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文字记流年
2023-08-26九妹
他写一个人行走藏地的文章中,看到山川会生敬畏之心,看到云彩会不断赞美,甚至看到一朵小花、一朵蘑菇的开放,都会想到这是神的馈赠,又会感觉到历史,感觉到时代前进之时,某一处曾有时间的陷落。
见到作家阿来,已是他第四次来到湘西。
阿来写过一篇《一个人三十年的湘西版图》,娓娓讲述他来湘西的几次经历。他最初是一个诗人,写散文如同诗人的敏感,看到的人与景便不同寻常,不经意间格外吸引人。他第一次来湘西,是重庆还属于四川的年代,长江坐轮船,乌江坐小船,坐长途客车经酉阳、秀山,到达茶峒,那是沈从文先生《边城》的故事发生地。第二次坐火车到怀化再到凤凰,去了沈从文先生墓地。第三次乘飞机到常德,常德属于大湘西,他特别想像沈从文先生回湘西一样,从常德乘坐一只小船前往凤凰,网上查了一下,常德至凤凰水路已经不通,高速公路二百多公里三个小时可抵达,瞬间感觉索然无味,便放弃念头没来湘西。
去年盛夏,中国作协湘西行,应该是阿来第四次来湘西。
当夜在乾州古城看非遗演出,我本是工作人员,便从文史书店随手拿了一本《以文记流年》,去找阿来签名。灯光不太明,在人群中没找到,准备离开时,我突然看到靠江边墙上远远站着一个人,口罩已取下,清晰可见此人右眉间有一颗痣。那不就是阿来吗?我赶紧走过去请他签书。阿来有些严肃,默不作声。旁边不远站着麦家,说了一句:“她叫九妹,湘西本土作家,给她签吧。”他方才接过书签名。
尽管如此,我开始捧读阿来散文。而懂得,在不苟言笑中,他原本是有一颗如来藏清净心,青山自青山,白云自白云,任世界自在显现。
阿来是藏族,他的民族是有宗教信仰的。因此,我们一谈到他,难免会联想到他所写的长篇小说《尘埃落定》《格萨尔王》等。然而,《以文记流年》一书,全面而立体地呈现出他作为一名散文家的创作面貌和成就。此书文字,都是阿来亲历的日常生活,包括他的阅读、游历、鉴赏,构成主体的则是收入“读书记”“出行记”“演说记”中的几篇长文。这位天性不爱笑的作家,却非常热爱自然,自称是“自然之子”:“拜血中的因子所赐,我还是一个自然之子,更愿意自己旅行的目的地,是宽广而充满生机的自然景观:土地、群山、大海、高原、岛屿、一群树、一棵草、一簇花。更愿意像一个初民面对自然最原初的启示,领受自然的美感。”他写一个人行走藏地的文章中,看到山川会生敬畏之心,看到云彩会不断赞美,甚至看到一朵小花、一朵蘑菇的开放,都会想到这是神的馈赠,又会感觉到历史,感觉到时代前进之时,某一处曾有时间的陷落。读这类文章,似乎要把我们灵魂都炸出,我们想象在川藏高原,四际无人,空山荒寂,一人漫行其中,对着雪山凝望,斯境也有斯人,斯人也有斯境,真是万古唯此刻,宇宙仅一人。
读到《士与绅的最后遭逢——谈谈李庄》一文,我颇为惊喜,因为一直以来就想去李庄的。阿来谈李庄,从士与绅谈起,如果说对绅的了解是他旅行调查的深入,那么对士的了解则是他的读书所得。他谈傅斯年与史语所就比一般作家深刻得多,傅斯年自喻“功狗”,而“功狗”这一典故不是普通读者能理解的,但他知道并讲出来,就是因为他博览群书的缘故。他还在文中讲到了李霖灿:“在那个年代,中国人大部分还没留下那些地方的真实记录的时候,搞美术的李霖灿却写了一本跟泸沽湖跟丽江跟玉龙雪山这一带有关的大概几万字的书。”有些遺憾在见到阿来之前未能读到这篇文章,不然的话,我倒是可以与他谈谈李霖灿。因为,李霖灿是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的学生,阿来读到的李霖灿那些文章,也都是当时在昆明的沈从文托人帮李霖灿发表的,同时发表的还有李霖灿的写生画,以给他稿酬支持。后来李霖灿去了台湾,任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毕生从事艺术史研究。
如果知道李霖灿是沈从文先生的学生,阿来会不会在签书时冲我这个湘西写作者一笑:“你叫九妹啊。”
而现实中,我只能像他一样感叹:惜春因叹华光短,方以文字记流年。
编辑/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