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夜访

叶申仕

错时

被一种先知的力量推动，

整条大街，只有他走得最快，

像唯一失准的钟表。

他的时刻表与其他人的不同。

其他人用声音追赶他，

“你应该慢下来，像我们一样，

行走在正确的轨道上。”

“但是，沿着正确轨道行走的你们，

也说不上感到有多幸福。”

未来的自救者如此回答一

他感受到速度带来的自由。

所以，凭借时间的三只脚，

他控制了时间，至少，

让他逃出了此刻的边际，

或者，让他提前进入下一秒

——在雨点落向街面之前，

他撑开伞，多像一个预言。

声音夜访

夜晚，声音抵达我——

大海的自言自语，

风中的旧报纸在响，

一个面孔模糊的人在背后呼唤，

山谷的反问——

夜晚有太多没有节奏的声音，

像一个没有指挥的合唱团。

但有一个声音从中独立：

枕边的两本书在争鸣。

它是声音中最早辩论人生的。

它反而使我安静。

就像此刻按下房间里照明灯开关

发出的“啪嗒”声——

光，瞬间照亮了我的脸庞。

对岸

今晚我凝视对岸，

在母亲河边。

对岸送来对岸的霓虹，

对岸送来对岸的笑声。

送来倒立着逆流的人

星星的声音、正在呼吸的房子。

送来低垂的树枝，一条蛇和它的涟漪。

送来夜钓的渔漂——光在水里小心地沉浮

好像逝去的事物即将重新上钩。

送来另一双眼睛，凝视它的对岸

岸边两手空空的我。

但对岸，就是不送来一只船：

但对岸，只允许月亮

将我送去对岸。

书店与菜市场

小镇唯一的书店

紧挨着菜市场。

小商贩的攤位

常常侵占书店的门口。

昨晚我梦见书店的主人决定去远方。

今天我路过这条街

发现书店那扇几乎没有读者进出的门

真的已经关闭。

我一时竟分辨不清

梦究竟是成真了

还是破碎了。

而菜市场依旧熙攘。

似乎无人增添别离的情绪。

就像无人知晓

每当我从外地带回一本

小镇所没有的书

其实是为小镇带回一道隐秘的微光。

我偏爱第三种或者类似第三种的事物

譬如一棵冷杉和一棵梧桐之间的寂静：

譬如今夜向黎明过渡时的星群。

（我的意思是

假若有五个苹果

我偏爱第三个；假若有六个，

我将不爱其中任何一个。）

又譬如世界真正的颜色

既不是黑，也不是白

而是在它们中间来回摆荡的灰。

孤独（二）

孤独是凡·高用剩下的颜料

被揉成团丢弃的小说手稿

孤岛上唯一的旧灯塔，灯塔中唯一不亮的灯

枕边一本书残缺的第129页

旅行者鞋底的泥土

此刻，写这首诗时被碰翻的酒和酒杯。

所以，最好让我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