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

身为一名文字工作者，我的工作职责之一，就是给读者创造浪漫的幻象。因此，我极少在作品里谈到钱——那太俗了，就像满园春色里的一截枯木，须得掩映于姹紫嫣红之下，方为得体。于是，我写花，写月，写高中教室外蓬勃的香樟树，却绝口不提树下脱胶的球鞋和那份欲言又止的难堪。

高中时，我暗恋的男生过生日，我想送他一份生日礼物。可是，那时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仅有20元，在刨去日常开销后，连礼品店里最便宜的贺卡都买不起。于是，我在犹豫几个晚上之后，决定回家找爸妈多要点生活费。

我回去得突然，到家的时候，父母正在吃晚饭。他们面前摆着一盘炒青菜和一碟豆腐乳。妈妈本来在小声地抱怨最近的菜价，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改口：“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煎两个鸡蛋。”说着话便要起身。爸爸很局促地把自己的饭碗往后面挪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我忽然想起来，早在两个星期前，他就提起过自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拿到工作了。

彼时是隆冬腊月，屋子里没有供暖，冷得像一个冰窖，而我却热得掌心出汗，意识到了一种比年少的爱恋更为沉重的存在——那是柔软的世界破了一角后，现实将冰冷的触角探入，眼神和礼品店的老板娘重叠。

我要有很多的钱。我要让爸爸妈妈每天都吃上肉。待在由试卷和参考书构成的世界里，我曾经如此激愤地发过誓。牙关咬紧，脸上糊满鼻涕和眼泪，整个人埋在被窝里，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低，我很认真地说出了誓言：“我一定要让爸爸妈妈过上好日子。”

后来，我读了一个冷门的专业，找了一份薪水微薄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依然过得捉襟见肘。为了能多挣一些钱，我接了许多文字工作，大都没有署名权，也称不上创作，就只是机械地码字，与在工地搬砖无异。

这种超负荷的生活很快就将我折磨得精疲力尽，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到最后，皮肤上长满了红疹子，不得不去医院看病。医生说，这是精神压力导致的皮肤过敏，给我开了一支药膏，让我尽量放宽心。

“年纪轻轻的，你急什么呢？”

诊室的窗口外，种着一棵枝叶茂密的槐树，有不知名的鸟雀在树冠间跳跃，叫声悠扬婉转，如线一般，勾住了流云的影子。那是難得的好天气，我却完全无心欣赏，反而在心里默默算着那支药膏的费用，锱铢必较。

那一刻，我就觉得，对于我而言，世界好像是不存在好天气的 ：晴天太热，雨天太潮，阴天太闷。一切正如《森林中的挽歌》中所言：“生命在竞赛中飞跑，犹如相互追逐的行云；我们走了，像松果一样掉落。”

时至今日，我仍在不断地掉落。

最近读契诃夫的作品，看到那句极出圈的名言：“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只是，大家的关注点在于，大作家也有囊中羞涩的日子，觉得有趣；我却在意他的心境，是即便身无分文，仍可振袖听风的从容。

我忽然想起高中那年的往事。

那一年，我没钱给暗恋的男生买生日礼物，只能去厨房捡了一个水萝卜，按照网上的教程，掏空底部，灌上清水，再往里面泡一颗碧绿色的白菜心。最后，我趁着天还没亮，教室里没人的时候，悄悄地将它挂在了少年的课桌前。

钱很重要，这一点，生活曾无数次地告诉了我们。可是，在没钱的时候，我们仍可以享用一份好天气。比如，在最穷困的少年时期，我曾送给我喜欢的少年，一个青翠的春天。

吴梦莉

非典型巨蟹女，喜欢动漫和电影，中度绒毛控，重度颜控和声控，小写手一枚。曾获第十二届“全国中小学生放胆作文大赛”大学组特等奖和第十三届“全国中小学生放胆作文大赛”大学组一等奖，著有长篇小说《外星人同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