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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都市空间生产下日常生活与消费主体的再生产逻辑

2023-08-22

关键词:消费主义重塑都市

任 政

(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上海 200025)

伴随着资本主义都市化进程中生产关系的再生产,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日常生活与主体生存之间的关系不断被重塑并汇聚于都市空间的生产过程之中。 现代都市空间生产及其构筑的都市组织实现了对日常生活及其消费主体的再生产,这也正是都市空间生产何以成为日常生活及其主体性生产问题的根源所在。 但长期以来,都市空间生产仅被视为物质空间的建造或者规模的扩大,遮蔽了其对日常生活及其主体生产的塑造作用。 在苏贾(Edward W.Soja)看来,由此必然造成的后果是“丧失了对后现代性和当代后大都市普遍生存条件进行激烈反抗和反应的可能机会”[1]。 也正源于此,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深度挖掘出了“空间生产”及其“三元空间辩证法”等核心概念,这也为揭示与把握都市空间生产、日常生活及其主体的再生产“三位一体”的辩证逻辑关系提供了方法论基础。 都市批判理论重在反思空间生产、日常生活与主体生产之间的三元辩证关系,考察日常生活如何组织与生产,诊断主体的现实生存与发展状况,为剖析异化的当代消费与生存形式提供了全新的理论视野与研究方法。

一、都市空间生产及其都市组织的扩张

都市空间生产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再生产的空间转化与实现形式,不仅再生产出了都市空间产品,而且推进了都市组织的扩张,塑造了以消费主义为中心的都市组织形式。

第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再生产与都市空间的生产。 从空间生产的理论逻辑来说,虽然马克思没有明确提出和使用独立的“空间生产”理论范畴,但他所揭示的资本主义再生产的理论框架中已然包含了空间生产的现实趋势与可能。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生产是特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生产和再生产”[2]。 马克思不仅指明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根本特征就是生产关系的无限扩张与再生产,而且揭示了物质、精神与人的生产内在统一的社会生产理论。 在借鉴马克思再生产理论的基础上,列斐伏尔进一步指出,“空间被纳入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生产与再生产”[3],也就是说空间不仅是生产的场所与要素,而且按照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再生产的需要进行组织和管理。 “按照(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的要求对空间所进行的管理,也就是按照生产关系的再生产的要求来对空间所进行的管理。 ”[4](P5)所以,空间组织和管理的背后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扩张与延续,促使都市空间具有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再生产的属性,成为资本奴役的对象。 随着研究的推进,列斐伏尔更是敏锐地意识到了都市空间在总体上进入了资本主义生产的模式。 为此,他按照马克思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再生产的逻辑,创造性地提出了空间生产的概念,并且指认出两重根本转变:一是从“空间中事物的生产转向空间本身的生产”[5](P47);二是从“生产的空间转移到空间的消费”[5](P50)。 空间的生产成为资本主义社会一种全新的生产与消费模式,不只是空间建造规模上的扩大,更是社会化、规模化、产业化的空间建造与批量化销售。 “空间作为一个整体,进入了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它被利用来生产剩余价值。 ……城市及其各种设施乃是资本的一部分。 ”[5](P49)都市空间生产成为资本主义全新的生产模式,不断机械复制和再生产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这和资本积累模式以及剩余价值榨取方式的转换深层关联。 而且,列斐伏尔立足于“三元空间辩证法”的方法论,提出了“物质空间、精神空间与社会空间的统一理论”[6](P32)。 由此可知,列斐伏尔所认为的空间生产也是物质-精神-社会“三位一体”的生产理论。 这意味着都市空间生产的意义与后果并不限于物质空间的生产,而是必然与日常生活及其主体的生产深层关联,所以,都市空间生产必然带来了资本运行由生产逻辑向生活逻辑和主体逻辑的拓展,即依托空间生产的内在强制逻辑来实现增殖。 资本主义通过对都市空间的规模化生产、批量化消费而推进了都市空间的资本化,不仅削弱了空间对资本增殖的限制,而且为资本创造巨大的增长空间,释放了增长的活力,实现资本在现实生活世界与主体生存中的无限积累和持续增长。 资本主义对都市空间不断征服、连续复制与再生产的运作,不仅促进了资本的普遍化和扩大化,由此也产生了都市空间的资本化运行机制和消费主义的空间扩张。 当然,资本进入都市空间生产之后,不仅扭曲了都市空间生产的性质与目的,而且引发了都市组织的扩张,不可避免地导致了都市空间普遍异化的后果。

第二,消费主义化的都市组织的扩张。 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生产的全面展开彻底重塑了整个都市空间的组织方式,生成了消费主义化的都市组织,这也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再生产的必然逻辑。 资本主义大规模的都市空间生产和消费催生了都市组织,同时都市组织又促成了大规模的都市空间生产和消费增长,最终成为消费主义的空间组织形式。借助于都市组织,都市空间不断由生产中心拓展为消费中心。 “消费成了资本主义的支点”,“消费被赋予了和生产同等的价值”[7]。 因而,进入到都市社会也必然意味着进入消费社会。 正因为如此,列斐伏尔认为都市社会“这一概念绝不妨碍对当代现实的某种批判性考察,如它不妨碍对‘消费受控制的科层制社会’的分析”[8](P6)。 消费社会即是资本主义引导与操控消费的社会,都市组织在引导与操控消费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都市组织(tissu urbain)正在增生、扩张和侵蚀着农业生活的残余。 ‘都市组织’并不仅仅是指都市中的建筑领域,而且指都市对乡村(campagne)实现统治的全部症状。”[8](P5)资本主义借助于都市组织对都市空间的生产及其日常生活的塑造,促使消费主义逐渐延伸到了整个都市领域并取得支配地位。 因此,都市组织是消费主义的空间组织与扩张形式,即以资本关系再生产为导向的都市空间生产实践及其产品催生了消费主义化的空间组织。 反过来说,空间组织的消费主义化转型也是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生产推进的重要支撑,构成了其赖以延续、发展的支配力量。

都市组织作为资本主义空间生产所塑造的产物,既是当代社会生产与生活的组织形式,也是消费中心与消费广场的组织形式。 资本推动都市组织扩张的重要方式就是把都市公共空间塑造为百货商场、购物中心、专卖店、消费广场、商业办公大楼、花园别墅等现代都市消费景观,将都市空间组织化为消费主义化空间,引导与吸引人们去消费。 在列斐伏尔看来,“街道转变成有组织的网,它为消费服务并通过消费而组织起来”[8](P22)。 都市空间的更新、改造和升级,街道、广场的布局,高楼大厦的建造,都是为了营造消费主义化的都市组织。 都市组织将消费主义扩散到全社会,创造消费主义的功能空间。 资本主义对整个都市空间生产与重组的重心是促使其变为巨大的消费中心与场景,所以都市空间生产不只是空间建造规模上的扩大,而是赋予这个过程以消费主义特征。 都市空间生产的意义也绝非简单的都市空间的重建,而是消费主义化的重新组织。

二、都市空间生产与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的再生产

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生产及其所构筑的消费主义化都市组织的扩张重塑了整个都市日常生活体系的空间组织基础与形式,由此生成了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 这是资本主义运行逻辑向日常生活扩张的结果和表现,也是当今资本主义日常生活最显著的特征。

第一,都市空间生产与日常生活空间组织基础的重塑。 在列斐伏尔看来,“日常生活和都市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同时既是产品又被生产”[9](P158)。都市组织也是日常生活的组织方式,它们之间相互塑造、深层关联。 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生产深入到日常生活领域,且其所构筑的消费主义化的都市组织方式是现代日常生活组织的基础,也成为日常生活展开的主要形式。 都市空间生产不仅改变着日常生活的物质空间,而且推进日常生活从传统到现代的持续演化和转型,提升了日常生活的组织化程度和商品化水平,释放了消费活力,极大拓展了物质生活条件。 都市空间生产的普遍化加速了日常生活的发展与进化,深刻影响并彻底改变了人类的日常生活形式,推进了当代日常生活的消费主义化程度和进程,这是完全不同的生活逻辑。 在都市空间生产的运行下,资本的增殖必须在都市日常生活中被展开和实现,否则它就无法持续。 为此,资产阶级必须操控与干预都市日常生活,以此来实现资本的快速循环和周转。 资产阶级通过规模化的都市空间生产推动了组织化的空间消费成为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 列斐伏尔明确认识到空间不仅是生产资料,而且还是消费对象[5](P49-50)。 空间的消费具有自身的特殊性,卡斯特尔(Manuel Castells)将其称为“集体消费”,即“从性质和规模来说,消费过程的组织和管理是由集体供给的”[10]。 都市住房、学校、医院、公园、道路、商场、文旅设施等公共基础设施的消费都只能由集体来组织和供给,这也为资产阶级干预和操控消费提供契机。 事实上,正如列斐伏尔所言,“日常生活实际上一直是由资产阶级决定的”[11](P129)。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正是资产阶级主导推行的日常生活方式,形成了资本主义的生活政治与统治形式。 而且,资本主义正是通过都市空间生产来构筑日常生活的组织基础,加强对日常生活的全面控制。在列斐伏尔看来,资本主义生产空间的趋势改变了日常生活[5](P56)。 这也意味着资本主义通过都市空间生产将日常生活的全部内容都纳入到资本自我增殖的逻辑之中,置于消费主义之下,营造了消费主义的现代生活场景和日常生活的消费景观,实现了日常生活组织基础的根本转换,以此适应和契合资本主义的发展需要。 一方面,都市空间生产推进了日常生活的资本化运作,加剧了日常生活资源的抢占和争夺,促使资本成为主导与支配生活资源分配的重要力量,导致了日常生活中的分化和对立,丰盛与贫穷并存与交织,成为现代日常生活的合理存在。 都市空间生产表面上带来了巨大的日常生活资源,似乎人人都可以享受,消除了人与人之间的生活差距。 但是,资本化的运行机制导致资产阶级可以垄断和占用过多的社会生活资源,追求极致的生活,而社会底层大众获得日常生活资源的能力和机会不断丧失,由此也意味着发展资源、发展权利和发展机会的丧失,形成生存的依附关系。 另一方面,现代日常生活本身沦为资本扩张与增殖的重要领域,也是资产阶级利益的重要来源和生长点。 剩余价值的创造不断从产品消费拓展到服务消费,日常生活的生产过程也成为资本生产和循环过程。 都市空间生产加快了消费主义对日常生活全面的殖民化,形成了日常生活中更加隐蔽的剥削机制和压迫体系。 “资本主义正在征服日常生活”,“日常生活取代了殖民地”[12](P565)。由此,资本运行逻辑彻底生活化,全面侵入和渗透到日常生活当中,引发日常生活方式与内容的重大变革, 重塑了日常生活生态。 资本的积累与增殖置于更广阔的日常生活之中, 这是理解资本主义社会日常生活的奥秘所在。不难看出,在现代社会,日常生活批判的展开必须聚焦于都市空间生产过程,以此推进日常生活批判与都市批判的内在统一。

第二,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体系的生成与运作。都市空间的生产不仅表明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向空间的扩张,而且表明了日常生活的消费主义化转型。 “消费习惯和生活方式的更快速转变”,“成为资本主义生产和消费的社会关系的焦点”[5](P393)。 应该说,消费主义深度嵌入在日常生活的都市组织之中。 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空间扩张过程即是日常生活不断被资本逻辑所支配、消费主义加剧渗透的过程。 在列斐伏尔看来,都市空间“生产出来的空间带着独有的特征:同质化-碎片化-等级化”[6](PXXVI)。由此,必然也会生产与塑造同质化、碎片化和等级化的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 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向都市空间扩张进而蔓延到整个生活世界,其最终同质化为一种消费主义的日常生活体系。 现代都市日常生活变迁以消费主义为中心,生活观念、生活意识与生活行为都带有强烈的消费主义目的论色彩。 消费主义成为日常生活常态,而且以生活进步与发展的合理性来组织日常生活,加强对日常生活的全面控制与支配, 实现了消费主义与日常生活的内在绑定。 消费主义的塑造与诱导转变成为日常生活中的审美与时尚,营造了狂欢节、购物节、饮食节等高度消费主义和娱乐化的日常生活,创造了一种消费主义的生活体验与狂欢。 消费主义的都市日常生活是快节奏的、内卷化的生活,浪费、奢侈是都市日常生活的主旋律。过度生产、过度消费、过度使用、过度竞争,社会生活节奏不断加快,追求无限的进步和时尚,生活的代价与成本不断攀升,生活的碎片化、压迫感和内卷化等问题日益凸显。 在都市日常生活的升级过程中, 消费主义展示生活的诱惑,确立时尚的标准,引领新潮的生活方式,形成所谓标配式的现代生活。 其中,空间消费被塑造成为标配式生活本身的重要内容,变成了一种生活追求。列斐伏尔指出空间消费导致了日常生活的庸俗化,他认为“住宅的交换价值,让社会生活的堕落合法化了”[4](P2)。 空间消费内在强制进步,其标准和原则快速复制与蔓延到整个生活领域。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梅里菲尔德(Andy Merrifield)指出,“告诉如何生活得更好,如何穿着时尚,如何装饰你的房子,简而言之如何生存;你已经完全程序化了”[13]。 消费主义式同质化、碎片化的生活充斥着整个社会,使得日常生活陷入了标配式生活的矛盾与困境。 在这一点上,列斐伏尔提出,“我们的整个生活都被卷入了异化”[11](P170),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的运作机制摧毁了生活的意义,成为异化生活状态的内在生长机制,构成了异化的自我体系和恶性循环。 而且,都市空间中心与边缘的层级化必然加剧日常生活的两极化。 苏贾提出,“资本主义空间性日益穿透并影响了日常生活,……使社会生活有组织地进入支配与服从、中心与边缘的多层结构中”[14]。 都市组织无形中使社会底层群体被边缘化,生活自主权被剥夺,丧失了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

三、都市空间生产与现代消费主体的再生产

资本主义都市规划既是日常生活的规划,也是重要的主体规划。 资本主义通过都市空间生产及其都市组织重塑了主体生产的空间组织基础,进而捆绑和裹挟了现代主体,生产与塑造了迎合资本增殖需要的现代消费主体。 在此意义上,都市空间生产成为理解与把握主体生存与发展变化的重要维度。

第一,都市空间生产与主体生存逻辑的重塑。作为内嵌于主体生存中的重要现实维度,空间既是主体本质展开与实现的方式,也是主体性生长的延伸。 在苏贾看来,“我们是时间的生物一般,我们也是空间的生物”[15](P42)。 列斐伏尔也提出,“所有的‘主体’都身处一个空间”[6](P54)。 都市批判理论者从空间维度阐明了人的空间性生存方式及其相应的现实规定性。 都市空间生产及其所构筑的都市组织不仅是主体生存的外在环境及其方式的变化,而且是主体生存与发展的现实条件的更新,内在决定着主体现实生活状况,集中体现了主体生存的空间向度。 都市化生存成为当代人生存的主要方式和基本特征,关系到主体本质的空间化展现与实现程度,折射出主体的现实生存命运。 在都市时代,主体生存与发展遭遇到都市空间生产的现实,普遍性地处于都市组织对主体生存组织形式的重构之中。 都市空间生产重塑了主体生存的空间,同时都市组织也重塑了主体生存的组织方式。 主体的生存与发展都受到都市组织的安排、操控与规制,形成了组织化的主体生存机制,最终构成了其生存境遇。 所以,需要从都市空间生产与都市组织的维度去把握与认识主体的生存状态。

列斐伏尔等人与马克思理论的不同之处在于从都市空间生产与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再生产的现实维度揭示与把握了主体生存转变的现状。 当然,这种转变是多种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但都市空间生产在推进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过程中的确重构了主体的生存逻辑,改变了主体的生存条件,因而也改变了主体的生存法则及其存在方式。 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生产的结果是消费主义基于都市发展与社会进步的合理性而趋于泛化。 消费主义化的都市组织不断向主体的生存深度扩张,极限挤压与重塑了主体的生活空间、生存空间、发展空间。 都市空间生产包含着消费主义要素及其实现方式,成为剥削人、压迫人的新形式。 由此可见,资本主义不断转向在日常生活场所中剥削与压迫主体,不仅延续与再生产了异化,而且造成了主体在消费主义化日常生活的强制进步中生存,这种生存机制演化为控制主体的新形式,发展成为空间压迫和抽象统治。

第二,消费主体的生产及其新的异化状态。 都市空间生产不仅主导并造就了消费主义式的日常生活,而且支配了主体的生产与再生产,直接生产出迎合资本增殖需要的消费主体。 消费主体是现代资本主义运行的基础,展现了资本向主体的扩张。如此一来,现代资本主义不仅需要劳动主体,更为重要的是通过都市空间生产与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不断培养和塑造现代消费主体,促进消费主体的自我生成。 都市组织是一种内在强制消费的压迫体系,不断制造消费需求和消费者,力图将每一个人塑造成为自我追求、自我剥削的消费主体。 所以在事实上,都市空间生产导致了“对生产者和消费者的能力实施双重剥削”[12](P566)。 现代主体受到都市空间生产与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的双重压迫。 由此,资本关系的再生产与消费主体的自我实现内在融为一体。

在意义与后果上,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生产及其组织下的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造成了主体同质化、等级化、碎片化的生存方式。 一是消费主义化生存作为主体生存的普遍现状,同质化为主体的生存现实、生活原则,成为唯一能够体现主体存在价值的基本方式。 列斐伏尔认为,“空间不是一种纯洁的表现,而是传达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准则和价值观,而且首先是交换和商品的价值观,也就是拜物教”[4](P32)。 都市组织通过生活时尚标准的确立和标配式日常生活的打造,系统性地压制了主体多样化的生存需要,加剧了消费崇拜。 “空间成了一个炫耀性消费的空间。 ”[5](P382)主体的需要被消费欲望所控制和挟持,不断沉溺于过度的感观享受和消费快感,追求低俗的生存,普遍陷入被同质化所强制的生活。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成为当下社会大众的共同信仰和追求,美好生活也被同质化为对消费欲望的满足。 二是社会底层群体的生存现状并没有得到改善。 相反,都市空间的分化与隔离不断生产与塑造了贫富对立与阶层分化, 造成等级化的生存方式。哈维明确指出,“这种丰富性的对应面是无家可归、无能为力和穷苦潦倒的灾祸”[16]。 社会底层群体在组织化的消费主义式生活中不断受到压榨,无限制地扩张了工作时间, 突破了工作与生活之间的界限,压缩了休闲和自由的时间,驱使底层群体成为“穷忙族的集中”[15](P158)和“消费者社会中的穷人”[17]。社会底层群体被认为是有缺陷的消费主体,生存处境更加边缘化。 迫于都市消费升级的压力与生存压抑的不断增加, 社会底层群体越来越繁忙和劳累,丧失了生存的自主性,加剧了生存的贫穷化,变得更加庸碌,造成了对生命的透支和过度消耗。 三是现代都市空间生产的不断推进与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的循环反复导致主体生存的不确定性增加,不可控性日益增长,强化了主体生存的原子化和个体化转向,致使其丧失对生活意义的追求,反而局限于自我片段化生活世界中的碎片化生活,破坏着主体生存与发展的整体状况,造成了主体的碎片化生存与片面化发展。 同时,现代都市空间生产不仅支配了当代人的物质生活, 也控制了其精神生活世界,操纵了主体的精神生活及其需要,压制了主体自由与全面发展的可能。 所以,消费主义物质生活丰富的背后呈现出自由的幻觉与片面的满足。 主体的生存与发展实则变得更加片面了, 形成了新的异化状态。 在列斐伏尔看来,“都市异化包括所有其他形式的异化并将其永恒化”[8](P104)。 都市异化的趋势是从以工厂为组织形式的劳动异化拓展到以都市组织为基础的消费异化和生存异化, 更加深入、全面推进了主体的异化。

四、都市空间生产的革命性变革与日常生活的重塑及主体的解放

面对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及其现代消费主体,如何推进对都市空间生产的抵抗并消除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及其主体的异化,成为都市批判理论者需要思考的问题。 都市批判理论重在揭露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生产实质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再生产,并展开对消费主义生活方式内在缺陷的批判,揭示其不是主体自由的体现而是新的压抑。 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寻求空间反抗的可能与克服异化的路径,呼吁都市革命的激进策略与都市空间生产的变革,以此推进合理化的日常生活构建,创建主体新的生存方式,开拓主体解放的新方向。

第一,都市空间生产的革命性变革与都市组织方式的重塑。 现代消费主体的生成既要看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再生产,也要看到都市空间生产的整体运作及其都市组织的扩张。 也正是在此意义上,都市批判理论者将现代主体的异化问题归结为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生产及其消费主义化的都市组织的问题,也就是说,只要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生产不断延续,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及其主体的生存异化问题就会不断地被再生产。 所以,都市空间生产的革命性变革成为抵抗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和现代消费主体再生产以及破解其三元辩证逻辑关系的核心所在。 日常生活反抗与主体革命的任务重心与希望也寄托在都市空间变革之中。 列斐伏尔觉察到,“一场没有生产出新空间的革命,其实是没有充分实现其潜力的革命;这种革命实际上没能改变生活本身”[6](P81-82)。 社会运行与日常生活的改变最终都要转化为都市空间生产的革命性变革与都市组织的重塑,否则就是乌托邦式的空想。 为此,苏贾提出,“唯有发展一种激励与动员政治力量的批判空间意识,才能开展希望的空间”[15](P70)。 都市批判理论着力于建构激进的空间批判意识,推动主体从集体无意识到自觉地反思与批判,走向空间行动与空间反抗,这也成为对抗都市空间生产中的压迫、剥削与实现社会变革的重要路径。 都市批判将都市领域的总体性革命作为实现社会革命的重要内容和路径,由此推进发展都市规划、重塑生活空间以及开拓日常生活的变革实践。

都市空间生产革命性变革的重要目标是重塑都市组织,塑造自由的生活空间。 自由的生活空间是实现主体自由与全面发展的场域,也是推进人类解放和自由的重要内容和实现形式。 相反,如果主体的生活空间受到限制,那么必然没有主体的自由生存状态。 所以,都市批判理论不仅从都市空间生产革命性变革的角度出发思考自由生活空间的可能性与现实性,而且将其上升为日常生活的重要权利。 列斐伏尔认为,都市权利“只能被表述为一种对都市生活进行改造和更新的权利”[9](P158)。 都市权利是主体最基本的生活权利,也是主体享受生存权和发展权的基础。 所以,都市权利与自由的生活空间内在结合在一起,内在包含了追逐自由生活空间的权利,成为都市空间生产的变革与都市组织重塑的重要内容和追求。 列斐伏尔所提出的都市革命就是要为主体的自由和权利以及为重塑主体的生活空间而斗争,即通过都市空间生产及其都市组织形式的变革重塑现实生活空间,克服和祛除异化的都市空间生产与都市组织形式,保障社会主体享有真正的生活权利,回归主体自由的本真生存状态。

第二,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变革与重塑日常生活体系。 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生产及其组织形式造成了异化的日常生活,所以都市批判理论重在将都市空间生产的变革与对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的批判相结合:一方面,揭露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的剥削秘密,重新审视其缺陷,理解美好生活的意义和本质,展现日常生活无限的可能性与丰富性;另一方面,坚持在都市空间生产变革的基础上推进日常生活的革命,塑造合理化的日常生活组织形式,摆脱资本主义对日常生活的过度组织化,抛弃消费主义标配式日常生活的假象,确保每个主体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和自由。

正如沙里宁所言,“人是主人,(城市)物质上的安排就是为人服务的”[18]。 都市空间生产的日常生活回归和转变的最终目的是塑造合理化的日常生活形式,创造属于主体的生活方式,契合主体的生长需要与内在尺度,满足主体对自由而美好生活前景的追求。 所以,消费主义式生活不是现代生活的唯一标准和尺度,以美好生活为核心的现代生活内在具有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双重的标准和尺度,在实现主体的物质生活需要的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实现主体自由与全面发展的需要。 “如果未曾生产一个合适的空间,那么‘改变生活方式’、‘改变社会’等都是空话。 ”[5](P47)即是说,如果不改变资本逻辑主导下都市空间的生产方式,就意味着只能被动接受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 都市革命即空间生产方式的革命性转变能够重塑日常生活方式,真正消除主体的生存异化,构建现代生活的新样态,彻底地改变主体的生存方式与生存状态。

第三,都市空间生产变革中主体的重塑及其解放。 自由的生活空间如同自由的时间一样均是主体自由本质的展现及其现实化过程。 列斐伏尔等人意识到自由生活空间对于促进主体发展的重要作用,将都市空间生产的变革与主体的解放相结合,力求通过摆脱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空间的生产与组织来推进主体的解放。 如此一来,都市空间生产的变革便成为实现主体解放的重要推进形式。 都市批判理论的主要目的是通过都市空间生产的变革实现主体的重塑及其解放:一是借助于都市空间生产批判重塑反抗与革命的主体。 资本主义都市空间生产将异化变成了日常生活的必然产物和合理形式,同化和消解了主体的反抗,削弱主体对解放的憧憬。由于主体无法反抗和逃避消费主义式日常生活体系,因而需要都市空间生产批判重塑主体意识,强化主体对都市空间生产变革的能动性与自觉性。 主体的觉醒既是都市空间生产变革的主体基础,也是变革实现的主体力量。 而且,苏贾等人超越阶级反抗的界限,力求将主体的反抗整合为阶级、种族或性别联合反抗的都市社会运动。 主体反抗重塑的目的就是推进多元主体的觉醒与联合反抗,使其共同认识到所遭受的剥削与压迫,进而走向集体行动与都市社会运动。 二是都市空间生产的重塑与主体性的重构是推进主体摆脱异化和实现解放的重要路径。 资本关系不断再生产下的都市空间生产造就了主体的生存异化,也有悖于主体的生存和自由发展,因此必须予以彻底地重塑与变革。 只有重塑都市空间生产形式,才能重建日常生活,进而确立主体地位与推进主体解放。 主体的解放不仅要摆脱工作场所中的劳动异化,更要摆脱日常生活中的生存异化。哈维所提出的“希望的空间”和苏贾诉求的“第三空间”都在强调都市空间生产的变革对于实现主体自由与解放的重要性,这依赖于尊重与满足主体的空间需求,捍卫主体的生活权利,提升主体的地位和价值。 所以,主体的解放需要社会、政治与空间的多重解放,并转化为对空间生产的反抗。 只有都市空间生产的革命性变革才能消除消费主义日常生活统治下主体异化的生存状态,最终使其走向解放。由此,主体解放只有在都市空间生产的变革和对自由空间的组织与塑造中才能够真正得到实现。 都市空间生产的变革具有解放的潜能。 变革后的生产不再是奴役和压迫主体的工具,而成为主体解放的希望。 都市批判理论推进了解放政治的空间转向,给出了新的前景。 当然,马克思强调的是主体的社会解放,而都市批判理论更加强调和关注主体在都市空间生产中的解放。 这已经超越了传统社会解放的范畴,标志着空间解放的觉醒。 都市革命的目的是为了主体的空间解放而斗争,只有在都市革命的推进过程中彻底变革和重塑都市空间生产,不断建构基于主体的自由和全面发展的空间组织形式,才能从消费主义化的生存压抑中解脱。 因而,面对主体的生存异化,都市空间生产的激进变革就成为了都市批判理论者的追求。 都市革命的意义在于:一方面通过消除都市空间生产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再生产,彻底改变消费主义化的生存方式、生活态度、生存状态,为促进现代主体的自由与全面发展及其本质的实现清除障碍;另一方面,塑造合理化的都市空间生产机制与日常生活形式,自觉确认主体存在的目的。 根据主体生存与发展的需要来生产、塑造自由的都市空间及其组织形式,为主体营造自我实现、自我发展、自我完善、自我生长的都市空间,从源头解决主体的异化, 才能使其摆脱生存的压抑、主导自身的命运。 这样一来,都市空间将能够重新确立人在生活世界中的主体地位, 构建起现代人的存在方式,重塑和改善人类的生存状态,使人获得彻底的自由与全面发展。

结 语

都市革命、空间生产反抗与空间权利实现的意义就在于,在推进都市空间生产革命性变革的基础上重建主体及其现实生活,为主体创造能够促进自我发展与实现的日常生活空间;以此重塑现代主体,进而超越都市日常生活的异化及其消费主体的存在。 当然,我们应该辩证审视与看待都市批判理论对都市空间生产的批判,认清其理论缺陷与意义限度,避免其激进化和片面化。 首先,都市空间生产批判不能激进地走向反对和放弃现代都市日常生活本身,甚至回归传统田园式生活,这种逆现代化的消极主张既不合理,也没有现实意义。 所以,都市空间生产的批判与生活意义的重构并非是为了推进日常生活去资本化,而是重在反对资本关系的不断再生产支配和主导日常生活,反思与批判消费主义蔓延下都市日常生活意义的消解与失落,解构异化的日常生活形式,重建日常生活体系与丰富多彩的生活世界,满足主体的美好生活要求。 其次,都市空间生产的消费主义批判也不能极端地批判正当、合理的消费本身,压制和限制正常的消费需求,进入所谓的“低欲望社会”陷阱。 批判消费主义并不是要压抑消费、反对消费、消解消费,而是主张合理消费、可持续消费, 确保消费促进主体的自由全面发展。最后,都市革命及其希望的主体解放充满了理想主义和浪漫性质:过于简单地把主体解放实践寄托在都市革命及都市空间生产的变革之上,而没有将其上升到社会历史现实的高度,低估了主体解放实现的社会历史性条件。 马克思把主体的解放提升到社会历史原则的高度,即“‘解放’是由历史的关系,是由工业状况、商业状况、农业状况、交往状况促成的”[19]。 归根结底,主体的解放是社会历史发展的现实总体状况所决定的,绝不可能单纯由都市空间生产变革来实现;因此,需要明确都市革命与空间解放的限度,将都市空间生产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结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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