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新业态与稳就业∗
——来自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证据
2023-08-17赵春明李宏兵
李 震 赵春明 李宏兵
一、引言
发展贸易新业态新模式是我国建设更高水平开放型经济新体制的重要组成部分和促进国内国际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重要推动力量。近年来,世界贸易和产业分工格局发生了重大改变,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增强致使国际贸易环境日趋复杂。为促进外贸平稳发展,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要“拓展对外贸易,培育贸易新业态新模式,推进贸易强国建设”,以跨境电子商务、市场采购贸易方式为代表的贸易新业态呈现出快速发展态势。比如,“十三五” 时期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增至105 个,交易规模五年增长近十倍,贸易发展韧性与创新活力得以显现。当贸易传统竞争优势遭遇外部环境不确定性严重冲击时,跨境电商贸易实现了逆势增长,2022 年跨境电商出口规模达到1.55 万亿元,增长幅度高达11.7%,成为推动外贸转型升级和高质量发展的新生力量。然而,在跨境电商贸易新业态快速增长的同时,其对中国经济发展的具体影响还有待进一步考察;此外,稳市场主体、稳就业成为当前我国经济工作的重心,“稳就业” 是“六稳”、“六保” 之首,关乎经济长远发展,更有利于增进民生福祉。鉴于此,本文基于区域劳动力市场的视角,以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为例,考察跨境电商贸易新业态的稳就业效应,不仅为评估跨境电商的就业效应提供经验参考,而且在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如何更好地服务外贸创新发展和释放市场主体活力方面具有显著的政策含义。
近年来,随着跨境电商贸易新业态的快速发展,对跨境电商的研究得到学术界的广泛关注。跨境电商作为外贸创新发展的新业态新模式,本身具有在线营销、在线交易、无接触交付等优势特点,可以通过规模经济、信息搜寻、交易成本节约促进企业出口增长。例如,马述忠和房超(2021)、张洪胜和潘钢健(2021)基于跨境电商产业政策实施的研究发现,跨境电商具有显著的出口增长效应。跨境电商可以通过改变企业出口市场分布,在不影响出口总量的前提下显著降低企业出口市场组合的风险水平(马述忠和胡增玺,2022)。此外,也有文献从不同视角考察了中国跨境电商出口的影响因素,比如目的国进口偏好的差异化(郭继文和马述忠,2022)、贸易伙伴国互联网的发展(马述忠等,2019)等。
上述研究有助于理解跨境电商贸易新业态对中国进一步高质量发展外贸的推动作用,但研究主题多集中于对跨境电商这一贸易业态本身所体现的贸易创造效应的探讨,对跨境电商贸易新业态在其他方面的经济社会效应研究还比较有限。有鉴于此,本文采用《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与工商企业注册数据,以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所涵盖的试点城市为分组依据,从区域劳动力市场的视角,采用多时点双重差分模型考察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对当地劳动力就业的影响。研究发现,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显著促进了劳动就业水平;这一结论在动态效应检验以及排除同时期其他经济政策(比如“一带一路” 倡议、减税激励)后依然稳健。作用机制分析得到,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不仅具有显著的出口增长效应,还可以显著促进企业创业活力,提高劳动力需求。此外,当地数字经济与电信业务的发展可以显著促进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稳定就业效应的发挥。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就业效应主要源于当地不同产业部门的就业溢出效应,对周围城市的就业溢出并不明显。
相较于以往研究,本文的边际贡献在于: 第一,以城市劳动力就业为主要研究对象,分析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的稳就业效应,旨在为贸易新业态如何保障就业提供理论参考。第二,与以往文献关注在位企业就业集约边际的研究视角不同,本文重点分析城市出口增长与企业创业活力所体现的广延边际效应,并对就业溢出效应进行检验,拓展了贸易就业效应的分析渠道。第三,研究发现,跨境电商作为承载“互联网+外贸” 的贸易新业态,当地数字经济与电信业务发展会显著促进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稳定就业效应的发挥,对数字经济政策与贸易政策如何协同稳定就业、保障民生具有显著的政策含义。
二、制度背景与研究假设
(一)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制度背景
跨境电商是当前中国三大贸易新业态之一,2012 年以后迎来快速发展时期,国务院和有关部委多次出台跨境电商的相关政策,旨在鼓励和规范跨境电商持续健康发展。2015 年3 月,国务院批准同意杭州设立首个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同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了《关于促进跨境电商健康快速发展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意见»指出了创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重要意义和支持措施,并指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有利于增加就业,推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打造新的经济增长点”,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的意义与目标契合了当前中国就业优先战略的方向与要求。随后,为了推广杭州综合试验区的成熟经验和做法,2016—2022 年国务院常务会议陆续批准第二至第七批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试点。至此,全国累计165 个城市设立了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
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是中国设立的跨境电子商务综合性质的先行先试的城市区域,具有“无票免税”、“所得税核定征收”、“通关便利化” 等优惠措施。本文认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具有以下两点特征: 一是具有显著的出口增长效应。以温州为例,温州于2019 年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2021 年前11 个月跨境电商海关监管平台显示的进出口额达116.61 亿元,较2020 年全年增长891%。其中,出口额为98.82 亿元,较2020 年全年涨幅高达1 286%,成为拉动温州贸易增长的新引擎。二是带动城市企业创业与劳动力就业。以西安为例,西安自2018 年获国务院批准成为全国第三批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以来,引进考拉海购、菜鸟等国内知名跨境电商平台企业,全市跨境电商及相关企业1 300 余家,从业人员3 万余人,同时也带动了宝鸡、延安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进一步发挥区位优势,促进西部地区的协调发展。
(二)理论机制与研究假设
国际贸易影响劳动力需求与就业的研究由来已久,进口竞争与出口规模扩张是影响区域劳动力市场就业调整的主要研究视角。其中,进口竞争源于产品价格变动的外生冲击,劳动力跨地区迁移受到政策限制并且产业结构存在明显的地域性特征,通过行业间的进口关税差异与地区间的产业就业结构差异影响区域劳动力市场的就业和工资增长(戴觅等,2019);而出口规模扩张则主要影响产品的市场需求 (Munch 和Schaur,2018),进而通过市场规模效应促进劳动力就业水平的提升。因此,国际贸易会对劳动力福利产生显著影响。
与传统的国际贸易模式不同,作为中国近年来创新贸易业态模式和培育外贸竞争新优势的重大创举,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旨在促进中小微企业涉足国际业务,稳定进出口贸易以及促进劳动就业,其在产业集聚方面成效显著,有效促进了外贸转型升级(韦大宇和张建民,2019)。首先,互联网对贸易的促进作用主要体现为降低搜索成本(Goldmanis 等,2010;Goldfarb 和Tucker,2019),而随着贸易伙伴国互联网的发展,跨境电商可以弱化地理距离带来的负面影响,克服贸易成本阻碍,拓展贸易边界。具体来说,跨境电商贸易新业态可以通过变革交易模式、简化交易环节、优化交易流程等促使贸易成本下降(张洪胜和潘钢健,2021),尤其是可以有效降低国际贸易中的固定成本(比如市场规模)和生产中的固定成本(鞠雪楠等,2020)。其次,国际贸易固定成本下降有利于企业的市场准入,可以促进企业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而生产中的固定成本下降则有助于企业的生产规模扩张,进而增加对劳动力的需求。例如,胡浩然和宋颜群(2022)采用中国上市公司数据,将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作为研究案例,考察了跨境电商对上市公司员工平均工资收入的影响,并考察了企业的劳动雇佣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机制。最后,跨境电商贸易新业态引致的出口增长效应在促进城市可贸易部门就业的同时,还会通过产业关联和集聚溢出促进不可贸易部门就业的增长。换言之,地区可贸易部门对不可贸易部门的就业具有正向溢出效应(Helm,2020;张明志和岳帅,2022)。据此,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假设1: 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设立具有显著的出口增长效应,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城市劳动总就业增加更加明显。
企业是激发市场活力的主体,也是吸纳和稳定就业的关键所在。以往研究指出,企业进入出口市场需要支付额外的固定或沉没成本,固定或沉没成本的产生主要源于出口目的国的市场信息搜寻,而贸易成本的下降可以伴随着企业广延边际的调整,促进企业进入出口市场(Broocks 和Biesebroeck,2017;Feng 等,2017),进而提高劳动力需求。与此同时,实施区域性政策促进劳动力就业的过程中,企业进入和创业决策可以有效衡量劳动力就业的广延边际效应,企业进入将会增加对劳动力的需求,进而促进就业。例如,王贝贝等(2022)发现固定资产加速折旧政策引致的资本投资上升并未在地区加总层面导致资本对劳动要素的替代,而是通过促进企业进入提高了当地劳动力需求。Ku 等(2020)同样发现在区域性减税政策促进地区就业的过程中,企业进入和退出可以解释1/3 以上的政策效果。此外,实施区域性政策本身也具有显著的创业效应,可以通过降低融资约束与行政负担等渠道有效促进企业进入(Alder 等,2016;Tian 和Xu,2021)。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作为以数字经济赋能国际贸易的区域性政策,可以创造更多的市场机会和提高产品的需求多样性(Fan 等,2018),创新业务形态,扩大市场规模以及提高产品需求从而促进企业进入;而贸易便利化以及投资税收优惠等方面的政策实施也有助于企业市场准入门槛的降低。据此,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假设2: 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设立,可以促进企业创业,新企业进入可以提高对劳动力的需求,进而促进就业。
三、实证分析策略
(一)计量模型设定
以往文献主要基于海关产品进出口交易数据对跨境电商的出口增长效应进行实证分析,本文则采用多时点双重差分法识别中国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地区就业效应和作用机制。具体而言,本文基于2010—2019 年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在不同城市和不同时间成立构成的政策冲击,采用综合试验区所在城市作为处理组样本来构建多时点双重差分模型进行计量估计。本文构建的多时点双重差分模型如下:
其中,被解释变量lnEmpct表示城市c在年份t的劳动力就业情况,包括劳动力总就业、城镇单位从业人员以及城镇民营和个体从业人员。劳动力总就业是“城镇单位从业人员” 与“城镇民营和个体从业人员” 之和。E_Comc表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所在城市;如果某一城市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则E_Comc取值为1,否则为0。Postct表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的时间,将某城市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之前的年份赋值为0,设立之后的年份赋值为1。对于对照组样本,E_Comc和Postct均取值为0。β为核心估计参数,表示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城市与未设立综合试验区的城市在政策试点前后的劳动力就业差异。X′ct表示城市特征变量向量,包括城市经济发展水平(人均GDP对数值)、第二产业结构(第二产业增加值占GDP 比重)、第三产业结构(第三产业增加值占GDP 比重)、城市财政收支情况(地方财政一般预算内支出占地方财政一般预算内收入比重)、劳动力价格(职工平均工资对数值)、基础教育水平(普通中学在校学生数对数值)、消费水平(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对数值)和年末金融机构贷款的对数值。μc表示城市固定效应,以排除城市层面不随时间变动的因素对回归结果的干扰;λt是年份固定效应,用于控制所有城市随时间变动的宏观因素;εct是随机扰动项;α为截距项;γ为待估计参数向量。模型所有估计结果的标准误在城市层面进行聚类,以缓解可能存在的序列相关问题。
(二)识别条件检验
本文在以下几个方面尽可能地降低估计偏误: 第一,在基准回归及稳健性检验中,将计量模型中的年份固定效应替换成省份—年份固定效应,以控制不同省份层面随时间变化的其他政策对回归结果可能造成的干扰;第二,采用事件研究法将多时点双重差分基准模型扩展为动态模型,用于事前平行趋势检验;第三,排除同时期其他经济政策的实施对回归结果可能造成的干扰,例如数字经济相关的政策实施(国家级电子商务示范城市、“宽带中国” 战略);第四,在稳健性检验中进一步更换对照组样本,将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所在城市的周边相邻城市作为对照组样本重新进行回归,以缓解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城市选择的随机性问题;第五,进一步提供基于多次随机冲击的安慰剂检验①因篇幅所限,本文省略了随机生成处理组的安慰剂检验结果,感兴趣的读者可在《经济科学》官网论文页面“附录与扩展” 栏目中下载。,以排除城市层面不可观察因素的干扰。
此外,在以往探讨区域性政策(place-based policy)影响地区就业或国际贸易的区域收入分配效应的大量文献研究中,区域性政策的空间溢出或劳动力要素流动显得尤为重要(Kline 和Moretti;2014;Helm,2020)。一方面,空间溢出效应可以增强政策实施对就业的影响效应,因为其本身也是政策发挥效果的一部分,忽略溢出效应的存在往往会低估政策实施的效果(Acemoglu 等,2016);另一方面,在采用简约式方法(reducedform analysis)分析区域性政策或国际贸易在地区层面的相对效应时,空间溢出效应的存在往往会对效果评估造成一定的干扰,如果未排除空间溢出效应的存在,那么在识别政策的区域相对效果时,对照组则无法作为处理组的较为干净的反事实,进而会造成对政策效果的高估。具体到本文的研究,劳动力就业的溢出效应体现在城市之间还是城市内部不同部门之间,关系到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政策外生性及其对地区就业评估的准确性。因此,本文将在“作用机制与拓展分析” 部分就劳动力就业溢出效应进行检验。
(三)数据来源与说明
本文的主要研究对象是城市层面的劳动力就业情况,劳动力就业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2010—2019 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在剔除变量缺失样本后,回归样本是包含285个地级市10 年的非平衡面板数据。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是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所衡量的贸易新业态,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涵盖城市和对应实施年份来自国务院网站公开披露的数据。此外,本文在进行作用机制与拓展分析时,城市出口数据来自中国海关数据库,根据海关出口企业标识码前四位识别出企业注册地行政区域,将企业注册地行政区域依次对应至《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中的2010 年城市代码,将企业—产品—目的地的出口值加总至城市层面,得到各城市的出口值,并辅以《中国城市统计年鉴》的出口值进行补充。企业创业活力由城市与城市—行业层面的新企业注册数量衡量,数据来自全国工商企业注册数据。该数据库记录了1980 年以来,所有在工商局登记注册的企业信息,包含3 580 余万家企业以及全部的个体工商户注册信息,例如企业注册成立时的工商注册登记号、企业名称、注册资本、成立日期、行业类别、登记机关等,以及企业搬迁、变更登记信息、吊销和注销等企业退出信息,可以较好地测度城市与城市—行业层面的新企业注册数量衡量。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表1 所示。
表1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四、回归结果与分析
(一)基准回归结果
首先,本文根据回归模型式(1)考察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对城市劳动就业的影响效应,表2 第(1)—(3)列报告了回归结果。其中,第(1)列是仅控制城市固定效应和年份固定效应的回归结果,估计系数为0.0671,且在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初步说明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显著提升了当地劳动就业水平。第(2)列是在第(1)列的基础上进一步控制城市特征变量向量的回归结果,系数大小略有提高。考虑到各省可能会单独出台促进跨境电商的政策,从而使得估计结果中包含了这些政策的效果被高估。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第(3)列在第(2)列的基础上进一步控制省份—年份固定效应,从而控制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省级政策因素。结果显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当地劳动就业的促进效应依然显著为正。从前文可知,城市劳动力总就业是“城镇单位从业人员期末人数” 与“城镇私营和个体从业人员” 两者之和,表2 第(4)列报告了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对城市劳动总就业人数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在涵盖“城镇私营和个体从业人员” 之后,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对城市劳动总就业人数存在显著的促进效应,相较于未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城市而言,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可以使得当地城镇劳动力总就业平均每年提高6.30%。
表2 基准回归结果
(二)动态效应检验
为了检验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城市劳动力就业的动态效应,本文进一步采用事件研究法将计量模型拓展为动态模型,考察城镇劳动力总就业和城镇单位从业人数在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政策实施前后的不同变化趋势。具体而言,本文将计量模型式(1)中的Postct替换为2010—2019 年的年份虚拟变量Yeart,将其与政策分组变量E_Comc进行交乘,并且以2014 年劳动力就业作为基期重新进行检验。动态模型设定如下:
其中,E_Comc×1 (Yeart=k)表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政策处理变量与年份虚拟变量的交乘,动态回归得到的系数βk与置信区间如图1 所示。图1 左图的被解释变量是城市总体就业人数,图1 右图的被解释变量是城市单位就业人数。可以看出,边际效应线在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之前较为平缓且集中在0 轴附近;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之后,边际效应线逐年远离0 轴,估计系数显著增大。这表明,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城市和未设立城市在事前的就业趋势上并无显著区别,满足DID 模型的事前平行趋势,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城市在事后有显著的就业促进效应,且呈现出逐年增大的趋势。
(三)基于同时期其他经济政策的讨论
尽管基准回归结果控制城市固定效应和省份—年份固定效应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部分宏观经济政策因素的干扰,但劳动力就业的变化依然会不可避免地受到除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政策之外的其他经济政策冲击的影响,尤其是同时期实施的促进就业相关政策不容忽视。本文重点排除国家电子商务示范城市建设、“宽带中国” 战略、“一带一路”倡议、固定资产加速折旧减税政策、户籍制度改革、数字金融发展等同时期其他经济政策的影响,回归结果如表3 所示。其中,第(1)—(2)列结果显示国家电子商务示范城市和“宽带中国” 战略引致的数字经济发展存在显著的就业促进效应;第(4)列结果显示,固定资产加速折旧减税政策也存在显著的就业促进效应。①其他经济政策的构建与讨论过程请见《经济科学》官网“附录与扩展”。表3 第(7)列结果显示,在同时控制上述经济政策的影响效应之后,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政策对城市劳动力就业的影响依然显著为正,结果稳健。
表3 排除同时期其他经济政策干扰
(四)其他稳健性和安慰剂检验
其他未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城市作为对照组通过了事前平行趋势检验,本文进一步更换对照组样本,将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所在城市的周边相邻城市作为对照组样本重新进行回归,以缓解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城市选择的随机性问题,回归结果如表4第(1)列所示,当周边相邻城市作为对照组时,结果稳健。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所在城市存在随时间共同趋势变化,本文进一步控制处理组城市样本的时间变化趋势,在回归中加入E_Comc×t,回归结果如表4 第(2)列所示,结果稳健。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试点政策始于2015 年浙江杭州,但在之前一段时间尤其是2012 年及以后,跨境电商在一系列政策文件出台的背景下得到了快速发展。不可避免的一个问题是,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设立是否会被提前预期,进而劳动力市场做出提前调整? 为了排除预期效应,本文在回归中控制处理组城市与政策实施前一年虚拟变量的交乘项E_Comc×Year0,回归结果如表4 第(3)列所示。结果显示,不存在预期效应,结果稳健。为了缓解可能存在的序列相关问题,本文基准回归将标准误聚类到城市层面,表4 第(4)列报告了采用省份聚类标准误的回归结果,结果稳健。跨境电商作为贸易新业态新模式,发展水平在不同城市存在巨大差异,我们将回归样本剔除直辖市和杭州重新进行回归①剔除杭州进行稳健性检验的原因是: 一方面,杭州电商发展水平显著高于同时期其他城市,比如杭州早在2011 年就成为“云计算创新服务试点城市”;另一方面,杭州在2015 年成为第一批也是唯一先行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城市。基于以上两点考虑,杭州可能存在较强的预期效应,使得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的政策不再外生,故排除,结果稳健。,结果如表4第(5)列所示,结果稳健。控制组中的诸多城市在2020 年与2022 年设立了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本文将这些城市样本剔除,重新回归得到的结果如表4 第(6)列所示,结果稳健。
表4 其他稳健性检验
五、作用机制与拓展分析
(一)作用机制分析
本文实证结果得到跨境电商贸易新业态对劳动就业水平有显著的正向促进效应,那么,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稳就业效应背后的作用机制是怎样的呢? 根据理论机制分析与研究假说,本文将从城市出口增长与企业创业活力两个方面进行作用机制分析。
1.城市出口增长
出口增长能够显著促进就业,本文首先考察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对城市出口增长的影响。我们将回归方程式(1)的被解释变量替换为城市货物总出口值,回归得到的动态结果如图2 所示。结果显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之前年份的估计系数主要在0值附近波动且不显著,而在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之后,城市出口值出现了相对增加的趋势,估计系数显著为正,表明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城市和未设立的城市在事前的出口趋势上并没有显著不同,而在事后出现了差异化的出口增长趋势,表明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确实显著提高了城市出口增长。
图2 贸易新业态的出口增长动态效应
图2 反映了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城市出口增长的显著促进作用,而跨境电商引致的城市出口增长效应能否对当地的劳动力就业产生带动效应还有待于进一步检验。接下来,本文基于城市出口规模进行分组,以此间接检验城市出口增长效应在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促进地区劳动就业中的机制作用。本文根据2014 年(第一批试验区设立之前)城市出口中位值将样本划分为高出口城市组与低出口城市组,分别考察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劳动力就业的影响,回归结果如表5 所示。结果显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地区就业效应在高出口城市组别更加显著,而在低出口城市组别,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就业的影响不显著。
表5 基于出口增长的分组回归结果
2.企业创业活力
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可以促进当地劳动力就业的显著增加,另一个可能因素是当地企业进入和创业活动对劳动力的需求增加。有鉴于此,本文考察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通过促进企业进入和创业活动进而提高劳动力就业需求的作用机制。
第一,本文考察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当地规模以上企业创业活力的影响。《中国城市统计年鉴》记录了城市层面的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数、内资企业数以及外商投资企业数的情况,本文首先考察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是否促进了当地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的数量增加,回归结果如表6 第(1)列所示。估计系数显著为正,表明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显著促进了当地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数量的增加。内资企业数与外资企业数的回归结果如表6 第(2)—(3)列所示,结果显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促进当地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数量主要得益于当地内资企业数量的增加,而对当地外资企业数量的影响并不显著。
表6 城市层面的企业创业活力
采用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数来衡量企业进入存在企业规模方面的样本选择偏误,并且因仅限于工业部门的企业样本而难以有效测度城市全部门的企业创业活动。为此,本文进一步采用城市层面全行业工商企业的注册数据来衡量企业创业活动。该数据来源于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由爱企查企业统计数据库提供。在本文的样本窗口期,城市层面的平均新企业注册数量由2010 年的25 322 家上升至2019 年的82 930 家,增幅高达2.28 倍。基于此,本文考察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当地新企业注册数量的影响效应,回归结果如表6 第(4)所示。估计系数显著为正,表明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显著促进了城市新企业注册数量的增加。
第二,本文采用城市—行业层面工商企业的注册数据来衡量城市内部不同行业的企业创业活力。具体而言,我们重点考察制造业与服务业部门的企业创业活动,并根据跨境电商企业的行业分布特征,重点考察“批发和零售业”、“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信息传输、计算机服务和软件业” 三个服务业部门,回归结果如表7 所示。结果显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显著促进了当地制造业部门和服务业部门的企业注册数量,并且与跨境电商密切相关的三个重点部门的企业注册数量也显著增加。
表7 城市不同产业部门的企业创业活力
(二)拓展分析
1.基于数字经济与电信业务的异质性分析
跨境电商作为承载“互联网+外贸” 的贸易新业态,同时具有“互联网” 虚拟经济与“外贸” 货物实体交易的双重特性。一方面,互联网可以通过降低国际贸易固定成本和可变成本促进国际贸易增长(施炳展,2016),同时可以通过降低企业的搜寻成本促进中国制造业企业分工水平的提升(施炳展和李建桐,2020)。另一方面,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可以促进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和数字经济发展,信息技术新业态的发展会进一步促进社会分工,快速增加劳动就业,同时出口规模扩张成为解释劳动力需求向上转移的重要机制。中国于2013 年实施的“宽带中国” 战略赋能数字经济与网络信息基础设施建设,通过推动农村低技能劳动力向低技能偏向的数字化非农行业流动,进而促进非农就业与社会分工(田鸽和张勋,2022)。此外,跨境电商贸易新业态的线上交易模式离不开电信业务的发展,以移动电话和固定电话基础设施为代表的电信业务对经济增长具有显著的促进效应(顾强和郑世林,2012;郑世林等,2014)。结合同时期中国的发展实践和跨境电商的本身特性,本文主要关注城市数字经济(包括电子商务发展、网络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和电信业发展(包括电信业务收入、移动电话用户数)可能导致的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劳动就业的异质性影响。
(1)数字经济。当前中国数字经济发展迅猛,数字经济成为实现资源快速优化配置与再生、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经济形态。大量研究论证了数字经济会改善农村居民的创业行为,进而促进中国的包容性增长(张勋等,2019),但数字经济同样会通过要素重组升级、再配置引致的效率变革与产业智能化削弱中低技能劳动者的相对收入权(柏培文和张云,2021),并依据劳动力技能实现有效的社会分工(田鸽和张勋,2022)。具体到本文的研究,跨境电商外贸新业态显著促进了各城市劳动力的就业,而当地数字经济发展可以通过资源有效配置和劳动力需求进一步扩大跨境电商的地区就业效应。因此,本文预期数字经济水平越高的城市,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就业促进效应越强。
对于城市数字经济发展水平的测度,本文依然从电子商务发展和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分别由Ecomerce和Intormation表示)两个方面切入分析,将城市样本划分为电子商务示范城市与非示范城市,实施“宽带中国” 战略的试点城市与非试点城市。异质性分析的结果如表8 第(1)—(2)列所示,结果显示城市数字经济发展对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稳就业效应具有正向的促进作用,即数字经济发展水平越高的城市,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对当地劳动力的稳就业效应越显著。综上,本文认为数字经济是促进跨境电商外贸新业态、发挥地区就业效应的重要因素。
表8 基于数字经济与电信业务的异质性分析
(2)电信业务发展。本文继续分析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稳就业效应在城市电信业发展维度上的异质性。以往文献研究发现历经市场结构和政府规制等方面改革,中国电信业得到了快速发展,以移动电话和固定电话基础设施为代表的电信业务对经济增长具有显著的促进效应(顾强和郑世林,2012;郑世林等,2014)。具体到本文的研究,跨境电商作为一种依托于电子商务平台完成在线交易、将传统贸易加以网络化和电子化的外贸新业态,当地电信业务发展会进一步扩大跨境电商的地区就业效应。
对于城市电信业务发展水平的测度,本文主要从城市电信业务收入和移动电话用户数(分别由Telecom和Mphone表示)两个方面切入分析,结果如表8 第(3)—(4)列所示。回归结果显示,城市电信业务发展对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稳就业效应也存在显著的正向促进作用,即电信业务发展水平越高的城市,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当地劳动力的稳就业效应越显著。综上,本文认为电信业务发展也是促进跨境电商外贸新业态、发挥地区就业效应的重要因素。
2.就业溢出效应分析
区域劳动力就业市场的相关研究均会面临地区(城市)劳动力市场独立性的假设检验,即对某城市的劳动力就业评估需同时考虑其是否存在城市间的溢出效应以及城市内部不同部门之间的溢出效应。为此,本文检验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对劳动就业的溢出效应。
首先,本文假定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所在城市的周边相邻城市也设立了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定义为E_Comnear×Post),将其代入基准回归方程(1),考察其是否干扰了基准回归结果。表9 第(1)列结果显示,控制周边相邻城市对本城市就业无影响,且在控制周边相邻城市的政策假定之后,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当地劳动力就业依然存在显著的促进效应。其次,本文在假定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所在城市的周边相邻城市也设立了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基础上,将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所在的城市样本剔除,考察周边相邻城市假定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就业的影响。如果城市之间存在溢出效应,那么周边相邻城市假定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也会存在显著的就业促进效应。表9第(2)列结果显示,估计系数不显著,表明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政策并无空间溢出效应,同时也从侧面间接证明了邻近城市作为对照组的科学性(即表4 第(1)列结果稳健)。
表9 邻近城市是否存在溢出效应检验
接下来,本文基于劳动力的跨地区流动考察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对劳动力就业的影响是否存在空间溢出效应。《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仅记录了当地户籍人口的规模,为了更好地反映区域劳动力市场的就业总供给情况,本文借助CEIC 数据库中的城市常住人口数指标进行分析,回归结果如表9 第(3)列所示。结果显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当地城镇常住人口规模并无显著影响。然后,我们以城镇常住人口数与城镇户籍人口数之差测度城市流动人口规模,以考察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是否会影响城市人口流动,回归结果如表9 第(4)列所示。结果显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当地城镇人口流动也并无显著影响。
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当地劳动力就业的影响不存在空间溢出效应,那么当地劳动力就业净增长的原因来自城市内部。接下来,本文考察劳动力在不同部门之间的就业溢出效应。首先,本文考察城市三个产业部门的就业情况,回归结果如表10 第(1)—(3)列所示。结果显示,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地区就业效应主要得益于第二三产业的就业增加,相对于未设立的城市,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城市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的就业增加得更加明显,而第一产业就业增加并不显著。
表10 城市不同产业部门的就业溢出效应
然后,本文进一步考察第三产业内部与跨境电商相关行业的就业情况。从事跨境电商业务的企业主要集中于批发和零售行业,以2019 年全国工商企业注册数据统计为例,从事跨境电商业务的企业有2 198 家,其中批发行业有606 家,零售行业有777 家,批发和零售行业的企业占比高达62.91%;之后是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互联网和相关服务、多式联运和运输代理业等行业。因此,根据《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中的行业分组,本文进一步考察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对当地“批发和零售业”、“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信息传输、计算机服务和软件业” 三个重点行业就业的影响,回归结果如表10第(4)—(6)列所示。结果表明,跨境电商对这三个重点行业的就业增加具有显著的促进效应,结果稳健。
六、结论与政策启示
本文基于2010—2019 年中国城市面板数据,以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所涵盖的试点城市为分组依据,采用多时点双重差分模型考察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对当地劳动力就业的影响。研究发现,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设立显著促进了地区总就业;这一结论在动态效应检验以及排除同时期其他经济政策(例如“一带一路” 倡议、减税激励等)后依然稳健。作用机制分析得到,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不仅具有显著的出口增长效应,还可以释放企业创业活力以提高劳动力需求。拓展分析发现,当地数字经济与电信业务的发展会显著促进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稳定就业效应的发挥;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的就业效应主要源于当地不同产业部门的就业溢出效应,对周围城市的就业溢出并不明显。
截至2022 年,我国累计批准七批共计165 个城市和地区设立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以跨境电商为代表的贸易新业态蓬勃发展;与此同时,政府出台了多种政策措施以稳定市场主体和保障就业。本文研究结论刻画了跨境电商贸易新业态与地区就业的关系,对当前形势下培育外贸竞争新优势以及稳就业、稳市场主体具有重要的政策启示。
第一,应进一步推动对外贸易创新发展,提升跨境电商贸易新业态的便利化水平,发挥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和自由贸易试验区等政策叠加优势来推动外贸新业态融合发展,持续推出支持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发展的政策措施,以及有助于稳定就业的对外贸易政策,例如继续扩大跨境电商零售进口试点、严格落实监管。第二,稳市场主体是保就业的前提和保障,本文研究表明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可以显著促进企业创业,而企业创业活力是当地营商环境改善的重要体现。因此,应积极改善企业创业环境,进一步推动贸易政策与创业就业政策协同,例如放松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内的企业创业门槛、加强人才培养与引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