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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口而出的句子

2023-08-17闫文盛

美文 2023年15期

远  行

无数时间和意志像浓热的季节一般被折叠起来。你骑着狼的外衣飞行。这黎明的风口没有秘密,你没有思念和怨恨。鸟鸣声微弱不可闻。“这都是旧事了,你自当从昨日远行至今,因此元气淋漓。无数消逝都与你同在。”

电量不足,你需要连接天地。地平线上风雨,因此雷霆隐隐。你再也说不出什么,因此这才是你难以掩饰的寂寞。你已经年老了,无数记忆随着风中的碎屑消逝。这是杂草般的旧日为你运来了石头,它们祝你快乐。你懂得运筹帷幄。

黎明的意志长起来。那些磅礴的漂移之力助你成功。你在许多事情上沉默和袖手。你会越来越愚钝的,越来越没有良心。在地不辨南北,在天,无绝人之路。你要远走我不拦你,你看看你失去的人生吧,“它们逐渐在新生的乳牙处丰富起来”。

一晃眼过了半生。你的过客般的心没有包浆,它直接地,“裸露在困苦处”,绿意葱茏的旧日啊没有包浆,它金灿灿的,灰突突的,“龟兔赛跑,没有计量”。你将自己丢弃在自身无法证实的旅途上。

所有的梦叠加起来,“太沉重了,因此没有辨别”。不,你会分清事实与幻觉的。夜色已经终结,它秘密地接来了炽热天使。你的命运自然滋生,很多板结的冻土都裂开了,“可以种萝卜丝和相思树”。如果你的力量足够,还可以种一大批长翅膀的人,它们在御风飞行的途中见识了风雨同舟的苦衷。

那微弱的旅行、载浮载沉的草坪、奔跑的婴儿成为你记忆中的最后一座堡垒。翻过这片山丘,你的时间便是新的了。所以你愈阐释,芜杂的事物便愈形成阻隔,打乱了你的节奏,成为一座通往幽秘之境的胡同。你一直在窄巷里,望不见雕鸟投向沙漠的形影。

直到那些没有顾忌的龙蛇混杂,你将张扬激励的岁时日出同沉默的江花混杂,你的时间便是新的了。公园里浓妍的花丛如同墓地新生,它们有着贯通生死的本能。暮春花束凋零,深秋如有期许般落在了边地,而我们头顶灼灼其华的旧日,它多么寂寞,似远行之人的身影。

讲述“时间”

睡到一半,发现自己睡不着了,那么便起来读书。太阳尚未升起来,但日出时间已经临近。整个世界仍然是沉闷的。沉闷,带有大地初醒的清新之感。

“很早的早晨,突然有了蝉鸣……就这样,我一边走一边记忆,完全不知道时间行进到了哪里。但它沉着变化,它没有沧桑之感。早晨终归是恬淡的,时间的烟尘也没有这么早地泛滥起来。于是,我便这样来到了街头……一个院子里,花儿仍未衰败,这是在它的鼎盛之期。它很快便将进入一个荣衰的循环……”

我的讲述便这样被摊开了……这是很长的时间的一个截面。我的未来便这样度过了?光线层次氤氲,开始出现,暑热未退,它仍然会席卷这一个昼夜……

阅读,却无须抉择。这是最稳定的,也是最简单的工作的早晨。因为此时,我的幼年尚未开始,完全不须有什么花架子。在很多年里,我都受惠于这种阅读,像受惠于爱、陌生、惊奇、靓丽……阅读当然是荒旷的,越读越寂寞,因为已经很少有探讨了,况且即便话语滔滔,也必将回归于此。需要心无挂碍地坐下来,才能完整地把一篇文章读完。日落西山,这真是让人沉醉的时光……

有时记忆倒流。它冲着很远的前方探路。它是慢的,很慢的流速,但也带走了异常漫长的岁月。它向着未来透支,使你再也无法发现崭新和生疏。因此,你便宜行事,做一个半小时僧人,一个半小时道士,一个半小时婴儿,一个半小时成人,一个半小时黑白无常……

结局是不会出现的。常常是此事未了,而新事便生。此墙尚未倾颓,别墙便已立了起来。我站在渡口处,等来归帆。我登上桨橹的高处,便成为一只飞虫。我没有莅临世界的背面。身在局中,我已是自己最大的转身。

时间之轴切合天色阴晴……

你切合一切人为的实际。茫然之若失造出无尽食材,风吹雨淋,但不会再比无尽多出一星半点……

你不会滑出你所在的生活太多

写作是偶遇。人生也是。在极大的偶然性中我们走到了这里。但是无论怎么观看都没有真正的意义。意义只体现在你独处的一刻。“四顾总是无人。但你也还是要珍惜阅读中的花草”。你不会滑出你所在的生活太多。你总是与昨日太相似了。

阅读也是偶遇。就像我们遇到空中飞舞的星辰,它会刺痛你的双眼吗?就像我们遇到童年的木桩,在它的周围,还埋藏着无尽的宝藏吗?阅读是极珍奇的。我们偶尔才会体验生与死的快感(热泪长流),阅读带来的感受也是如此(热泪长流)。

我对生活没有趋避,但我还是浮在了浓厚时间的表面。我只是想写出“我们在这里”所刻录的时间的一星半点。但它总是漂移不定,因此我有时没有信心。因此我将自己绑在了木桩上,孤舟中探身求剑。我可能离未来越来越远了。我的沉陷才是我刻录到铁石上的时间。

巨蚁:关于写作的七段文

写,不是一下子完成的,它与整个生命有关。

写是一种基本情感。

写你的深情。

对万事万物,对人,花草树木,鸟兽鱼虫,对空气和水流。

写最爱的,最热烈的,写最难以忘却的;写最痛苦的,不可承受的;写自己的知道和忘却,写真正的无知。我常常在写对流逝的恐惧。

也可以写最卑微的,最想觉醒但却无法觉醒的。最想越过却始终无法克服的。总之,写人的存在的喜悦和悲伤就好。体味万物,也是因为“活着”。“活着”,是思考和忆念的根本。但“活着”有时也是枷锁,都可以去写。

随着书写的展开,思路会越来越清晰。因为文字就是工具,是时间的量尺。它也可以丈量我们内心的尺幅。

我希望慢慢地淹没于我的风格

我喜歡的文字:尽可能不造作,不铺垫,直接谈论便好。但这似乎又是大境界。我可能没有做到,所以便流露出写作之痕来了。

写作是不能过于正大庄严、谨慎而肃穆。我“故自知”,“故为我”一旦神秘启动,就会有僵硬的架势出来。还是尽量不要端坐着为好。

写作时最好席地坐于青草丛中,写作不要有太多仪式感。写作忌机巧。更不应有匠气。但灵动自如的书写何其稀少啊!所以,我才无法摆脱罗扎诺夫、雅贝斯、齐奥朗。我似乎无法摆脱诗。

书写也使生活产生了固定性。这自是另外一种拘谨。我们更应该进入生活的绿林?荆棘遍生,粗砺浑然。写作当对应的是天地人世间的巨髯和沧桑。

我准备书写近来的读书笔记时,便又有了读《落叶》的冲动。但《落叶》似乎也有腔调。罗扎诺夫既坚定又率性,多有离骚之叹。或者,一切质地优良的文字都是独属于写作者的荣耀之诗?

我希望慢慢地淹没于我的风格。在荒芜的垄亩中走来,我看到的狂风要多于嘉禾。

我无法举起那么多的手,我只能拥有这单独的、出去和归返的一刻。

让无风格自然呈现,这就最好不过。只要思维连贯,灵感通透,就不必担心行文的壅塞。行文的重重负累、结斑太多都是因为太急于表达造成的。

我们确实不能仅仅为了生活而写作,为了生活而写,写作就会变成一堆木头。它担不起浮尘的重量。它的千百疮孔,自然是思考和欲望的刺所造成的。

闲时生文,是将碌碌无为精神化了。文学本来无用,所以不必太在意它的倾泻。它跟任何岁月和认识都无关系。文学只是临摹了时间的因果,它报答了你的生育和死亡的废墟。

文学永远面对你的第一次,所以它始终新鲜如初。但你不应该满腹陌生地进门。能够打开它的肺腑,几乎就是你的本能。你所应做的,就是将你与它的相约拴在一棵树下。行人过往,会与时间的秘密互为镜像。

要改变一点什么

是这样,我有个根本愿望:将自己从肤浅的现实生活中剥出来,粉碎这乌有的梦境和黑暗。总得改变一点什么。总得心存海岸线……天蒙蒙亮,总得使自己适应这日日固定的早醒时刻。不是总得写点什么,而是总得适应早晨初醒这固定的铁律。

总得找到自身的所在。总得听懂这四十四年来的鸟鸣。总得与用心的事物对抗。总在老去。总得保持适度的饥饿……适度的沉默和适度的焦躁共在。适度的生命的清冷和温暖的内心共在……反正总是这样,总得把时间延长!

冷热皆戛然而止。无尽的现实逼迫,力的加持,总是与你未死的这些年月共在。你越来越清晰地走进这片天地。不要贸然相信那些指摘,要坚持呈现你内心中那座巨大的富矿。词语和爱皆目不暇接。中年了,没有太多的理想,但有一个生活、意志和荣辱的基本法。总得使时间的脸赋有一个容颜。

这条路通往九月,无穷的远方。这些草木通往九月(无穷的远方)。天降寒霜,使你的心又冷了一点。年复一年,你已经很难改变什么。但是文字累积,使你笔下臃肿的意思越来越多。鸟鸣越来越清脆。你越来越陷身在似曾相识的旧日时刻。

我从未认识到叶子的蓬勃。我们从未彻底地站在一起。所以天地任人独行,这才是你可以复兴的起点吧?

空地上无人,空气中也无人。云霓中漫天飞星暴击疾掠而过的鸟影,只是一个空虚的心脏而已,你有什么急迫?你可以拉开长长阵线,试试能力的极限。你可以埋伏在雪里,试试吞噬寒冷的豹子。

是这样的:你曾破帽遮颜过闹市,你的行走快极了,求得稳步和理解的交错真是一个过失,你要注视这些恒长之景。

是这样的:你要注视那些高楼、教堂和万不可有的爆破,你要注视这蝇营狗苟的人间和已经被烧灼、看淡了的流逝,你要注视这些长廊与呼喝的不可再有,它们已非你曾经记得的长廊。

对岸人问津于鳄鱼、漏斗和不得不规避的袖手。对岸人立起机房、上课的灯盏及风雨雪中行记。对岸上吹起唢呐。林木森森,对岸人过了银河桥头。你未从这片水面泅渡过去,但是林木森森,你感受到已被润湿的晨中音籁了吗?

有一阵风从你的身旁跑了过去。你无法改变的风。它坚持不懈地活着,这真是没有意思。但是它从你的身旁跑了过去。

你的深情从此建立起来,这真是没有意思。

你没有想到的结冰已经开始,这真是没有意思。但是你没有想到的活着和冰寒裹挟——你或会试探着同那些人群一样嘶吼于天地?这真是没有意思。但你也设法改变了这水滴的宽阔,它会在九月的正中形成一尊新生。

我们唯一的重量

许多事情还是那样,不知所以然地开始,毫无征兆地结束。我打开那些高高大大的门墙,空荡荡的时间堡垒,对那些俯伏在城头的人群并无见解。“但我们还是彼此熟悉的同类,经历过同等境界的冷热,看到过同样频率的流逝。只不过门墙很高,我们都知道大风会阻断归途。”

活着真不是一个干干净净的词。我们被它神圣的、浑浊的皮毛裹挟。

穿过那道长长的地下走廊,我们到了另一个世纪。大风灌入衣领,我们得护紧自己的心胸。同草木也有话说。不过,言犹在耳,大風已在荡涤。我们到了另一片区域。我们沿着水平线径自走去。精细的做工的人群看着我们。真是些好脾气的君子。我们推着轮椅穿越了静默的过道。

只要持之以恒地做着同一动作,偶尔出神,便会对自己的所在感到恍惚。你拿出鹅毛笔,把这种恍惚记下来。

你总是记下来,把这种记载视为自己的梦寐觉醒之地。如果明媚的光线绽开,你能很快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吗?

漫长的十五日,是一个适度的圆弧。你成型了吧?你毫无兴奋地度过了十五日,各种措辞和语境都在展示,你有什么不知道的也可以扪心自问,你有多少想罗列的也可以罗列,你有多少君子之风都可以,问题在于,如果你在十五日后就要挪动地方,那些小小的绒毛是否也要挪动?

公园里的草木和阳光都知道你来了吧?你且坐下,拿出祭酒用的葫芦,拿出你的右手和左手,将你的痕纹都留在石碑上。

你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你走的时候也不会。这是一个适度的圆弧。你只有记得这个圆弧才不会莫名地爱与死(丢弃自己)。你要记得这个泛滥着金光的圆弧。

在时间之中没有秘密

在时间之中没有秘密。因为那一切事实,我们之前都已经见过。我们体验类似的始终如一的生活,“根本没有记忆”“也没有集体”“没有利益之争”。有的只是漫长的日子。

我回忆起你的眼神。我可能无法重新塑造。我知道,每次回忆都让我的神经战栗,三十年或四十年了,直到如今我麻木地将自我体现在这些虚度的时光里。“根本没有左右”“看不清事情的由来和结束”“所有的,你可以取走的,都令其自然而然地存在与消散吧”。

似乎没有指责。事实上,指责总是片面的,有时缥缈无序,有时只是出于一时的义愤。但我总在纷乱至极地回忆,我不可能越过你,“我因此没有童年”?不,那旷野般的时间太强大了,“我因此没有在别的区域散步,我所有的散步都如同一种散步”。

在任何十字街头,都只有一类人。我徘徊不定地站在那里。不,我知道自己目标明确。我只是无法遏制自己回忆你的冲动。“你在那里左冲右突,每一个空间都很狭小,因此你不能衔接自己和未来。”

在精神方面,我如实地写下了一点。“仅仅是开局的部分,很不成体系的样子,但也足够使我看到了工作的奇妙。”“你思念我吧,那澎湃的水流激濺的夜色,也令你思念我吧。”

我无法阻挡,不加思辨,因此我自然而然地度过了这些日子。在每一个艰难时刻,我回忆你的眼神。“你是神奇的,因此使我不由自主地回忆。”我打不开你的心扉,因此在茫茫时间的内部,你仍是独自一人。

我从未看到你的快乐。即便花香盈室,你仍是孤单一人。因此,在这些时间之中,你搭起了莫大的框架。“目的就是孤独地造物。你白日放歌纵酒,却无人倾听。”你就是我们从未窥破的莫大的时间的颜色。

脱口而出的句子

写作带来的创造性快乐转瞬即逝:因为时间是流动的,万般存在的颜色、各种生灭都是流动的。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写作并非避世的桃源、阻隔灾患的盾牌与良药。写作既无法遮蔽风雨,也无法周济亲好。一粒粒写满了思想的水火的文字,其本质宛如旷野孤魂,它可能不是很正确的,也可能不很清晰,也可能言不由衷,也可能就是一个个陷阱,布满了无限饥渴和无耻欲念的坑洞。但写作者仍不必追求表象的自圆其说,不必合乎于各种逻辑和道理,因为基于创造和变革的书写本身就是最真切的自我辨别,就是最令人沉醉和寻索的基本逻辑。写作带来的创造性快乐确实转瞬即逝:因为我们面对明朗的光线和漆黑如墨的夜色时都会茫然无措,而时间是流动的,我们对这种流动性既不可一言以蔽之(“粗暴和率性的终结”),又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如同征战中的双方,各各心存所愿)。但写作中确实有快乐。我们立足于灵感的发挥就是直面这种快乐,那些在生活中可能罕缺的、匮乏的精神元素就是这种快乐。如果没有沉浸性劳作和关于写作的快乐记忆,我们的工作无法持续。当然,我们的生活全境根本不可能由写作带来,但真挚的写作确实在变革生活。那种通透的、一眼可以望得见尽头的生活与写作大体是无涉的。写作,和宇宙运行一般,具有大确定之中无限的不确定性。写作的快乐杂糅在这种劳动的迷局之中,它使得生活的质地更富有判断价值和光滑如梦的弹性。写作艰险多歧,唯在强化自我的禀赋、思考、荣辱和悲欣的执念方面坚定如一。

你明白,写下的一刻便是扔出一条川流不息的绳索。你利用释放出去的力捆缚了自己。那些词语都有限定,因此你无法隐蔽起来。你与树木等同。它依然在窗前发芽,根扎得很深。它会看到你的腐朽。“因为你的选择是对的,所以你不再迷恋未来。那惊恐的鸟叫,也是一种印证吗?打开那些黑伞,你取出几件衣物。你是纯粹的,但也有过迷失方向的时刻。最后是树木为你指出了方向,因此你在它的头上挂果。”

我不担心时间的零落。我把早晨我的身心最清明的一小时视作我的生命接续的要旨。之前,我从未坦陈我在这些岁月里的最主要任务是创作《主观书》,但如今看来确乎如此。我丢弃了一切另外的诗歌、散文、小说,去写作这部著作。它与我漫长一生的对应是如此急切,却又是水到渠成的。如今,我无法写出任何有违于这套体系的“文学”,我的书写因此是严密、拘谨的,与任何别的文学都不同,与任何他人都不同。我没有呼吸到别处的空气,我与大世界接触的几率太小了;我呼吸无所不在的空气,所有离我亿万里之遥的空气都在这里,这是一个全新的无所不在的大世界。我的创作极有意义,因为它是简单至极的写作存在,它不指涉任何一种具体的生活,没有物件和构架,当然也没有“写作的必要性”。如今我与这种我并未详细规划过的生活是一体的,如今我书写的都是我“脱口而出的句子”。它没有任何隐私,既不是空幻的,也不与此刻的我脱节,它只是一些单纯站立的句子。我能看得到,它的神情是平缓的,面目也纯粹,“它就是这样,既不与所有的时空必然联系,也不完全超脱”。它只是一种我在非此莫属的印证中所捕捉到的生命线索。我在这种写作中完善了我的虚荣与罪恶、自得与自足。

当一切都停止了,时间却在静谧中奔腾不歇。我望着窗外那黑色的营房,“片刻不停地张望,使我完全忘却了我正在经受的强烈的悲欢”——是的,火焰如你在人世的遗产一般朝天空中缭绕。你张大鼻孔,嗅到了火焰中那隐形的芬芳。那里生死之光明丽。你望着它,一点一点地使自己变得明晰起来。你没有心情向那最高处顾盼,那里星月孤寒——事实上,它们也像你的孩子一般,你为什么总在担心它们的温饱和冷暖?

我并未仔细地想过如何去写作,一切都是无意识的,包括我如何运笔,如何找到一个独立时空。一旦我刻意地想到写作存在,我需要完整地把它写了下来,那写作就会流于形式,它可能永难完成。

我深感自己活得残酷而玄虚,想要飞行起来,却早已意识到了困难重重。我不喜欢抄袭自己,但也很难摆脱这样反复的演绎。我肯定没有胜利,不会有持续的荣耀感和幸福……但另一方面,我又坚信这种正确。人来到这个世上,便是为了备尝艰辛,否则你的目光必然浅短。还有另一方面,平安也不仅仅是依靠祈福得来的,它同样需要艰苦卓绝的努力。我们尽力少妥协吧,但假如你根本无法,又能如何?这里的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处理好,不过我的努力也众目可见。这其实无关紧要,因为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只有很小的、片面的一部分。千万不要自大,以为自己可以体认万物。知识有时会把你害苦,因为知识会塑造你的“真理性”。但真理不是绝对的,它内部有太多的困扰和纠结。你应该明白,江河和干旱的陆地其实都丰富无比,但你却没有能力真正地深挖下去。譬如闪电也丰富无比,但你离它太远了,你无法向激烈和耸动的风雨内部钻探和开掘。你抓不住风雨雷电的入口。你的歌吟和独舞都教人头痛异常。所以你改悔吧……还原到你初临世界的一天……你始终需要退缩和总结……你的时间是无法泯灭的,这太对了,它总是重新开始。我深感自己活得不够充分。基于岁月总是变化,而光明萦绕,所以我力求变幻,以与最新鲜和刻骨的事物对接。但我的力量使我一无所知。这太对了,时间总是全新的,它一再地将自己摔打在地平线上!

幻觉绝对可以影响视觉,因为幻想和看见本是同源的。但真理没有经过造物主之手,它们本是自然生成;真理也没有扎根在高阶上,它在草坪之中就可以形如画幅;真理是一只最客观的、运动的兽,它认识所有你可以想到的、见证的事物。是的,真理永在观察和记录之中,它们达成了思想的永恒。但是你的观察永远僻处一隅,你的机运和幻觉宇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世界,它只是在你的内心里,“理想而无敌”,如果你能满足于百无一用,则你定然会感到“舒服极了”。幻觉相信你,给予你完美的自足;幻觉影响了你,像白云在空中刻录,孤舟在湖心停留。因为思念之目有些宏阔背景,所以你知道你的天空里有无数白云和仙人的化形。你本是最污浊的,奈何你无法更新,因此沿着麦浪,你会走到那墓葬的最深处。你以烈日下的清风喂养你已经气息安闲的旧日,如今清风之晶莹也像你的述说,它们浅白、寧静,完全无视你的婴儿之身早已聚集成了一个眼目狰狞的大人……

离乡时,我通常经过的这段路是一条“笔直的曲线”。它的局部笔直地立于我们命运的一侧,整体蜿蜒不可见。这条路沟通了东西和南北,也沟通了我的年少、年迈和垂暮。日光奇幻,但也从来没有完整地将路面的跌宕起伏从容记录下来。日光如流,暴雨般注入了河道内外。每一次经过这个路口时,我都会感叹华荫如盖。它们森严地笼罩了这片天地。而时间似乎是新的,我们骑虎奔波,已经来不及体味光阴的色泽。如今多少年过去了,曲线伸展,似乎更加深远而不可及。这些风云流动,人之生荣或萎灭,都像是一条曲线。你不能尽悉它如何转折变化。因此,我们只是在经过这个路口时,才想起要将这种未知的纯熟写下来。

我搬动的那把椅子是空的

我寄望于在表皮之下展开行动。在血液里,骨缝间。我并不直接地追求书写,我不愿意赋予文章实在的“意义”。我搬动的那把椅子是空的。因为这些恣意的行为,我被我无法判别的时间介入,所以我才有了今天的真实。

我珍惜什么就洗荡什么,这也是一种正确。?

书写确实需要颜色分明吗?有时候是这样。但我不想落入这种传统的陷阱,因为与传统拜别正是我在今天获得的起点。传统远远不是一针见血的,传统有时过于腐朽。传统中没有火焰之舞。

我有时会意识到一种对自我的责任。我不想为我的恶业洗脱罪名;我只想以我与时间的分离赋予今天一种确切的描摹之力;“我写下”,是对我所忘却的进行针砭。我没有别的办法捡起武器,我只能在这里吐露心曲,“使那需要强调的在某一类时空中露出影踪”……

我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个我了。昨天的那个我,不够完整,虽然坦荡,却也多疑。我用不多的力量把他发掘起来,但这种发掘却导致了一个不良的后果,我得让渡我的情绪,丢下我的活计,求得一桶清油。只是为了求得一桶清油,我便使我的时间中断了,它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天空因此变成了深远的长昼。

为什么会反对呢?基于一个特殊的平面,我才能看到你。但是,秋风将落叶翻转,天地之间的悲悯消散了。你只能写了下来。感激的深情出自卑微之口。悠悠众生都守候着落叶归根的故事,但众生都不知落叶金黄,是因为被烈日的烘炉炙烤之故。落叶其实另有一个归途……

书写看似没有穷尽,但只要水滴成冰,就会获得宁静。

冰晶中自有时间映现,因此你写完了,“你的文字是冰晶的凝结”……在这里没有束缚,对你来说,任何方向都是对的。

“从此变得透明起来”

一本书的建立和完成,肯定是无穷杂乱的,因此你找不到由来,不知写作者的踪迹,对他的生命怀抱着不必有的好奇心。他的襟怀无人能懂,因为书的完成,便象征着他已经从自己的襟怀中走了出来;他留在书中字里行间的意思,只是他的襟怀局部,他完全不是夸饰之人。

草木凋零可以成为书的主体;幻象的时间、你之于人世好恶的趋避之心可以成为人的主体;你的行动力和理想都可以成为书的主体。书解散了,你只有无书可写的困惑,但你会窥探到困惑的主体。你会带着自己原本寄望甚高的心活在这个鬼影重重的谜面里,所以你终归会成为幻象和鬼。但是幻象和鬼各有真实,它们未必疑虑难解,也未必“从此变得透明起来”,你会以新的语言与它们交流一种新思想。

慢跑真使人焦躁,所以,你在此前,已经将独自散步的岁月过完了。你如离弦之箭抵达了终点。现在,你是与另一个人共同行进,渐渐走向另外的天空下。田垄真使人惆怅,所以你不会久久置身于田垄,你穿过茂密的嘉禾抵达了终点。现在,你是与一群人共同行进,渐渐走向此前未曾领略之地。你的警觉是自然而然的,但这也不会阻碍你的睡意。现在,你是睡在梦境一般的天空下,垄亩的中央。花草密集,你知道那是时间的退步和山水的云雨。

我记得原来就是如此。你对于情欲的判断对极了。我记得那就是时间的云雨。雾霭不会永远弥漫,它们早被修长的手拨开。三三两两的年头、翠鸟、一颗颗玲珑的女儿心。我记得,对极了,“你开始喜欢的,文字、书、修辞,都是因为陌生和疏离使你喜欢”。现在,你拥有了熟稔之后的“惆怅”。那条水库的周边,真是无穷的禾面,绿叶泛滥,流出葱郁之重。时岁辗转,带来了一柄劈木的斧头,“你会自然而然地拥有力气,何必总陷入无力的忧愁”?

斗室花卉

斗室花卉。我修改了它。我完成了。我对它进行过最后一次浇灌后便离开了它。我可能回不去了。我永在返回,但却时时远离。那些花儿垂挂,它们形成了我对一段生命最牢固的记忆。我现在在外面,但看到天地之小,像局促的踏步者在看待问讯和思虑之小。我压根没有想到(但我确实应该想到),时间就是如此破旧,它没有多余的承载,因此它是轻松而率性地奔流。时间被约束到了一个下午。时间中有一个失却了判断力的盲区,它不是你应该追踪的,但它横在当途,以空白的面目使我们感到挤压和倦怠。时间中有一个不变的流速,但你的体味不同,你会因为这个下午的雨雾而深知这个下午。时间中有一些花卉,但你浇灌过它们后便与其分别了。它们在未来的日子里肆意地绽开,但它们只是一些从未经历过思考的绝望的花束。你不是有准备地与它们相逢的,更没有与它们同室相处过完整的一日,但你知道这些花儿,它们是斗室之思中最为朴实和自在的花儿!

“使你睡了过去”

想象自己的不存在是一件充满幻觉的事情。当死亡成为主体,一丝丝幽灵的气息会弥塞天地。在这时,有一个小鬼站了出来:不要睡了,我在这儿……你恰好认识这个小鬼,它和无数荣枯再生的树木一样忙碌地死了长,生了死,空荡荡的慵懒的幻觉弥塞天地。你恰好也在这儿,替代了这个小鬼。但洗涤之声响大清脆,很快使你睡了过去,正是这些有声音的寂静,才使你感到还在人间。刀刃亮出冰芒,“使你睡了过去”。

事务催人醒,事务也催人睡。正因为忙得顾头不顾尾,你才踊跃地站在岸边观游鱼。你必须知道这里密布的冰层,它们冻结了那将逝的生命。你赶紧写你的《退步集》,如若错过,你便连一句话也不记得了。莫急莫急,你路上遇到那个女子,她送你青葱辫子。你抄袭她的路程,你认识这里的小小大人。春天展现了它最好的容颜,但你不识得能怀孕的树木;春天展现了它最好的容颜,你最好趁它在此昏睡千年……

这满屋子的书,使你可以对世间事一探究竟?这满屋子的书,伴随死去的灰尘渐变渐老……它们之中有太多书,是高度死亡的书。有时我毫无怨言地与它们同生共死,有时却觉得昨日过去,而未竟之吻总使我遗憾万分。这过去的书,都是一个模子!有时我埋怨它们使这里变得死气沉沉,但有时会觉得,正因为它们存在,使我还可以死后复来。噢,我相信我的灵魂不会与我的肉身同腐,因为死亡历历可见,但书的形容既夸张矫饰又正直葱茏……

“深处的镜子”

我准备写一本谈死亡之死的书。死亡的意象堆积成巨象。一本完整地谈思考的书。思考的暮色如云。一本以存活之身谈书的书……

死亡差别无知己,求猫索狗不老松。

乱离至于纷纷,骄阳成此帷幕。

“深处的镜子”。想象你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准备写一部完整地谈睡眠的书。谈失眠之症的书。谈宽容之道的书。我准备完整地,反复地溯源,推及书写的根本。

每日,带着旷古之心醒来。我准备写一本苏醒之书。仔细地观察你的生死之路。我准备写一本谈迷醉之苦的书。

我们逐日逐日地奔向死亡,向死而生。我们造出了晶莹剔透的露珠。那饥饿、痛悔和游戏的心被撕开,展览在会馆的橱窗中。

我准备写一本谈会馆的书。书写者奔腾不止的居息。深春冷冽,为什么仍然没有春的消息?时间的引信,巷子里的火。

我准备写一本谈空夜里烧灼的书。无法接通地脉,竟夜虚空里张望的书。我准备书写,没有绝大的嚣声,但有刻骨的铭记,旋绕和顾盼的心。

时间被一堵墙隔开,书卷将生死分离,廊柱上涂着浮世绘。我准备写下整个夏天的树木和日头。

跑到荒无人烟的山脊上,午间之游神正跨马扬鞭。我正准备写下午间之神,那明亮的营地里突然亮起火烛,通明天地。

每一个生死的营房都绽开了,我准备写下生死的营房。僵卧孤村,十八个嚎叫的战士齐齐整整,他们在书写一本呐喊之书。

十八個嚎叫的战士代表你灵魂分解后的十八个模样。你种下彼世的秧苗,你看到了你种臂的手。

山形发展起来,都是你种臂的手在舞动。

时间引力巨大,将你的每一缕思绪裹挟。你无法挣脱在时间中的感受: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就这样,你看到了你种臂的手!

时间一直在变化

时间一直在变化。它使我们变成了微小的点。

时间一直在变化。曾经聚集起来谈天说地的人都渐渐散去了。我们彼此看不到影踪,不知道日常生活如何影响了他们的歌吟和生而为人的种种感受。他们的坟墓已经掘好,他们会向着那里走去。

步履是缓慢的,反正没有必要急匆匆。海藻也在时间中形成,但整个历程没有变化。这是时间之内唯一恒定的不老之神。

最为逼仄的空间内,时间被凝聚为一个核。它的变化在颜色和光芒的折射中形成。它真是一尊佛,口中喃喃自语,躯干上下、包袱内外,同气连枝。

我总是觉得时间在变。它使我体验了许多难以返回的部分。它总是把生命当成一门生意,准备将自我锤炼成大有作为之身。

但是无用和无为的日子来临,它肆意地活着,不知时间会把舞者引向何处?

我总是感觉时间变化,而我曾经见识的自我也在车水马龙的时代被消解掉了。亭台楼榭,在沉寂中垂垂老矣。

那些最为细小的驿站都长满了苔藓。植物最懂时间变化,现在它们传递着天空的云影……你知道的那些天空,其实也是一个个早已逝去的瘦人!

书墙正在瀑布边上。它领略了降落的急骤。开始时它也在降落。后来,书墙被风雨和尘土凝固,形成了书籍化石。

我看见老鹰叼走了那些句子。诗歌的天葬。时间的万重伏笔。雨夜里兵马皆行,正是对自我和时间的决意冒犯。

时间在变。它终于小心翼翼起来。它终于把雨水的纷扰撕开来!如果惊雀莅临,时间就是它的羽翼。它变得快捷,一改初衷,如飞鼠留下的尾鬃。

尘埃飘散无依

是的,我们可以创造许多美的、魅惑感官的事物,但我们无法创造时间的本相。尽管我们在时间中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感到痛苦的鞭挞,与存在于时间中的人与事争吵不休,但我们仍然只是时间中的一粒结构松散的尘埃。也许只有我们才有能力将紧张无度的生活里的感受写下来,但这远远不是全部,尘埃飘散无依,它还不足以扩充这个宇宙。我们所创造的美确是最真实的美,它纯洁,魅惑浓烈,但仍然不可替代时间运行中那些不足以书写的神秘元素。美是最原始和淳朴的,但也过于简单、过于表象和洁白。那些不足以书写的花儿,是时间被纵横双向击打后的承载,它们以尖锐之刺,拓展了对美的批驳和表现之力。廉价的记忆真是没有意义,因此时间会翻过新篇。是的,我们所遵循的是创造和记录的神圣法则,早晨发人深省,午后庸倦麻木,夜色中容有天地不仁。我们的记录因此再无得色。这几天里天气阴晴不定,烟云四起,你什么时候才能接续那已经逝去的旧日,重新造出一个美丽新自我呢?

旷野之诗

似乎,我必须用这四十多年来亲近这片旷野。风中暴露的时间叶子。枯黄的书卷(但还远未苍老啊)。密密麻麻的晨间秩序(只有植物井然,它们按照各自的韵律生长)。

我绕过这座桥洞下积水的寒潭。绕过家畜的尸体、沟渠里飞舞逐臭的苍蝇。旷野的尽头,似乎还有一个耕耘的农妇(酷似我初中时的同桌)?至于时间的力量如何在这片旷野中运行,我迄今一无所知。

我绕过祖父居住过的高宅,现在那里早已变为平阔的田畴。三十年前,我便希望离开这里,因为心怀秘密没有变化,我看见了积雪的天际线——仍然高远、空洞。我从未攀登上去。

去年冬天,还有一只被抛弃在路边垢物中的新生的幼犬(在杂乱无章的呻吟中渐渐死去了)。因为生死隐秘没有变化,流水也依然欢快地冲刷着沟渠,冬小麦的秧苗低伏而茁壮。

似乎,我必须以自我衰败的面目去观察了:那无穷的南部群山,如四十年前一样不可抵达。我逡巡在这左右冲突的旷野——它的结构颠扑,形成星月菩提本无树的旷野。

当年的诗集犹在,而书写它的人鬓颜已改。苍苍头颅,如枯树新芽一般生了出来。青草是欢乐的吧?因为时间的力量总是炽热的,它浓酽地看着,捕捉这旷野中的斑驳条纹的河马!

我没有机会获得一切事物

我没有机会获得一切事物,我居住在里面就好了。

我从一个年轻人的表情中看到了、也学会了写诗的妙处,而后我就忘却了。但事实上,他比我年长得多。现在我勉强成为了自己,诗歌形诸于一个特殊的标志,那就是一个年轻人的额头。苍髯未至,你要及时地学会独立和凝思。

平静之中有种指引之力,你把自己交给这种平静好了。一轮清月如钩,它明晰地见证了诞生的奇迹。

早晨仍旧是温暖的。抱着旧我的尸体远行,把它埋葬在空气中。没有申明,不需要刻意辨别,空气仍旧是它的生身地。存留和遗忘都不会形成疑难,你只要利用静谧和温暖写诗就好了。

无数杂症——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事情总是沿著一个微细和坚定的目标完成,这已经足够了。微细和坚定是一个自满和自得的内循环。你的眉毛胡子都白了,离苍髯之年又近了三天。但跨出这一步你是不由自主的,你用再大的力都退不回来。

真实的感觉在黎明的鸟鸣中汇聚,这是一条不可替代的“天路历程”。你已经聚精会神地把它写了下来,你没有亵渎光阴的重罪。

向高峻挺拔的山峰眺望,这是时间中的绵长之物。它从没有在你的眼前演示过沧海桑田的过程,似乎从一开始就那样了。这真是孤独之极的眺望,因为从没有互动,你只是一个沧桑天地的拥趸。

你以一颗完整之心赋予天地颜色,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时间运动的燥热。它冷冷地弥漫着耿耿星河,这是天地漫步,你遇到佳人的辉煌的羽毛,她飞舞得简洁和明净,富有晨曦和露水的节操。

形容枯槁、灰白而直接的时间啊——这还是年轻人表达过的纷涌的时间?你用心将它吐了出来。它的核心是一粒桩子,你拴了自己的意志在它的上面。你刻了无名的名字在它的上面。

欢呼和寂静一同到来。天地是无声的,山河青绿,此心壮阔。最终你的幻想会流于平白,你只是无缘无故地被扯了进来。但是在这里待着太好了,因为你再没有别的机会生而为人。你得承受这唯一的、独立地写诗的过程。

(责任编辑:孙婷)

闫文盛 1978年生,一级作家。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曾任《映像》《都市》等刊执行主编,现为山西文学院专业作家。主要著有长篇散文《主观书》,散文集《失踪者的旅行》《你往哪里去》,小说集《在危崖上》,人物传记《罗贯中传》,人文专著《天脊上的祖先》等。获第四届茅盾新人奖、赵树理文学奖、《诗歌月刊》特等奖、安徽文学奖、滇池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山西省文艺评论奖一等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