每次敲击,都表达着某种
期望和内在诉求。而我
唯一对敲门之事印象深刻的是:
某个寒冬深夜,楼下邻居心急火燎地
跑上楼来,“咚咚咚”地敲我家的门
急如闷雷的声响,令我大吃一惊
“我患病的母亲,一下走了……
按照习俗,需要有人替她
更换一身新衣……我估摸着只有
您家媳妇合适,看能否帮帮忙?”
他面带忧戚,颤抖着双手
有些语无伦次,生怕我会拒绝他
望着这个离异的邻居
我毫不犹豫地叫醒了我家媳妇
失声中,好像那个刚走的人
是我母亲一样
夜半琴声
隔壁的居室显然是小的
墙上一张黑白的脸
差不多把皱纹燃烧得差不多了
吱吱之音
缠着时而起伏时而又跌倒的琴键
缓慢、低鸣
接着又慢慢堆积起情绪
像小的物事中蕴藏着某种流逝
在时光机里发酵
此刻,有人沉醉更有人伤心
在这夜半时分,弹琴者以自身为谱
扔下了一块悲喜的石头
也不管你是要捡起或者放下
乘坐飞机
小时候总梦想着做鲲鹏
可以日行八万里,巡看一千河
工作后,却时常为了生活
而朝辞夜行,四处奔波
最初乘坐长途大巴和绿皮火车
总免不了翻山越岭,穿过
一些漆黑如夜的山洞和隧道
后来坐上飞机,一直恐高的我
却选择了靠窗的位置
不管是在白天,还是黑夜
在飞机穿越云山雾海之中时
我却发现:在云层之上
无论我怎么睁大眼睛探寻和查看
都没有找到那些走后
独自跑到天上的人——
比如我的父親,又比如我的
大伯和期待我飞翔的亲人
他们对于我,似乎总避而不见
母亲不愿去补牙
人老了,牙齿有些松动是再正常
不过的自然现象——
“一定是生活的蛀牙,
被什么东西啃咬了牙根!”
有很多次,母亲忍着牙痛
对陷进牙缝的肉屑
感到无可奈何,只有用牙签剔牙
好像那里有着看不见的孔洞
稍不留神就会被灌进风
说出一些冰凉的话来
可她又不愿去看牙拔牙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死撑
和常人说的讳疾忌医——
“如果钻一个小孔,补上树脂材料
或拔掉后安上假牙,那还是牙齿吗?”
仿佛她不愿面对现实
和别人所说的假话一样
而生活却是一块不折不扣的硬骨
她还要用自己真实的余生
咬牙挺下去
戒指
戒指不是戴在手上
而是戴在了一棵青绿葱茏的柏树
枝头,被清风吹拂着
摇摇晃晃地在阳光下闪着
不经意间才会察觉的光芒
“难道空寂的山岗和枝头,
也可以表白爱情?”
很显然,把戒指戴在树枝上
的那个人,一定喝过很多
白酒,也吞吐过无数的香烟
甚至可能悲伤地掉泪
“我想,这坟茔里面,
肯定有一截灰白的指骨……”
许多路过的人倍感惋惜
想象着这山头发生了什么
也揣测着故事片段及多种可能
但他们没有见利起意
拿走那一枚爱与恨交织的戒指
相反却异常沉默,像草被风吹过一般
轻轻地低头走过
董洪良,中国作协会员。有作品发表于《十月》《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等。著有诗集《嵌骨的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