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百花园
2023-08-15李安琪
◎李安琪
我家小区有个风雅的名字——“桂枫园”。桂花与枫叶属于秋天,但小区里一年四季都遍布着鲜花,是当之无愧的“百花园”。不知不觉间,我们一家居住在此已有二十二年,小区几经建设和完善,园艺也越来越美丽。茂盛的植被点缀在六栋职工宿舍楼之间,环抱三座花园,为居民们带来了美的享受。
父亲自三年前退休后时间充裕,加之十分热爱摄影,摆弄起单反照相机简直不亦乐乎。去年伊始,父亲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在一年时间内用相机记录下小区所有的花卉。在这些花卉中,有些品种名贵,有些则寂寂无闻。它们盛开在花圃里,享受着居民们赞许的目光;也绽放在无人问津的墙角,默默生长,任意枯荣。无论大小贵贱,它们在父亲的镜头里呈现出多姿多彩的美,令我不禁感叹:世间若有花神,该是拥有着怎样的玲珑巧思啊!
百花园充盈着父亲的退休生活,细细想来,它和父亲的百味人生又何尝不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四季轮转,似水流年,不同的花朵傲然挺受风霜雨雪,肆意绽放,方才拥有了百花园里各有千秋的美态。因为它们,我们所熟悉的居住环境平添了几分生机,每一次步行其中,都令人感到快乐和满足。
春暖花开,百花齐放。走在百花园中,樱花、海棠、杜鹃、月季争奇斗艳。落樱如雪,铺满了花圃中的小径,令人几乎不忍踏足。各色的爬墙月季占领了院墙的铁网,以妖娆野性的姿态高高绽放。“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写不尽是海棠的浓烈。“杜鹃花发杜鹃啼,似血如朱一抹齐”,与诗词中的凄绝不同,大红的杜鹃明媚活泼,点缀着小园的春光。这般蓬勃的气象,一如父亲年轻时为事业挥斥方遒、辛勤拼搏的赤诚。
伴随着蝉鸣声声,夏日的序幕在栀子花香中徐徐揭开。洁白的花瓣在深绿叶片的映衬下,香得“痛痛快快、掸都掸不开”,与武汉的盛夏交相辉映。记忆中,父亲在外碰到栀子花,总会为母亲捎回一两把——这是母亲的最爱。每一个夏天,母亲的桌上总以清水养着栀子花,馥郁的香气在空气中,营造出家的温馨与忠贞。许多个白天里,父亲母亲在园中漫步。父亲在花间取景、拍照,母亲在一旁欣赏,不时提一些建议。“痒痒树”紫薇开出一树粉紫的花朵,树下,见证了父亲母亲拍摄留念的笑语。
待到阴历八月,则是桂花的主场。百花园中有金桂、银桂,细碎的桂花隐藏在油绿的叶片间,暗香浮动。秋日的奏鸣曲由此正式奏响,“莫羡三春桃与李,桂花成实向秋荣。”各类花儿的花期不同,即便晚开如桂花,若能按照自己的节奏努力生长、汲取雨露晨光,也终将迎来自身的芬芳与收获。父亲一生踏实耕耘,乐观豁达,他以自身的言行为我树立了良好的榜样。
冬天虽说是肃杀寒冷的季节,百花园里却并不寂寞:茶梅、山茶竞相开放,花形饱满,色泽艳丽,在寒冷的冬日点缀出几许俏皮。宫粉梅姿态清丽,浅粉色的花瓣,不禁让人有种春意的错觉。蜡梅飘散着阵阵清香,让梅蕊间的落雪也沾染了好闻的香味。哪怕“风霜刀剑严相逼”,梅花依然挺直脊梁,像极了父亲终生秉持的清正与坦荡。
雪化之后,就是另一个春天了。父亲曾感慨,百花园里这些熟悉的花朵,勾起了许多旧日的美好回忆。每一次拍摄和记录,都是欣赏和享受的体验。
全年都开放的,是石竹花。“春归幽谷始成丛,地面芬敷浅浅红。”石竹花的株形矮小、花苞小巧,如同天真可爱的小孩。这种锯齿形的五瓣小花呈紫红色,一年四季,经久不绝。都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但是石竹花是一个例外。这一种非常接地气的花卉,生生不息,才不会伤春悲秋,总也停不住它生命的怒放。
品种花色最多的,当属月季——既有地上长的,也有爬藤的。未开的月季一枝花苞亭亭玉立,四瓣花萼翠绿紧紧包着花骨朵,若说春天的月季透露出俏皮,冬雪中的绽放则是另一种生动和娇媚。月季能与春花竞相媲美,和菊花在霜中斗艳,能和梅花在雪里同开,长久而骄傲地舒展自己的美。虽然美丽,却带着尖锐的刺,仿佛在告诫看花人要真心叹赏,不可轻慢。
除却那些花色鲜艳、形状夺目的花卉,很多小草开的花朵也令父亲惊喜赞叹。这些花儿虽然小(很多只有绿豆般大小),但是丰富多彩,在镜头下显得特别精致漂亮。例如细叶旱芹花、附地菜花、细风轮菜花、阿拉伯婆婆纳花、三裂叶喜花、爵床花。令人感到惊艳的有繁缕花、野豌豆花、鸭趾草花、莲子草花、土人参花。许多行人匆匆而过,对这些小小的花儿并不知晓。世上本不缺少美,发现和品鉴美的眼睛更为珍贵。父亲并不因为这些花朵渺小无视它们,而是希望这些微小精致的绽放能为更多人所欣赏。
在这些绝美的摄影图片背后,凝结了父亲的付出与汗水。无论是夏日炎炎,还是冬季雨雪,父亲带着单反照相机和三脚架,在小区里不断寻找和记录着美丽的花朵,并做好分类和归纳——我们戏称他为“优秀摄影师李师傅”。为了捕捉最美的光线和角度,父亲聚精会神、不断调试,拍下照片不断对比筛选,有时候竟连饭都忘了吃。
在拍摄过程中,不断出现新的、叫不上名字的花朵。父亲善于学习钻研,巧用各类搜索软件,遇到不认识的品类,随时掏出手机“扫一扫”,便能通过软件识别花朵的名称和习性,不断领略着大自然的神奇和美妙。
我不仅感慨于父亲精益求精的精神,更敬佩他对生活的观察与热忱。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父亲怀着惜花之心,透过镜头注视着每一朵花。它们拥有不同的秉性,每一次绽放,都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存在。他将这些花儿最美的形态捕捉、整理出来,发布在自己的公众号上,与邻居、亲友们分享。大家不禁惊叹:原来我们身边有这么多美丽的花,我们竟对此习以为常,在奔忙的生活中忽略了它们的芬芳!
当我们漫步在百花园,父亲常感恩那些创造美、呵护美的人。这些错落有致、茁壮生长的花卉,得益于父亲原单位后勤部门的科学规划、物业人员的认真管理、园丁师傅的精心呵护。他们的辛勤和汗水,灌溉了这一方景致,让花木更加娇艳和健康。
百花园中,群英错落。花开一朝,在岁月的白纸上如雪爪鸿泥,短暂却又隽永。幸而,父亲捕捉了各色花儿的绽放,将它们怒放的身影、昂扬的生命定格留存。花香鸟语带来蓬勃生机,父亲的处世智慧也深深感染、启发了我:若能在平凡的生活中发现美丽、保持热忱,秉承探索、豁达之心,为他人创造价值和美感,又何惧阴晴雨雪、岁月变迁?人生百味,皆为盛景。父亲的百花园,点缀了我的人生旅途,美得恒久、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