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2023-08-24张佳霓
张佳霓
宽敞的小院,老旧的石磨,粗糙的泥巴墙,还有一个佝偻的小小背影,是我对故乡的唯一记忆。
幼年时期,由于家中无人照管我,便把我送到乡下的外曾祖母身边生活一年。我的外曾祖母并非外婆的亲生母亲,听大人说是因外婆本家太穷,将她遗弃在水沟里,后被膝下无子的外曾祖母捡到并抚养长大的。
外曾祖母和我一老一幼生活在这个不算小的宅子里。宅子的墙是用黄土糊的,窗玻璃是拿报纸贴的,几岁的我对这一切只感觉新奇。每天,天还没亮,外曾祖母就起床烧热水、烧饭,井井有条地打理着清晨的一切。等她做好了早饭,就把我从床上提起来,拿起昨晚就叠好的衣服往我头上套,一边穿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算着我还有多久上小学。外曾祖母的个子很矮,一米五左右,我站在床上都比她高。我俩吃的总是很简单,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菜。早饭都是她种的白萝卜焖稀饭和她腌的泡菜,但我总会有额外的两个鸡蛋。每天,我的早饭都伴随着隔壁鸡的打鸣声。我的嘴里嚼着清脆的泡豇豆,眼睛望着远处的群峰与薄雾。
一整天的时间,我就在那无比宽阔的院坝里捉最艳丽的蝴蝶,挑选最蓬松的狗尾巴草,或是站在外曾祖母最珍爱的石磨上跳舞唱歌。外曾祖母则时而砍柴,时而洗衣服,时而递给我几个刚洗的果子,忙忙碌碌的,一双小脚总是停不下来。我也总是惊叹她那单薄的脊背竟能背起小山一样高的猪草。到了晚上,墨色的天幕中碎着数不清的星星,外曾祖母也终于闲了下来。她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指着闪烁的夜空给我讲牛郎和织女的故事。这个时候,总会有一只头顶带着白旋儿的小黄狗轻轻地走进院子,不知是谁家的,也或许它并没有主人,只是东家逛西家走的;但此刻,它只绵绵地卧在摇椅旁,和我一起听外曾祖母的故事,仿佛我们就是一家人。每次我问外曾祖母:“天上到底哪个是牛郎星和织女星,你给我指指。”她永远都说:“外面太热了,该睡觉了。”但后来我渐渐怀疑,可能她压根儿也不知道天上哪个是织女星。
许是暑气太旺,我总是躺在凉席上久久没有睡意,手里把玩着那根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灯绳。一拉,灯就亮了;再一拉,灯又灭了,开关的声音格外清脆好听。外曾祖母对着我轻摇蒲扇,喃喃道:“快睡,睡著了就凉快了。”我不解,这么热的天,叫人怎么睡得着。但每一天,我都神奇地在她的哄睡声中沉沉睡去。可是我睡着了,便没人哄她入睡了,她又是怎么睡着的呢?
这个院子,虽然我只待了一年光阴,但它承载了太多太多,我早已把它当作我的故乡和归属。我也总会想起那唯一的一床凉席,砖缝中的狗尾巴草和她轻拍我背的双手。
七年前,外曾祖母永远地离开了我。回乡下停棺时,我又站在斑驳的石磨上,忽然发现那院子其实是那么的小,小到大人走两步就到头儿了,小到回忆都快要溢出来。离开时,我对我爱的外曾祖母和那个故乡一齐说了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