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好人的奏鸣曲

骆以军

几年前我看过一部德语片，叫作《窃听风暴》。20世纪80年代的德国还是东德、西德分立。电影里有一位很重要的剧作家，是一位很帅的先生。他的太太非常美。

那时德国有一个特务组织决定锁定这位剧作家，派了一个小组去监听他，趁他不在的时候闯入他的屋子，把所有的电线管装上窃听器材。这个特务组织的一个小队长的工作就是躲在剧作家隔壁的一个房间里进行长期秘密监听。

监听的过程非常有意思，他每天要打报告给上司。这个小队长很好奇，剧作家为什么会跟朋友讲这些话，他是理解不了的。甚至有一次，他偷偷跑到剧作家房间里偷了一本诗集。

他偷听到关于这位剧作家所有的事，甚至知道了這位剧作家自己都不知道的、非常恐怖的事。特务组织的首脑，一个老头子，为了威逼剧作家美丽的太太跟他上床，恐吓她说，你不跟我上床，我就把你先生弄死。所以美丽的太太也瞒着她先生，给他戴绿帽子。这是非常悲伤的事情，在一个恐怖的充满监视的环境里，她对她先生不贞。

西德的《明镜》周刊偷偷给这位剧作家送了一台内容不会被泄露的传输打字机，让剧作家写一篇匿名文章。那篇文章的主题是讨论东德的自杀现象，讲极权暴政，文章后来在西德发表。这对特务组织来说，是非常大的失误，这个特务组织因此被撤掉了。

在监听过程中，监听者的内心发生了柔软的变化，他开始默默地保护他监听的对象。他把很多该交上去的报告篡改了。结局是，特务组织去探查打字机的时候，剧作家的太太出卖了丈夫，讲出藏打字机的地方。太太为此又非常悲痛与羞愤，冲出门去，却在门口被车撞死。不过，特务组织竟然没有找到打字机，剧作家就这样被保护下来。

后来东德、西德分立局面结束，这一切都结束了。这个监听者的上司当然非常愤怒，认为他办事不力，或者觉得他在跟他们暗中作对，所以他被贬去邮局，变成一个发送信件的底层小职员。

到了自由的安全的年代，这位剧作家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他能够平安无事？他的房间里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心里有数，可是为什么国家没有针对他、对他作出惩罚？后来他去查国家档案，终于发现一个代号叫 HGWXX/7的人，一直在默默地保护着他。

电影的结尾非常感人，这位剧作家写了一本书，书名叫《写给好人的奏鸣曲》。

这时已经变成落魄的底层职员、之前监听他的那个特务，在书店翻开这本书，突然看到书的扉页上写着：这本书献给HGWXX/7，不论你在哪个角落，我都永远感谢你。

【原载《特别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