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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的夜晚,星光灿烂

2023-08-23童言

南方人物周刊 2023年19期
关键词:雅典乌托邦艺术节

童言

场地周围,大多为废弃的工业区

Peiraios 260入口,巨型手掌涂鸦

我对雅典的第一印象,应该是失望的。坐上机场大巴,窗外除了晃眼的地中海阳光,剩下的就是山,土黄的、光秃秃的山,在远方沉默不语地充当背景。大概过了三十分钟,我终于辨别出一些城市的特征,可我依然没感觉到空降一个陌生城市时该有的兴奋。窗户外面多了许多商铺,汽车维修、体育用品、面包店、小型超市,要不是门面上标记着的希腊语,我真以为自己来到了东南亚。那里的城乡之间,经常出现同样杂乱无章的铺面,仿佛被城市规划师故意遗忘。

直到2018年,希腊才结束了长达近十年的经济危机,整个国家已经在恢复的道路上。但创伤留下的疤痕,在城市里随处可见:市中心的楼房大多是破旧的样子,几乎没有任何令人惊艳的现代建筑物;烂尾楼里的店铺被野草一样的涂鸦放肆占据;即使是城里那些旅游胜地,看上去维护也并不到位,仅存的残垣断壁冷眼看着游客。

这趟雅典之旅,我预设大概要扫兴而归。但我没料到,这座城市提供的惊喜,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

为了打发漫长的夜晚,我上网搜寻消遣活动,自动过滤了常见的吃吃喝喝逛逛后,Athens Epidaurus Festival这个名称吸引了我的注意,点进去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碰巧遇上了第68届雅典-埃皮达鲁斯艺术节——希腊最盛大、欧洲最古老的艺术节之一,每年从6月到8月,整个夏天,每天都有包括音乐、戏剧、舞蹈等不同形式的表演。

马上订了票,我就坐上出租车向演出场地Peiraios260出发了。其实艺术节有一小部分重量级表演会安排在埃皮达鲁斯剧场,例如现在全球最炙手可热的希腊籍指挥家Teodor Currentzis会在那里带来交响乐演奏会。我即将要去的场地,是旧工厂改造的艺术空间,比邻雅典美术学院,亦是希腊文化部即将进驻的办公地点。

舞剧《 乌托邦》 剧照 图/雅典-埃皮达鲁斯艺术节官方网站

一下车,我就被墙上一双巨大的手掌涂鸦吸引。跨进门,穿着白衬衫的工作人员友善地给我指出演出地点的方向。演出晚上9点才开始,我趁着空余时间随便逛逛。环顾四周,巨大而空旷的場地,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是工厂和仓库。如今,人物早已变更。喝着小酒抽着烟的女士,在小酒吧前排队的年轻人,不远处用希腊语聊天的几位男士,全都打扮新潮,雅典最时尚最有艺术范儿的人们,聚集于此。我还看到了希腊总统,卡特里娜·萨克拉罗普卢女士,在保镖和官员的簇拥下,她正在视察场地。艺术节在希腊地位之重要,连我这个外国人都感受得到。

我要看的这场演出叫“乌托邦”,其最特别之处是,由残障者和健全人士共同表演舞蹈。进场前,几位胸前贴着“guide(引导者)”字样的演员过来和观众提前打招呼,说场地里已经有大概50名演员在跳舞,观众可以参与其中,演员也会过来和我们互动。我留意到和我一起走进会场的观众中不乏残障者。

昏红的灯光下,现场显得深不可测,幸亏“导游”在场,带着我们深入演出场地。里面的布置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完全没有舞台,只有许多人在舞动身体。我习惯了光亮的眼睛,一下坠入昏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分辨出哪些是演员,哪些是观众,哪些是残障者,哪些是健康人士。但很快,我不再去纠结这些身份。残障者与健全人士在这个空间里共同起舞,身体的边界在这里是模糊的,50名演员,贡献着各自的身体形状,就像森林里的大树,多姿多样。

至于观众与演员的区别,同样模糊。我们观众都是参与者,哪怕我选择坐在角落,看似被动,实际上也在推动着表演的发展。一位穿红衣服的银发女士站在我跟前,她和我对视,长久地,温柔地,然后,她坐在我脚边,头轻轻靠着我的小腿。我举起手,借着内心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冲动,也轻轻拂过她的银色头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和这位素未谋面的异国女士之间,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连接。我和她没有进行任何语言交流,却无比亲密。观赏过程中,我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不仅离拥有名胜古迹的雅典很远,离现实也很远:奇怪的配乐,舞动的人影,墙上忽隐忽现的英语和希腊语——我就在梦里!

午夜的爵士乐演出

演出场地入口处

这出舞剧的灵感,来源于奥地利小说家罗伯特·穆齐尔不太为人熟知的作品《做梦人》,编舞以伤健人士在空间内共同舞蹈的形式,探讨现实逻辑与梦境的关系。演出结束后,我与编舞总监Michael先生进行了短暂交流。他同样来自奥地利,现在是美国杜克大学教授。

他说,希腊经济虽不济,但对创新大胆的剧目非常包容。伦敦,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尽管也以戏剧出名,但过于保守,“喜欢把棱棱角角去掉。”他也提到这次合作的剧团En Dynamei的特色就是伤健人士共同表演,在希腊非常有名。剧团只有两位全职工作人员,其他人都是因为热爱而参与其中。“乌托邦”这场演出,他们花了7个月排练完成。

“和残障人士合作,会有挑战吗?”我问。

“完全没有!”他说,“我都忘了他们是残障者这个身份。”

我谢过Michael先生,走出场地。天色刚暗下去,幽蓝的舞台灯光正在亮起,另一场爵士演奏即将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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