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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伽蓝记·永宁寺》的叙事分析

2023-08-24李瑞霖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1期
关键词:叙事文全知叙述者

李瑞霖

叙事学是一门系统的理论,旨在对以叙事功能为主的文学文本进行内容与形式两方面的分析。

传统的叙事理论将重点放在了叙事文学所表现的生活内容及其同客观社会之间的关系上,而人物、情节和环境三个要素被视为研究的核心。然而,在当代叙事学中,人们逐渐重视对叙事文本形式特征的分析。俄国形式主义文论提出了“叙事结构”这一概念,认为叙事文学中存在着恒定的结构与功能。这种观点被法国结构主义文学批评接受并推广,从而将叙事研究纳入文学批评的形式主义研究范畴。在这种背景下,叙事学试图探寻一种脱离历史、社会文化背景的客观而普遍的研究方法,从而更好地理解叙事文本的形式特征。

由于叙事文本具有一定的结构和规则,因此这些结构与规则可以通过形式主义的方法进行分析,从而深入挖掘叙事文本的内涵。比如,对叙事文本中的时间和空间的处理方式、人物角色的塑造,以及情节的发展等方面进行深入研究,可以揭示出叙事文本中隐藏的一些规则和结构,进而使读者更好地理解叙事文本的意义。另外,当代叙事学也注重对叙事文本中的语言特征进行分析。在叙事文本中,语言不仅是表述内容的工具,还有助于构建叙事结构,影响读者的阅读体验。因此,对叙事文本中的语言特征進行深入研究,可以使读者更好地理解叙事文本的形式特征和意义。

现代叙事学更加注重叙事文本的形式和结构,探讨叙事元素如何通过不同的叙事手段来呈现,以及每一种叙事手段都产生了什么效果。例如,在叙事文本中,语言往往是最基本的叙事手段之一,可以通过词汇、语法、修辞等方面来表达作者的情感态度、人物性格、事件发展等方面的信息。时间和空间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可以通过时间顺序的安排和空间描述的细致描写来强化故事情节的紧张感和真实感。通过深入剖析叙事文本的形式和结构,可以使读者更全面深刻地理解和分析叙事文学作品,揭示其内在的艺术价值和意义。

杨衒之《洛阳伽蓝记》的文本类型虽然历来存在争议,但无论采用何种分类方法,都应该意识到它明显的叙事特征。在整个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到作者通过描写永宁寺的历史变迁、佛教文化传播等事件,讲述了涉及社会生活、历史文化、宗教信仰等方面的故事。这些故事中,既有客观的事件,也包括人物的社会行为和情感心理等;通过对这些故事的叙述,作者不仅展示了自己对历史和文化遗产的关注和珍视,同时也传递了一种关于宗教信仰、社会道德等方面的价值观念。事实上,《洛阳伽蓝记》首先是一个叙事文本,而叙事文本是文学作品中区别于抒情文本的一种基本话语类型,其本质就是讲故事。在叙事文本中,所讲述的故事是社会生活事件的过程,包括客观的事件和人的社会行为。《洛阳伽蓝记》的序言开宗明义地讲道:

京城表里,凡有一千余寺,今日寥廓,钟声罕闻。恐后世无传,故撰斯记。然寺数最多,不可遍写,今之所录,止大伽蓝;其中小者,取其详异,世谛俗事,因而出之。

杨衒之所录不仅描写了昔日寺庙精美宏伟的建筑,而且还原了当时佛教兴盛的历史情境,并讲述了与之相关的其他历史故事。这种叙述方式是对客观事件的一种深入叙述。在讲述城内永宁寺的文本中,其叙事特征更加明显。除了对寺院地理方位、寺内建筑,特别是寺塔建制的描写外,文本至少叙述了以下人物的生平事迹及其与永宁寺相关的历史行为:灵太后胡氏、中书舍人常景、西域沙门菩提达摩、太原王尔朱荣、并州刺史元天穆、黄门侍郎徐纥、北海王元颢、黄门郎祖莹、颍川王尔朱兆、右仆射尔朱世隆等等。在永宁寺的主线叙述中,则安排了三件与寺院相关的历史故事:尔朱荣起兵对抗灵太后,元颢入洛称帝和尔朱世隆为兄报仇。文本详细叙述了这些事件的起因、过程和结果,而且不乏精彩的人物对话,让读者深入了解当时的历史背景和社会风貌。

《洛阳伽蓝记》不仅是一部佛教史料,也是中国历史文化的珍贵遗产。其叙事特征在描绘永宁寺的历史发展和相关事件的同时,也展现了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多个方面的内容,具有重要的历史和文化价值。

下文将从叙事内容和叙事话语两方面探讨永宁寺文本的叙事构成。

叙事内容指被讲述的故事本身。在这个层面上,我们需要限制并分析构成完整故事的事件、人物、情节、场景等更小的零件。由于《洛阳伽蓝记》具有浓厚的地理游记色彩,因此我们将重点分析文本中场景的叙述对形成故事的作用。作者通过对场景的描写,可使读者更直观地感受到当时的社会环境、人物生活状态和情感变化,从而更好地理解整个故事的内涵和意义。叙事话语指讲述故事的语句,是由一个个语句直接构成的。话语的选择对文本的形成与接受均影响重大。同一个故事,选择不同的言说方式,其表达效果可能大相径庭。因此,在分析永宁寺文本的叙事话语时,我们需要关注讲述故事的视角和叙述者,即话语的叙述者。不同的叙述者可能会采用不同的叙事策略和手法,通过不同的语言表达方式来呈现故事的不同层面和意义。

深入分析叙事内容和叙事话语,可以使读者更好地理解永宁寺文本的叙事构成和表达方式,有助于读者深入了解文本中所描绘的历史事件、人物形象和社会背景,并更加全面且深刻地认识到该文本在中国文学史和佛教史上的重要地位和价值。

在永宁寺文本中,叙事内容中的场景指具体描写的人物行为与环境的组合。由于《洛阳伽蓝记》叙事的特殊性,永宁寺文本中的场景主要指地理环境,主要是对永宁寺地理方位的界定及寺院周边街道官邸的介绍。这些场景的描写都是空间客观冷静的叙述,具有一定的历史意义;但这里的空间具有特殊意义,它不同于真实的空间,在作者重览洛阳时,所叙述的空间就已经不存在了。在今天的读者看来,这些空间就是虚构的。然而,文本详细叙述每一个曾经有过的地名、方位及其用途,其目的就在于还原历史场景,复现京都故地的真实情境,以昭示后来之人。场景的叙述具有讲述历史的特殊意义,场景的还原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故事的内涵和意义。通过对历史场景的还原,可使读者更深入地了解当时的社会状况、政治风貌和文化氛围。

讲述永宁寺的话语,作者采取了两种叙述者类型:隐含的作者和非戏剧化的叙述者。这种叙述者分类来源于两者功能性的区别。前者是无人称的全知视角叙述,后者则是第一人称的限知视角叙述。在文本主线叙述中,叙述者基本以隐含的作者的姿态出现,创造了一个置于场景之后的作者的隐含化身。这种叙述姿态没有明确的叙述痕迹,某个叙述者“我”或“他”并未现身,文本的所有语句都在自然而然地客观冷静地推进,仿佛一种自动化的运行。这种叙述方式使读者可以无中介地到达故事中,清晰明了地窥见故事发生的场景,尤其是叙述九层浮屠(寺塔)时,读者能直接地体会到昔日高耸于洛阳城南“殚土木之功,穷造形之巧”的宏伟寺塔。不借助任何转述,读者能清晰地看到塔上金刹,刹上宝瓶,塔身所垂金铎,门扉所挂金铃、所铺金环的寺塔外景以及“高风永夜,宝铎和鸣”的动态景象。通过这种非常规的叙述方式,读者能够更直观地感受到文本所描绘的历史场景和社会背景;同时,这种叙述方式也加强了读者对故事中人物形象和情感变化的理解和共鸣。因为读者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人物所处的环境和社会背景,所以能更好地理解人物的性格特点和行为动机。

除了这种无人称叙述产生的表达效果外,隱含的作者还具有全知视角的特点。

全知视角是一种完全不受限制的叙述,也称“全知观点”,是指叙述者有特权知晓按严格的合乎情理的方式所无法知道的东西,它不受现实眼光和现实推理的限制。具体到讲述永宁寺曾发生的历史故事的话语中,全知视角体现为历史的旁观者,它从各个角度展现历史的细节,全方位地表现重大历史事件所形成和发展的复杂因果关系、人事关系和兴衰存亡的形态。关于因果关系,文本在讲述尔朱荣起兵对抗灵太后时展现了该历史故事的前因后果。文本以人物对话的形式呈现:

荣谓并州刺史元天穆曰:“皇帝晏驾,春秋十九,海内士庶,犹曰幼君。况今奉未言之儿,以临天下,而望升平,其可得乎?吾世荷国恩,不能坐看成败;今欲以铁马五千,赴哀山陵,兼问侍臣帝崩之由。君竟谓如何?”

历史事件的叙述离不开人物的关系和立场。在故事中,灵太后的贪污损害了拓跋贵族的利益,最终导致尔朱荣起兵攻陷洛阳,荣军诛杀赴驾百官,京城人心惶惶的后果。仅将事件的发生简单地描述出来是远远不够的,这时全知视角的叙述者就显得尤为重要。只有他们跳出单一视角的限制,全面、客观地呈现整个事件的经过,才能展现出不同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和利益冲突。例如,在太后召集王公商讨应对尔朱荣之策时,黄门侍郎徐纥进言:“时胡氏专宠,皇宗怨望,入议者莫肯致言。”这一情节揭示了徐纥与太后、朝廷官僚之间的人事关系,以及他的政治立场。只有全知视角的叙述者才能够完整地呈现这种关系,能使读者更好地理解事件发生的原因和经过。此外,全知视角的叙述者还能够将历史事件放在更广阔的历史背景下进行分析和解读。他们可以从多个方面考察事件,包括社会、政治、文化等各个层面,使读者更好地了解事件对当时社会的影响和意义。

总之,全知视角的叙述者在历史事件的叙述中具有重要的作用。他们能够跳出单一视角的限制,呈现事件的真实面貌,展示不同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和利益冲突,并将事件放在更广阔的历史背景下进行分析和解读。这样的叙述方式可以让读者更深入地了解历史事件,理解其中的问题和教训,具有重要的历史和教育意义。

非戏剧化的叙述者只在两处出现:一处是讲述浮屠“视宫内如掌中,临京师若家庭”,另一处是讲述尔朱兆举兵渡黄河,叙述者分别以“衒之”“衒之曰”的标志。这种叙述者不同于隐含的作者,他有明显的叙述痕迹,通过“我”或“他”之类讲述者的意识来言说(文本中的“衒之”就是“我”)。他和故事人物一样参与故事,却没有被赋予任何个人特征。文本之所以采用非戏剧化的叙述者,是因为这种叙述方式能够更加直接地表达作者的情感态度和历史评价,使读者更加深刻地理解文本中所描述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形象。当叙述到“装饰毕功,明帝与太后共登浮屠;视宫内如掌中,临京师若家庭。以其目见宫中,禁人不听升”的永宁寺塔盛况之时,作者不禁补充“衒之尝与河南尹胡孝世共登之,下临云雨,信哉不虚”,此处作者作为历史的见证者通过叙述者的口吻传达出亲身体验过的洛阳奇观。正如序言中所写的:“金刹与灵台比高,广殿共阿房等壮。”作者借由有意识的叙述者姿态取得读者的信任,佛寺兴盛确实存在过。而当“寺观灰烬,庙塔丘墟”之后,昔日京都盛况才更令人感慨唏嘘,才会产生序言中“恐后世无传”的担忧。当叙述到“兆不由舟楫,凭流而渡”时,叙述者以历史的评述者形象出现,认为《易经》所言的“天道祸淫,鬼神福谦”是虚假的说法。叙述者认为,在历史的关键时刻上天不庇佑君主,反助纣为虐,使叛贼尔朱兆轻易渡过黄河,攻陷洛阳,囚庄帝于永宁寺门楼。这里,作者以第一人称的口吻明显地表达出他对幼主悲惨命运,逆贼行穷枭獍及那段动荡历史的感叹。这种叙述方式让读者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些人物的情感和思想,从而更好地理解他们的行为动机。

总的来说,非戏剧化的叙述者在永宁寺文本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可使读者更加深刻地理解文本中所描述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形象。同时,这种叙述方式也让作者能够更加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态度和历史评价,从而让读者更加深刻地感受到文本所传达的思想和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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