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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在乎世界的逻辑

2023-08-15凯文达顿

散文诗世界 2023年1期
关键词:阿姆斯特朗病态共情

[英]凯文·达顿

美国哈佛大学心理学家乔舒亚·格林(Joshua Greene)曾观察过精神病态者是如何解决道德两难问题的。我在2001 年写的一本书《你不可不知的说服心理学》(Split-Second Persuasion)中曾提到过一些格林无意中发现的有趣结果。比如,共情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而是具有双重特质,存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一为理性版,一为感性版。

已故哲学家菲莉帕·富特(Philippa Foot)最先提出下面这个道德难题(案例一):一辆火车沿着轨道飞驰。在它将要经过的路线上,有五个人被困在轨道上无法逃身。幸好你可以扳动方向闸,让火车驶入另一条支线,从而避开这五个人。然而另一条支线上也有一个人,这样做要付出的代价是那个人将死于非命。那么你该不该扳动方向闸呢?

在这样一种场合下,大多数人都能比较容易做出决定。虽然扳动方向闸的后果算不上好,但功利主义的选择牺牲了一个人却保全了五个人,也算是下签中的上上签了,对不对?

现在来看看下面这个稍加改动的道德两难问题(案例二),它是哲学家朱迪思·贾维斯·汤姆森(Judith Jarvis Thomson)提出的。同样是一辆失控的火车沿轨道飞驰而来,同样是五个人困在铁轨上命悬一线。但这次你站在轨道上方的人行天桥上,身前有一位体形魁伟的陌生人。挽救那五个人的唯一办法是把陌生人推下去。他掉下去后必死无疑,但他庞大的身躯可以挡住火车,从而让那五个人逃过一劫。你应该推他下去吗?

现在你或许会说,我们碰到了一个“真正”的两难问题。虽然这个例子中的生死账算起来与案例一完全相同(都是牺牲一条命挽救五条命),但这次做出抉择我们更谨慎紧张。原因何在?

格林认为他找到了答案:与大脑中的不同区域有关。他认为,案例一属于“与个人感情无关”的道德两难问题,它涉及的大脑部位是大脑前额叶及后顶叶皮层(特别是前扣带回皮层、颞极和颞上沟)中主要与冷静的客观体验有关的部位,也就是主要负责推理和理性思维的部位。而案例二则属于“与个人感情有关”的道德两难问题,它猛烈冲击大脑的情感中心大门——杏仁核,在这个部位掀起轩然大波。

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精神病态者在遇到案例一中的道德两难问题时,都相当干脆利落。然而重点在于对待案例二中的问题,精神病态者与普通人完全不一样,他们会毫不犹豫、泰然自若地把那个胖子推下桥去,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这一行为上的差异也在大脑中清晰地反映了出来。当面临与个人感情无关的道德两难问题时,精神病态者与正常人的神经元激活模式基本上是一致的,然而,一旦涉及个人感情,二者的反应就大相径庭。

想象一下,我把你推入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仪,然后向你提出这两个道德难题。当你在感情与理智之间挣扎的时候,我会从大脑成像图上观察到什么呢?当问题从与个人感情无关转向与个人感情有关的那一刻,我会看到你的杏仁核及相关的大脑回路亮起来,就像赌博机上那些闪烁的灯一样。换言之,我会看到感情起作用了。

然而对于精神病态者,我只会看到一片黑暗。仿佛空荡荡的神经元赌场大门紧闭,已被废弃。当道德两难问题的性质从与个人感情无关转向与个人感情有关时,精神病态者完全不为所动,心中不会掀起一丝波澜。

对里德·梅洛伊和肯特·贝利这样的理论学家来说,区别出了“热的”共情和“冷的”共情——我们观察别人时“感受到”别人的感受和冷冰冰地对别人的感受进行机械、客观的推算——之间的差别,不啻为一个好消息。前者过于感性,精神病态者可能在这方面存在一定的缺陷,但是到了后一种情况,起决定作用的就是“理性”而不是“感性”了:需要做出客观、冷静判断;问题的解决依赖于符号处理,而不是情感共生——这也是老练的猎人和读心者都具备的认知技能。不仅在自然界中如此,在人类的竞技场上也是一样,但精神病态者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他们只凭借一个共情引擎,就能比拥有两个共情引擎的人飞得更好。当然,这只是他们具有超强说服力的原因之一。

对罗宾·邓巴来说,区别出“热的”共情和“冷的”共情当然也是好消息。如果他不是在研究狂武士,你有时候能在莫德林学院(Magdalen College)的教员办公室里找到他。一天下午,在一间橡木凹室里,我们一边吃茶点,一边环视四周的回廊。我跟他讲了火车实验及其所显示出的精神病态者和正常人之间的大脑差异,他对这个结果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在公元8 世纪到11 世纪,维京武士大受欢迎。而狂武士也不是好惹的,不过他们不会做什么有损于他们声誉的事。他们也有自身的职责,即比一般的维京武士更残酷无情、更冷血,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的。如果给狂武士的大脑连接上脑部扫描仪,向他们提出火车难题,我很确定,得到的结果会与精神病态者的完全一样。那个被推下天桥的大胖子注定会名垂千古。”

我在一块司康饼上涂了点儿黄油。

“我认为,每个社会都需要一些特别的人,来为另一些人收拾烂摊子,”他继续说道,“有些人并不害怕做艰难的决定、问让人不舒服的问题。他们甘冒风险。历史赋予这些人的使命决定了他们并不会成为你想坐下来一起喝杯下午茶的人。你要不要来点儿黄瓜三明治?”

哥伦比亚大学的丹尼尔·巴特尔斯(Daniel Bartels)和康奈尔大学(Cornell University) 的 戴 维· 皮 萨 罗(David Pizarro)也完全赞同这种观点,他们还拿出了研究结论来证实这一点。研究显示,90%的人都会拒绝将陌生人推下天桥,虽然他们很清楚只要克服了自己的道德洁癖,死亡人数就会只有原来的1/5。还有10%的人是没有道德洁癖的少数派,他们主宰他人的生死却少有悔意。这不择手段的少数派都是些什么人?

为了弄清楚这一点,巴特尔斯和皮萨罗向200 多名学生提出了火车问题,让他们按照4 个等级对是否支持将那个胖子推下天桥打分,看他们有多“功利”。另外,这些学生还要回答一系列人格测试题目,用以测量正常情况下他们的精神病态水平。其中包括诸如此类的说法:“我喜欢看打斗场景”和“控制他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其所好”(同意或不同意,按照1~10 打分)。

巴特尔斯和皮萨罗很想知道,精神病态和功利主义,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答案是肯定的。他们的分析显示,用功利主义的方式解决火车问题(将胖子推下天桥)和一种重要的病态人格类型有非常显著的关联。至少根据罗宾·邓巴的预测,从金钱方面来考量,还是很划算的。然而,就功利主义的传统观点而言,还存在一定的疑问。从总体上看,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和约翰·斯图尔特·米尔(John Stuart Mill)这两位19 世纪确立了功利主义理论的英国哲学家,通常都被视为好人。

“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乃是道德与立法之根本。”这是边沁的一句名言。

而继续深入研究,一个更棘手、更怪异、更黑暗的画面就会出现——这是一种最残酷的选择,一种危险的道德激流。例如,起草法律、发掘其中的道德准则都不可避免地会严重损害他人的利益。即使是简简单单的彩票抽奖,某些团体或组织也要为了“更大的利益”勒紧腰带。可是谁有资格来决定这一切呢?巴特尔斯和皮萨罗或许已经在实验室里找到了一种理想模式。在日常生活中又该怎么样呢?精神病态者才真正有用武之地?

需要具备哪些条件才能在某一行业中取得成功?尽职尽责,努力工作?这似乎不是成功的关键因素。在法律界、商界以及你想要奋斗的任何一个领域中,要想有所建树,除了具备各种必需的专业才能外,你还应该具备一些特殊的个性素质。

2005 年,英国萨里大学(the University of Surrey) 的 贝 琳 达· 博 德(Belinda Board) 和 凯 塔 琳 娜· 弗 里 松(Katarina Fritzon)进行了一项调查,试图弄明白究竟是哪些因素使得商界领袖不同凡响。她们想弄清楚,决定某个人是坐头等舱还是坐经济舱的关键个性要素有哪些。

博德和弗里松考察了三类群体——企业主管、精神病态者和住院刑事犯人(包括精神病态者以及其他精神疾病的患者),并比较他们在接受心理分析测试时的表现。

她们的分析揭示,精神病态的许多要素,比如魅力十足、以自我为中心、具有非凡的说服力、缺乏共情能力、独立、专注等,在企业主管身上其实比在精神病态的犯人身上更为常见。这两个群体的主要差别在于,精神病态的犯人身上的那些“反社会”要素,即无法无天、暴力、冲动等特质的旋钮被调到了更高的位置上。

其他研究似乎也证实了这个“混音台”理论:功能正常型精神病态与功能失常型精神病态之间的界限,与精神病态的诸种特质是否存在无关,而与这些特质的程度及其相互混搭的方式有关。悉尼麦夸里大学(Macquarie University)的穆罕默德·马哈茂德(Mehmet Mahmut)及其同事不久前证明,犯罪型精神病态者与非犯罪型精神病态者的大脑功能失常模式,即他们在做出决策时,情感输入的前额叶皮层的功能模式之间的差异仅在于量的不同,而没有本质的区别。穆罕默德认为,此发现意味着这两组人不应被视为截然不同的两类群体,而应被视为同一大类下的不同小类。

我做过一项与此类似但简单得多的研究。我请一个班级的大一学生想象自己是职业介绍所的经理,我对他们说:“不留情面、无所畏惧、无视道德、魅力非凡而且专注,假定你的某位客户具有这些性格特征,你觉得他适合做哪种工作?”

学生们的回答颇具洞察力,其中有精英也有罪犯,包括CEO、间谍、外科医生、政客、军人,乃至连环杀手、刺客、银行劫匪等。

“智力只是助你坐上第一把交椅的两个法宝之一,”一位事业有成的CEO 告诉我,“记住,人们把成功比喻成难啃的硬骨头是有道理的。通向巅峰的道路非常艰难。如果你善于借助他人之力,攀上顶峰会容易一些。如果你认定这一点的话,那攀登起来就更容易了。”

伦敦最成功的风险投资人之一乔恩·莫尔顿(Jon Moulton)对此表示赞同。他在不久前接受《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的采访时,把决断力、好奇心还有镇定列为他成功的三大法宝。

头两项素质的价值不言自明,但镇定真有那么重要吗?莫尔顿解释说,镇定的最有力之处在于,“它会让你在别人辗转难眠之时安然入睡”。

如果说精神病态者的这些特征能够助商界人士一臂之力,这并不出人意料,那么这种优势在太空中又会有怎样的表现呢?你可能会认为如果把精神病态者送上太空,别说让他们发挥在地球上的优势了,那时他们吓都吓破胆了。你兴许也认为,相对于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独有的让人望而却步的宇航员选拔标准,精神病态者拥有的“优势”特征根本是无稽之谈。但我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形象地解释了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精神病态特征中的冷漠、超然确实具有优势,这在罗伯特·黑尔的脑部扫描中显示出来过。神经外科医生詹姆斯·杰拉蒂那种缺乏人情味的专注和绝对的超然,有时不仅仅预示着能够在会议室、法庭和手术室中取得成功,而且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可以。

故事是这样的。1969 年7 月20 日,尼尔·阿姆斯特朗(Neil Armstrong)和他的同伴巴兹·奥尔德林(Buzz Aldrin)失重穿行于月球表面,寻找登陆地点,他们只有几秒钟迫降停留的时间。此时他们遇到的最大难题是地表状况复杂,而他们的燃料又极其有限,月球表面岩石和大块巨石密布,要想安全着陆几乎不可能。奥尔德林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看了一眼气压表,又看了看地形,明确地向阿姆斯特朗发出最后通牒:尽快确定着陆地点——要快!

可是,阿姆斯特朗看起来冷漠沉着。他根本没有时间听人指手画脚。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燃料即将耗尽,他们随时可能因失重死亡。阿姆斯特朗冷静地想出了一个策略。他让奥尔德林将剩余燃料可支撑的时间以秒倒计时,并大声喊给他听。

奥尔德林照他的话做了。

“70……60……50……”

奥尔德林一边喊,阿姆斯特朗一边仔细勘探月球坚硬复杂的地表。

“40……30……20……”

复杂的地形不给阿姆斯特朗丝毫机会。

只剩下10 秒钟了。此时,一片银色的空地出现在地平线下方,就像一片绿洲。阿姆斯特朗赶紧抓住机会。他的注意力迅速紧绷,熟练地操纵着宇宙飞船,像猎手接近猎物一样驶向目标区——唯一一块方圆几英里的空地。他圆满地完成了着陆任务。这是人类的一大步。然而毫厘之间,他们假如失误就可能酿成太空史上一次重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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