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演家”老贝，去世了

何任远

2001年2月15日，贝卢斯科尼与AC米兰荣誉奖杯合影

“你怎么不喊‘进攻？”

“跟我一起喊‘进攻！大声一点！”

在AC米兰俱乐部的更衣室里，这位唯一穿西装的男人对着在场的人大喊。在他面前，球队的主教练也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因扎吉，这位曾经驰骋绿茵场的前锋，此时此刻已经是AC米兰的主教练，但在他的老板—贝卢斯科尼的面前，他就像是个小学生。

“因扎吉，你喊得不够响亮。你是怎么当主教练的。跟我喊‘进攻！”可怜的因扎吉，在不到半年之后，就辞去了AC米兰的主帅职位。按道理来说，作为幕后金主的贝卢斯科尼，应该让专业的教练干专业的事情。可是，在教练和球员面前，贝卢斯科尼就是有底气，从技术到起居生活，都帮他们管起来。球员接受电视采访，贝卢斯科尼还亲自为他们挑选颜色适合的领带。

贝卢斯科尼的这份底气，不仅仅来源于自己的金钱，而是自80年代中期以来把这支从破产边缘带到了前所未有的辉煌境地。这位在青少年时代就跟父亲给AC米兰捧场的老球迷，自信自己比许多人都懂这家就在家门口陪伴自己成长的俱乐部。

2011年8月21日，意大利米蘭，贝卢斯科尼与AC米兰的球员一同捧杯

不仅仅足球，贝卢斯科尼还曾经在房地产、电视和政治领域产生巨大的影响力，是二战之后意大利乃至欧洲颇有影响力的人物。

就在6月12日，这位意大利前总理，AC米兰的传奇老板，贝卢斯科尼，去世了，终年86岁。

金主和主帅

许多中国读者初次认识贝卢斯科尼，是因为足球。作为AC米兰长达30多年的主席，贝卢斯科尼多次出现在绿茵场上为球队捧杯的画面已经深入人心。贝卢斯科尼一直是那种喜欢把握细节的老板，从球员的安排到球队战术布局，再到教练的遴选，他都要一一过问。

在1986年，因为踢假球而被降级到意乙组的AC米兰陷入低谷，即使是多年的球迷们也对这个俱乐部的前景感到悲观。就在这样一个几乎到了绝境的节点，贝卢斯科尼让AC米兰的球员们进行了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入场仪式。

在瓦格纳歌剧《女武神》那澎湃汹涌的进行曲伴奏下，一架直升机降落在球场的中央。在灯光的闪烁下，球员们逐一从直升机里走出来。在球员出场后，这支崭新球队的大金主—贝卢斯科尼，作为压轴出场嘉宾最后走出了直升机。现场气氛一下子被带动起来，为球队表现痛心疾首的死忠球迷，开始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局面。

这个新的金主，的确带领这支境况不佳的球队逐渐扶摇直上。贝卢斯科尼的俱乐部管理，在当时可以说是颇有先锋意味。譬如一套结合媒体和金钱堆砌出来的明星推广机制，以及为球员度身定做的赛后肌体康复机制，都是贝卢斯科尼带动的，最终被巴塞罗那等欧洲顶级俱乐部复制。

贝卢斯科尼执掌AC米兰后起任的第一个主帅是阿里戈·萨奇。这位日后成为意大利国足主帅的教练脾气火爆，在被贝卢斯科尼器重之前，流连于一些乙级俱乐部甚至丙级俱乐部，在当时根本是个不入流的角色。

“我决定请萨奇之前观察过他领导的球队很长时间。他不是那种只侧重于防守的教练，而当时很多意大利球队都喜欢防守。那时候的意大利风格是，仅仅赢了就好了。萨奇却侧重进攻，也让球队筋疲力尽。我记得第一次跟他会面一起吃午餐的情景。我很欣赏这个人，尽管他不好相处。”

在萨奇的带领下，AC米兰在80年代末期的好几个赛季都扶摇直上，并且在1988-1989赛季赢得了欧冠杯。声誉渐隆的萨奇最终选择为意大利国脚挂帅，而贝卢斯科尼的下一个选择依然让人大跌眼镜：法比奥·卡佩罗在出任AC米兰主教练之前，从来没有任何足球经验，因为他是一名橄榄球教练。

贝卢斯科尼年轻时曾担任驻唱歌手

富足的地产商生活并不能满足贝卢斯科尼的人生目标。

卡佩罗也给AC米兰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他在领导AC米兰的6年内，赢得了4次意甲冠军。“卡佩罗还是球员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我觉得他很有管理一支球队的能力。于是我就让他在业余时间多点上管理课程。他后来帮我管理名下的橄榄球、排球和棒球队。当我物色足球队管理人选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在贝卢斯科尼刚任命卡佩罗为AC米兰主帅的时候，意大利国内媒体刮起一阵喝倒彩的旋风。许多报道认为，贝卢斯科尼这可是要把主教练当作扯线木偶，自己做球队的“真正教练”。的确，在网飞的纪录片镜头下，贝卢斯科尼好像调教小孩子那样，让因扎吉不断重复喊“进攻”，很容易给人自己就是大权在握的印象。卡佩罗之后的好几个教练，面对贝卢斯科尼也都算是弱势教练，球队大小事务基本上由老贝一个人拍板说了算。

天生表演者

这也彰显出贝卢斯科尼的某种领导特质：在风格和主题上，自己一定要亲力亲为。这种心态，也许来源于他早年的一段特殊经历：在20岁出头的时候，贝卢斯科尼就在地中海的一些富豪游轮上担任驻唱歌手。当一个人在舞台上有了表演欲望后，他就追求将所有能呈现的都尽量完美。

依然有一头黑色飘逸长发的贝卢斯科尼，把当时最流行的美国“瘦皮猴”（Francis Sinatra）歌曲都背得滚瓜烂熟，再加上之前就学会的那些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和法语歌曲，他的保留曲目达到了150多首。

一笑起来就露出洁白的牙齿，再加上那夸张敏捷的肢体语言，这个米兰火车站附近工人区长大的小伙子，具有某种招人喜欢的特质。从满头浓密秀发的青年到85岁的垂暮老人，他那典型的露白齿笑脸成为了最标志性的表情。

从早年入股Milan Duo地产公司，因为米兰在战后发展需要大量商品房，贝卢斯科尼创新发明了“卫星城”的概念，让米兰的市民在配套齐全的近郊购买自己的公寓，从而赚到了第一桶金。

1986年2月16日，意大利米兰，贝卢斯科尼在“第五频道”的录制现场

富足的地产商生活并不能满足贝卢斯科尼的人生目标。作为一个天生的表演者，贝卢斯科尼梦寐以求的目标就是拥有自己的电视台。

“谁不爱电视呢？那些经常抨击电视的所谓左翼知识分子，你觉得他们不爱看电视吗？他们在家里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看电视吗？”在1992年的澳大利亚一个时政节目上，贝卢斯科尼这样说。

可是在1976年之前，意大利宪法禁止私人开设无线广播电视台，但有线电视却没有受到相同的限制。在贝卢斯科尼修建的那些卫星城楼盘里，就安装了能够接驳有线广播信号的设施，让住户能够收看贝卢斯科尼自己设置的有线电视节目。尽管这个米兰第一家私人有线广播电视台的购买用户只有4000个，这个小小的平台却给了贝卢斯科尼一个试验制作自己内容的平台。

“我喜欢当电视台的老板。我可以影响一档节目的风格和主题。我只要打个电话，就有一档新的节目面世。”在不断游说意大利国会给私人电视台松绑的同时，贝卢斯科尼也不停购买其他城市的地方性电视台，最终掌控了意大利所有行政区的私人电视广播资源。在1981年，意大利正式允许私人企业架设全国性的无线电视网络，而贝卢斯科尼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整合所有的地方电视资源，搭建出一个全国性的“第五频道”。

两个霸主的桥梁

贝卢斯科尼的商业广播步伐没有止步于意大利国内。就在市场份额上跟意大利公共广播系统RAI赢得了分庭抗礼的格局时，贝卢斯科尼就把电视版图扩张到法国和西班牙，甚至德国。在欧洲，贝卢斯科尼的Mediaset集团不仅在意大利拥有强势的影响力，其节目内容也辐射到西欧各国，是一支不可小看的媒体力量。

他的商业电视广播节目总是有衣着暴露的少女出现，话题显得“接地气”，而且剪辑和特效风格跟美国商业电视节目颇有相似之处。因此，一些对贝卢斯科尼持批评意见的人，特别是一批法国学者把这种节目称作“意大利面式的电视”。

就在“第五频道”用妙龄少女吸引受众在严肃保守的欧洲挨批的时候，贝卢斯科尼已经盘算出用媒体影响力帮自己打入政坛的计划。在1994年，贝卢斯科尼作为AC米兰主席已经是在意大利家喻户晓的人物。他的足球俱乐部口号是“Forza Milano”（米兰的力量），由于简单而有韵律，因此非常受欢迎；贝卢斯科尼把“米兰”换成了“意大利”，也就成为了他自己政党“意大利力量党”的由来了。

在当年参选国会选举的过程中，贝卢斯科尼在自己的书房里录制了一系列电视讲话。就好像美国总统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进行电视讲话那样，贝卢斯科尼在一张硕大的书桌上拿着演讲稿，对着摄像头侃侃而谈。在政党林立而且政府总理缺乏威信的意大利，这样一个“总统式”总理，的确让人耳目一新。

2002年5月28日，意大利羅马，贝卢斯科尼在布什和普京两位领导人之间，找到一个C位的拍摄角度

贝卢斯科尼一张口就是一首首“瘦皮猴”经典歌曲，让美国人颇感亲切。

贝卢斯科尼在1994年的第一次执政，内阁只维持了大半年。要等到2001年，他才得以重返政坛，从此开始了20年制霸意大利政坛的新局面。此时美国刚遭到911恐怖袭击，信誓旦旦要惩罚恐怖分子的新右派美国总统布什，在欧洲发现贝卢斯科尼是跟自己最聊得来的政府领导人。贝卢斯科尼一张口就是一首首“瘦皮猴”经典歌曲，让美国人颇感亲切。对于新上任的俄罗斯总统普京来说，贝卢斯科尼也是个务实又懂生意的聪明人。

在当时的反恐战争背景下，美俄之间急需一个在冷战后相互谅解的契机。而贝卢斯科尼成为了布什和普京之间沟通的一个“传话筒”。在2002年，贝卢斯科尼说服了布什和普京创立“北约—俄罗斯理事会”对话机制，而这个理事会的开幕仪式，就在意大利举行。

为了让这个开幕式成为“冷战结束”的标志并且彰显自己的历史功劳，贝卢斯科尼特意在会场让“第五频道”的摄制队伍搭建了一个巨大的舞台，舞台上用木头画上颜色，变成让人感觉是大理石雕塑那样的古罗马古迹。就这样，一个全程以电视制作思维方式主导的开幕式就开始了。

日后，人们搜索“2002北约—俄罗斯理事会”的时候，会发现这张照片：布什和普京分别站在左右跟对方握手，而贝卢斯科尼则站在中央，一只手搂抱着一国的总统，让他们走得近一点。就这样，通过简短的肢体语言，贝卢斯科尼在两强领导人之间，找到了一个C位的拍摄角度。

20多年过去了，俄罗斯和北约之间的关系早已势成水火。人们也许记不得贝卢斯科尼主导搭建的庞大舞台，却记住了这位开创了足球俱乐部明星机制和欧洲私人广播网络市场的探路人。贝卢斯科尼作为总理的污点和遗憾有很多，但是在商业上却有不少亮点让人称道。

责任编辑何承波 hcb@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