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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桢赠答诗研究

2023-08-24陈文丽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0期
关键词:五官用典曹丕

陈文丽

《文士传》载:“刘桢,字公幹,少以才学知名。年八九岁,能诵论语、诗、论及篇赋数万言……”刘桢在年幼时就已经展露惊人的文学才华,恪曹之后所表现出的诗歌创作的伟大成就也是其年幼时期才华的延续。“其源出于《古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钟嵘《诗品》)根据史料记载,刘桢的诗歌创作既有“高风跨俗”的一面,亦有“雕润恨少”的一面,其现存的三组赠答诗歌亦是如此。刘桢现存的九首赠答诗均是五言之制,诗歌所赠对象为从弟、友人,以及知遇之人,每组赠答诗所抒发的感情随着诗人政治地位变化和所赠对象的改变而改变。《赠从弟三首》作于入魏之初,此时的刘桢处于政治的亢奋期,情感以豪壮之情为主。《赠五官中郎将诗四首》《赠徐幹诗》等作于入曹魏政权的后期,此时的刘桢已经遭受到政治上的摧残,主要表现悲壮之情。本文主要以其赠答诗为研究对象,主要研究赠答诗的艺术特色。

一、情感表现的丰富性

“刘桢情高以会采”(刘勰《文心雕龙·才略》),“公幹气褊,故言壮而情骇”(《文心雕龙·体性》)。刘勰认为,“情高”是刘桢诗歌的一大特点。赠答诗是刘桢现存诗歌中占比最大的一类,自然也呈现出了“情高”的特征。

《赠从弟三首》是刘桢前期诗歌的代表性作品。诗人在此诗中全用比兴手法,借助所咏物象劝勉从弟的同时亦是在自勉。第一首中的“泛泛东流水,磷磷水中石”,可见水之清澈;“蘋藻生其涯,华叶纷扰溺”,诗人通过展现“蘋藻”环境的清洁来表现它高洁的品格;“采之荐宗庙,可以羞嘉客。岂无园中葵?懿此出深泽”,突出表现“蘋藻”的用处,并以“园中葵”作為衬托更加表现出“蘋藻”高洁的品格。诗人煞费苦心地描述“蘋藻”生活的环境及“蘋藻”在人世间的用处,绝不仅仅是为了赞美“蘋藻”这一物象。诗题目又为《赠从弟》,很明显是为了借助咏叹“蘋藻”的高洁品格、济世才用来劝勉从弟,亦是劝勉诗人自己,要做一个品质高洁,有济世之用的人。第二首和第三首在表现自己的情感时所采用的手法同第一首有异曲同工之妙,均是借助咏叹物象的高洁品质,以此劝勉从弟和自己。第二首以松树为所咏对象,赞颂松柏顶霜耐寒、挺拔耸立的品质,劝勉从弟要同松树一般坚强,不要因环境的压迫而改变操守。第三首以凤凰为咏叹对象,赞颂凤凰“奋翅凌紫氛”的远大志向,劝勉从弟不要与黄雀为群,而是应当志向远大,不苟流俗。

《赠从弟三首》是刘桢前期所创作的诗歌,此时的他尚未遭受政治的摧残,对自己的未来充满着希望,所以表现的情感以豪壮为主。在经历了“平视甄氏”之后,刘桢的诗歌所表现的情感就发生了变化,由前期的豪壮之情逐渐转变为悲壮之情,典型的代表为《赠徐幹诗》和《赠五官中郎将诗四首》。

清人吴淇、方东树等认为,《赠徐幹诗》为刘桢因“平视甄氏”被刑输作北寺署吏时所作,此首赠答诗的对象是诗人关系亲近的友人,所以诗人在表达情感时表现得更为直接。“谁谓相去远,隔此西掖垣”两句,诗人利用反诘句式道出自己和友人相聚的距离。“思子沉心曲,长叹不能言。起坐失次第,一日三四迁。步出北寺门,遥望西苑园”,诗人将自己的内心活动和动作行为展现在读者面前,渴望能够看见外面的世界,与自己的友人相见一吐衷情,但是宫墙之阻限,被刑之拘禁,以及禁令下的心理禁锢,这些都使诗人坐立不安,情感起伏。“仰视白日光,皦皦高且悬。兼烛八纮内,物类无颇偏。我独抱深感,不得与比焉”这几句所表达的不仅是诗人对友人的思念之情,更多是对曹操的不满和怨愤。由此可见,《赠徐幹诗》既表现了诗人孤独压抑的心境,同时也倾吐出诗人对友人的思念之情,但是又不局限于思念之情,实则是明写思友,暗喻反讽,吐露出诗人对统治者的不满和怨愤。

《赠五官中郎将诗四首》的赠答对象是五官中郎将,即曹丕,该诗当是作于刘桢担任曹丕的五官中郎将文学时,诗歌交代了刘桢和曹丕的交往及刘桢对时间流逝的感慨等诸多情感。

组诗从四个角度展现了刘桢和曹丕之间的交往以及两人之间的情感。第一,诗人描绘了“众宾会广坐,明灯熺炎光”的畅快时光,追忆曾经与曹丕亲密的交游时光。第二,诗人叹息“余婴沉痼疾,窜身清漳滨”的处境,忧惧其身体状况不能支撑同曹丕相见,心中的遗憾和忧惧跃然纸上。刘桢亦毫不掩饰自己对曹丕的仰慕之情,以诗文相赠。作为臣子,也作为朋友,他叮嘱曹丕努力修养美好品德,在朝为官也要多加珍重。可见,刘桢与曹丕之间的情谊不受身份地位的影响,故彼此真诚相待,真挚动人。第三,诗人以秋天为背景,呈现环境萧瑟悲凉的同时,也呈现了自己的心情状态。“终夜不遑寐,叙意于濡翰”,诗人整夜不能入睡,不仅是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担忧,更是担心曹丕的祸福安危。第四,诗人再现了第一首描绘的繁华景象“明月照缇幕,华灯散炎辉……君侯多壮思,文雅纵横飞”,追忆自己与曹丕曾经的美好时光,表达自己对曹丕的思念之情。

刘桢的《赠五官中郎将诗四首》所赠对象既是自己,也是给了自己机会的掌权者。《赠五官中郎将诗》组诗下总共有四首,每一首均追忆往昔,感念曹丕的知遇之恩,又是随情感波折环环相扣,表达了别后诗人对曹丕的思念和仰慕之情。

刘桢的赠答诗,所赠对象有亲人、好友、君主,其情感不仅随着所赠对象的变化而发生变化,也随着其政治地位的改变而发生着变化。从《赠从弟三首》到《赠徐幹诗》,再到《赠五官中郎将诗四首》,所赠对象发生了变化,创作诗歌的时间和身份地位发生了变化,所抒发的感情也由最初对政治充满希望,渴望在朝廷一展抱负,追求高洁品质的豪壮之情,到在政治场上遭受打击之后对统治者的不满和怨愤的悲壮之情,同时还夹杂着对政治场上结交的好友的思念和幸遇伯乐的感激、仰慕之情。由此可见,刘桢的赠答诗蕴含着非常丰富的情感,也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了赠答诗表现情感的空间。

二、艺术表现手法的多样性

钟嵘在《诗品》提到刘桢的诗歌,“其源出于《古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刘桢诗歌以气势取胜,以抒情见长,故钟嵘慨叹刘桢诗“雕润恨少”,这是学界的不刊之论。但是,刘桢的诗歌除了以气势取胜,也呈现出“雕润不少”的一面,他的诗歌尤其是现存数量最为丰富的赠答诗注重比兴手法的运用,用典贴切自然,艺术表现手法丰富多样。

(一)善用比兴手法

运用比兴手法是刘桢赠答诗“其源出于《古诗》”的一个绝妙论证,其代表作是《赠从弟三首》。第一首以处于“泛泛东流水,磷磷水中石”的“蘋藻”来比喻高洁的品质,以此来劝勉从弟和自己追求高洁的品质。第二首以“亭亭山上松”来比喻坚贞不屈、清正的操守,以此来劝勉从弟和自己同“山上松”一般即使“冰霜正惨凄”,依然能够“终岁常端正”。第三首以“奋翅凌紫氛”的“凤凰”来比喻高远的志向,劝诫从弟,亦是劝勉自己不要安于现状,终日与“黄雀群”为伍,而是应当等待“圣明君”,追求高远的志向,不苟流俗的高尚情操。《赠从弟三首》以“蘋藻”“松柏”“凤凰”这三个具有比兴意味的意象来比拟诗人心中的理想人格,勉励从弟和自己勤于修身,以达到这三种理想人格,给人以新奇之感,亦符合钟嵘所谓的“高风跨俗”之意。

(二)用典自然

用典,作为修辞手法运用在诗歌创作中由来已久。《古诗十九首》作为我国诗歌的源头,已经有非常明显的用典痕迹。刘桢的诗歌创作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它的影响,他的赠答诗,在用典时,多少会带有《古诗十九首》的痕迹。用典强调含蓄,可使诗歌的容量扩大,简化提炼要表达的内容,又能增加诗歌的文化内涵,使诗歌形式和语言上更显简洁古朴。虽然刘桢用典不多,但是用的都是一些熟典,非常自然。《赠从弟三首》均取古代典故来塑造高洁形象。第一首以“蘋藻”来比喻高洁的品质,出自《左传·隐公三年》:“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蘋繁蘊藻之菜……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第三首以“凤凰”来比喻高远的志向,出自《诗经·大雅·卷阿》的“凤凰鸣矣,于彼高冈”,亦与东汉郑玄笺的“凤凰之性,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有联系。刘桢所选取的物象的含义,都是古已有之的含义,他在《赠从弟三首》所表达的情感均以古代流传下来的含义为基础,并向所咏叹的物象注入自己的情感,但都不脱离物象的传统意蕴。在《赠五官中郎将诗四首》其一中,“昔我从元后,整驾至南乡。过彼丰沛郡,与君共翱翔”中的“南乡”出自《诗经·商颂·殷武》篇的“维女荆楚,居国南乡……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此诗写的是成汤往南方伐楚,大获全胜,并使得楚臣服于成汤之事。按照地理位置来讲,荆楚居于我国南方,所以荆楚被称为“南乡”。刘桢在这里使用“南乡”一词也是因为自己曾在建安十三年(208)与曹丕等一起南下攻打刘表,其地理位置和荆楚之国是一样的。《赠从弟三首》其二中的“逝者如流水,哀此遂离分”出自《论语·子罕》中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形容时间流逝之快。刘桢于此借助《论语》之意,慨叹与曹丕相见的时间如流逝,分离的时间转瞬即至。刘桢的赠答诗用典之处不局限于这几处,虽说没有通篇用典,但是他所用之典都非常妥帖自然。

(三)语言之自然华美

刘桢赠答诗的语言兼具自然和华美两种风格,其语言风格表现出的两重性,除了和当时的文化氛围相关联之外,主要还受《古诗十九首》的影响。钟嵘评价刘桢的诗歌“其源出于《古诗》”亦和此有关。

赠答诗的语言表现得自然质朴,主要表现在散文化的语言、叠字使用等方面。散文化的语言是指表述的明白如话,具有生活化气息的语言,如刘桢《赠从弟三首》其二中的“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一”和“何”的运用,白话性语言,散文化的手法,使诗文朴实而又有风骨苍然、劲健有力。叠字的使用能够增加诗歌的美感。刘桢的赠答诗虽说相对于《古诗十九首》而言已经降低使用叠字的频率了,但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他的赠答诗使用叠字的痕迹,如“泛泛东流水,磷磷水中石”(《赠从弟三首》其一)中的“泛泛”和“磷磷”,“轻叶随风转,飞鸟何翻翻……仰视白日光,皦皦高且悬”(《赠徐幹诗》)中的“翻翻”和“皦皦”。散文化、生活化字词的使用和叠字的使用,使刘桢的赠答诗的语言呈现出自然、质朴的特征。

建安文风渐趋华丽,刘桢言“投翰长叹息,绮丽不可忘”(《公燕诗》)。由此可见,他其实也注重辞藻的华美,虽然在创作诗歌时并没能完美地实践,但也能从其诗歌的用词中感受到其语言的华美之处。例如,“众宾会广坐,明灯熺炎光……金罍含甘醴,羽觞行无方”(《赠五官中郎将诗四首》其一),诗人在描述曾经的宴会场景时,使用的都是如“熺炎光”“金罍”“甘醴”“羽觞”等华美的辞藻,不用身临其境,便能让人感受到当时轻歌曼舞、杯酒相接、纸醉金迷的畅快时光。又如,“明月照缇幕,华灯散炎辉……君侯多壮思,文雅纵横飞”(《赠五官中郎将诗四首》其四),仍然是追忆以前的美好,描述曾经的畅快,使用的仍然是诸如“华灯”等展现繁华景象的辞藻。虽说刘桢的赠答诗的语言特色是以自然为主的,但我们也不能忽视其自然本色之下呈现出的绮丽的特征。

刘桢的赠答诗情感非常丰富,部分诗歌表现的情感具有不断向前推进的层次感。在艺术表现方法的使用上,诗人不局限于使用一种表现手法,兼用比兴、用典等修辞手段来表现情感。诗人用典喜用熟典,在扩展诗歌内涵的同时能够拉近读者与诗人的距离感,使其赠答诗妥帖自然。虽说刘桢的赠答诗的语言风格仍然以自然质朴为本色,但已表现了星星点点的绮丽之感。刘桢同曹丕、曹植等其他建安诗人,共同推动了中国诗歌向缘情绮靡方向的发展。

刘桢是建安时期的代表诗人,尤其是在五言诗的创作上作出了突出贡献。曹丕称刘桢为“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与吴质书》)。钟嵘评价刘桢的诗歌“雕润恨少”,虽说该评论被众多学者接受,但刘桢的诗歌创作依然存在“雕润不少”的一面,如其擅长选用高洁脱俗的物象以比兴的手法作为诗歌的开端。刘桢的诗歌创作对后世的左思、鲍照等人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我们应当重视刘桢的诗歌给后世带来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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