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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奏鸣曲(组诗)

2023-08-26刘康

诗歌月刊 2023年8期
关键词:雨水

刘康

极点

海风咸湿,我们的船搁浅在浅滩

这是航行五个多月来首次触碰到陆地

再有半年,甚至更短時间,我们就能

抵达此行的终点——两片海域的交汇之处

父亲们在日记中这样记述:漩涡

从不同的方向席卷而来,而航船却

岿然不动。一群水手失去了对浮力的感知

在他们自认为成为风暴中心的那刻

预期中的信风并未如约而至,我们

仍旧在孤岛停留。大海的边界遥遥无际

父亲们是如何在单向的航程中界定了

那条准线?真相不得而知,我们从未对

此行的目的产生过动摇。但现在

一座岛屿的重心正缓缓南移,这是日记中

未曾提到的记载。漩涡似乎已经来临

夜的奏鸣曲

火光从黑暗中燃起,那是几个男人

在河边漫步时点燃的香烟。显然

他们的谈话受到了某种不可抗力的干扰

才会在烟火明灭的停顿间,寻找

延续的契机。虫鸣起伏,夜幕下的河畔

并未因这几个闯入者的沉默而陷入沉寂

且沉默只是暂时,他们已然找到了

接续的话题——烟火开始渐次熄灭

虫鸣声逐渐被交谈覆盖,一种明快的节奏

在河畔蔓延。然而夜色深沉,距离归途

仍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这种韵律能否

延续到他们分离?虫鸣跟随了一路

在跌宕的音阶里时隐时现。它们必须

要掌握好这场演出的节奏,在每一次

火光燃起的间歇,替那些闯入者们回答

沉默的理由

我们触摸到了那条界线,在海与海的

中间,父亲们早已等候多时

雨论

兰叶微卷,迷迭香蜷缩在阳台的一角

对雨的认知,我们仍停留在植物的层面:

期待、热切和对重力的垂惧。微风

吹来,窗台被打开到一个安全的角度

既不会淋湿印花的窗帘,又能透过悬窗

的玻璃观看外界。缝隙让我嗅到了

雨水的味道,但这并不准确,从高空

到地面的巨大落差,它已不再是单纯的

雨水。我试着从源头去还原一滴雨的

轨迹:在高空凝结,自云层垂落,携

决然之势奔赴人间。它的缘起,是一片

覆盖于我们头顶的乌云。于是,植物们

在克制和本能中等待垂顾。而我们

则举起了手中的雨伞,一切由高处而来的

事物,都让我们心生抗拒。包括雨水

在浸润我们的同时,也击打了我们

星途

从大理出发,五个小时的车程

穿过了三座大山、两面湖泊,但距离

此行的目的地,仍有一个夜晚的间距

我们在路边搭起帐篷,在星光暗淡的

夜晚谈论天明后的打算。“定居后

我想找一个姑娘结婚、生子

孤独终老。”阿冷的话像一粒火星溅入这

漆黑的夜晚,旋即又在我们巨大的疑问中

悄然湮灭。“无人能对抗真正的孤独”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也是人所共知的

悖论。我们惊异于阿冷的坦然,一个

独行者历经抗争后的妥协。还有一个夜晚

我们就要失去这个生活在我们想象中的

朋友。山风呼啸,野地开阔,一盆

尚未点燃的篝火开始缓缓熄灭,我们都

感受到了那种凛冽的寒意,在行将

抵达的前夕肆意穿梭

迷雾法则

“人们为什么更多地选择在傍晚出海?”

父亲在甲板自语,他的背后是一轮

通红的落日。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探寻答案的途径无非是做出与众人

相悖的选择。”我在心底默默回答了父亲

但这并非问题的答案。黑暗像潮水般涌来

又在黎明前悄然退去,我们度过了一个

平静的夜晚。距离此行的目的地还有

两天一夜,父亲在沉默中变得越发孤寂

这是以往航程中我从未见到过的父亲

他会谈论天气,风向,以及到港后的渔获

而现在,一个陌生的父亲突然收回了那张

你熟悉的侧脸。我将之理解为对过往

循规的懊悔,以及对当下衰老的认领

他已失去了重新选择的勇气和时间

“不是所有的疑问都会拥有答案。”靠岸前

我还是抑制住了这句行将脱口的安慰

云图

电话里,阿冷向我描述此刻高原的天象:

天幕低垂,彤云涌动,玉龙雪山的尖棱

就要刺破穹顶。走出车站,热浪袭面

而来,因为气温的缘故,我没有看到

悬于头顶的浮云,但阿冷所说的那种

压迫感却感同身受。或许天幕的确

正疾速垂落,只是我身处平原,海拔的

落差尚未由我的感官印证。周围是

林立的高楼,但缺失的安全感仍未得到

填补,它们会像山脊一样抵住下坠的

天穹吗?电话的两端是长久的沉默

呼吸声此起彼伏,我们谁也没有提前挂断

“我曾无数次身临这样的奇境,但总有

更高的山脊在我们目所不及处支撑住

这股力量。”一切都是徒劳的想象

阿冷的话像一记闷雷让我从混沌中惊醒

幕布早已披到了我们身上,只是穹頂太高

我们还没从错愕中回过神来

鸣夏

蝉鸣从树梢开始,经过短暂的收缩后

在院中响起。“盛夏就要来临。”父亲说

“我们要囤积足够的雨水度过这个酷暑”

望着满园的绿植,我突然忧心起这方

小小的天地,它会有足够的空间容纳

我们囤积的雨水吗?父亲的心思

在蝉鸣声中变得越发难猜,我们翻整土壤

修剪花枝,在多余的空地扎上藩篱

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个夏天会发生什么

但我相信父亲的判断,以及他对天时的

预知。一个经年豢养草木之人对丰沛

和贫乏有着深刻的理解,我从未见过

院中的四季有违天时。鸣蝉从树梢

下到了枝干,叫声贴地而起。“囤积

雨水的意义并非为了浇灌。”我替父亲

回答了自己的疑问,就在蝉鸣停顿的

那个刹那

探索者号

一只苍鹰从雪山飞过,因为极速,天空

留下了点点虚影。“这是目所能及处的

最后影像。”阿冷指向那排即将消散于

天际的黑点,“人各有异,看到的点位

也不尽相同。”我理解语言背后的含义

那是一个人的思维极尽延展后的边界

鹰群盘旋而去,我记下了黑点临散时

分布的方位。“记下它们,那将是你

探知未来时的另一个起点。”事隔经年

我和阿冷在雪山的两端再未碰面。那些

转瞬即逝的画面在脑海中又渐次清晰

时机已至,我心中明了。于是,在给阿冷

去信的同时我就标注好了记忆中的方位

那是我们共同见证过但又遽然迥异的

未来照影。现在,我用一封信来验证

当年轨迹的重叠部分,像所有预设结局的

方式一样,从最虚幻的一个点开始,依次抹除

龟裂

裂缝如潮水般向外蔓延,我决心重新缝合

起初是一条河,缠绕住过往的船只

后来是一根弦,绷住了下坠的音符

有没有一种奇迹,可以让愈合的创口

完好如初?我在掌心记录下每条裂缝的

不同之处——给我以教诲的,是星空与

大地间的鸿沟;致我以羞赧的,是

诘责与沉默间的喑哑。掌心已纹路纵横

每一道交错,都是两条不同的裂隙

被互相填补。有谁能捕捉这些深意?

无数细纹从手掌边缘坠入虚空,这

完整的,从未被填补的缝隙仍在蔓延

它们最终会去往哪里,又将在何处

显现出真正的意图?我为真理的流失

感到不安,因为愚钝,它们已离我而去

猫在想什么

辛波斯卡的窗台阴雨绵绵,我要替她

照看好那些久未蒙恩的小东西们

起初是一支笔,在干涸的纸上落下墨迹

它们曲折缠绕,有语言的雏形

后来是一片湖,雨水从窗棂滑入纸面

一个漩涡的中心正在形成。我为自己

感到担心,过于犀利的锋芒容易

灼伤皮毛。如果女主人还在,她会

为这些文字套上缰绳,在圈定的版图内

任其奔突。凡事都有限度,我比人类

更懂得如何谨守安全的距离,好比

这张白纸,在它只字未露前,我就

嗅到了樊笼将破的气息

寒江渡

等待渡轮的间歇,阿冷向我叙说彝族人

过江的方式,往往一根绳索就能扼住

江河的咽喉,然后一个纵跃,从脖颈的

一侧滑向它的另外一侧。我们称之为

“两岸”的鸿距,只在腾挪跳跃间就顷刻

消弭。“南人渡江,依靠的是船行和

舟负。”阿冷说,“我们要像彝人一样

在一条江的罅隙处,找到两侧的支点”

需要解决的还有绳索,一根能够经受

日晒雨淋、风霜侵袭的空中悬索

我相信他有悬索渡江的勇气,但渡轮

很快就会到来。望着眼前这位经年未见的

挚友,我突然感到了惭愧。悬索和渡轮

之间,我早已选择了后者,只是江水

滔滔,没有人听见那根心弦崩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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