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识真相
2023-08-10多萝西·利·塞耶斯
〔英〕多萝西·利·塞耶斯
对于蒙太古·艾格来讲,这家旅馆的商务房很糟糕,寒冷,光线不足,烟雾缭绕,弥漫着过期食物的气味。
“哦,天哪,哦,天哪!”艾格喃喃自语。他被烟雾呛得咳嗽,于是按響铃铛,叫来女仆。
“噢,我很抱歉,请您原谅,先生。”女仆说,“虽然我们尝试过很多方法,但是只要到了刮东风的时候,就总是这样,先生。客厅里生了火,您如果愿意的话,就去参加那里的聚会吧,先生。我相信,您会很舒服的。那里有一位像您一样的推销员,还有来自德拉布尔斯福德的老法格特先生和朱克斯警官,哦,还有开摩托车的人,他们都很好,很安静,先生。”
“那里会适合我的。”艾格和蔼地说,但心想回去就要警告同事,以后不要在这家旅馆住宿,因为旅馆的质量是由其商务房来判断的。此外,这里的晚餐也很糟糕。
然而,客厅里的情况好多了。在壁炉的一边,坐着一个年迈的乡下人,长着稀疏的白胡子,手里拿着一罐麦芽酒,腿上盖着一条长长的猩红色毯子,那就是老法格特先生。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大个子,显然是穿着便装的警察,那就是朱克斯警官。在壁炉前的一张桌子边,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正在喝雪利酒。他皮肤黝黑,看起来很警觉,身边有一个大皮包,艾格一眼就认出他也是推销员。在另一张桌子边,一个年轻的赛车手和一个少女正在窃窃私语,他们喝的是威士忌、波利酒和波特酒。还有一个男人,戴着帽子,穿着“博柏利”牌的衣服,从点菜的窗口点了健力士黑啤酒。在远处的角落里,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静静地坐着,用帽子和报纸半遮住脸。艾格先和那个推销员聊了起来。
“我今晚应该去德拉布尔斯福德,但是那里的天气很糟糕,我想最好留在原地。”那个推销员说。
“这里也一样很冷,不是吗?”艾格说,走向点菜的窗口,点了一杯啤酒。
“很冷。”朱克斯警官说。
“啊。”老法格特先生说。
“太糟了!”穿“博柏利”的人说,他从窗口回来,坐在推销员的旁边,“我的车在两英里外撞上了电线杆,保险杠撞坏了。我想,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这么糟糕。”
“啊!”老法格特先生说,顿了顿。
“好吧。”艾格说,礼貌地举起啤酒杯,“这是运气!”
他们闲聊着。不久,艾格就知道了那个推销员姓雷德伍德,主要推销香水和卫生间用具。雷德伍德也听说过艾格。两人又聊起了生意。
“总的来说还不错。当然,钱有点紧——这是意料之中的。”雷德伍德说,“顺便说一下,我这里有一款香水,卖得很好。您看看怎么样。”他弯下腰,解开包,拿出一个装样品的瓶子,瓶口的玻璃塞子用一根细绳固定着。他取下绳子,把瓶子递给艾格。
“帕尔马紫罗兰?”艾格说,瞥了一眼标签,“但我想,这位小姐应该是最好的判断者。请允许我把它交给您,小姐。”
少女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看吧,格特。”那个年轻的赛车手说,“永远不要拒绝一个好的提议。”他取下塞子,对着香水使劲地嗅了嗅,然后对少女格特说:“这是高级的东西,在你的手帕上滴一滴,来——我帮你!”
“哦!这很可爱!”格特说,“亚瑟,别管我的手帕,用你自己的!我相信雷德伍德先生不会介意你用一点香水的。”
赛车手亚瑟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往自己的手帕上洒了很多香水。艾格赶紧拿回了瓶子,并把它转交给了那个穿“博柏利”的人。
“对不起,先生。”雷德伍德说,“但我想向您指出,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测试香水的正确方法。其实,只需在手上轻轻地滴一点,等待液体蒸发,然后将手举到鼻子边,就行了。”
“哦,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像这样吗?”穿“博柏利”的人问。他用小指灵巧地把瓶塞子掏出来,往左手掌里倒了一滴香水,然后重新塞上瓶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这很有趣。”艾格说,那套动作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他也学着做了一遍,“把香水放在手掌中,带出香气,就像把白兰地放在薄款玻璃杯里一样。雷德伍德先生,我很高兴能够从您这里学到闻香水的正确方法。这确实是一种非常精致的香水。您想试试吗,先生?”他先把瓶子递给老法格特先生,对方摇了摇头,酸溜溜地说自己无法忍受这种气味。然后艾格又把瓶子递给朱克斯警官,朱克斯嗅了嗅,不屑地说:“不错,就是气味太浓了。”
“嗯,好吧,每个人的品味不同。”艾格说。他环顾四周,看着远处角落里沉默寡言的人,自信地走过去,征求那个人的意见。
“你怎么了?”那个人咆哮着,不情愿地从报纸后面抬起头,露出一撮白色的小胡子和一双闷闷不乐的蓝眼睛,“这里还让不让人坐了!气味?我受不了这种东西!”他不耐烦地从艾格的手里抢过香水,飞快地嗅了嗅,然后把塞子塞了回去,随手把瓶子一扔,说:“嗯,是香水。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反正我不会买的。”
“当然不会要您买下它,先生。”雷德伍德说。瓶子滚到了地上,他赶紧去捡。“我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咬了他。”捡起瓶子以后,他小声地对其他人说,“他眼中闪烁着厌恶的光芒,他的手也颤抖了一下。最好小心他,警官,我们不希望又闹出什么凶杀案。”然后,他开始正式向大家推销香水。艾格对香水的价格感到惊讶无比。雷德伍德看起来洋洋得意。
“您可真棒!”艾格说,“可惜葡萄酒和烈酒的生意没法这么做。说到这里,您在喝什么?您呢,小姐?我希望你们能看看我的样品。”
已经到了晚上9点,旅馆老板打开了收音机,播音员的声音响了起来:“在播送天气预报之前,先播送一条警方信息。关于发生在诺丁汉的谋杀案,警方要求我们广播以下内容:警方急于与一位名叫杰拉尔德·比顿的年轻人取得联系。据了解,在爱丽丝·斯图尔特去世前的下午,他前去拜访了斯图尔特。比顿今年35岁,中等身材,圆脸,白发,小胡子,灰色或蓝色的眼睛。最后一次被看到时,他穿着灰色休闲服和鹿皮大衣,戴灰色帽子。据信,他正在旅行,开着一辆‘莫里斯牌汽车。杰拉尔德·比顿,或者任何能够查明他下落的人,请立即与诺丁汉警方联系。现在开始播送天气预报——”
“哦,关掉它,老板。”雷德伍德催促道,“我们不想听糟糕的天气。”
“没错。”老板同意了,关掉了收音机,“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警方的描述。他们怎么会以为那样就能找到人呢?中等身材,圆脸,戴灰色帽子——符合条件的人太多了。”
“照这么说,也可能是我。”艾格说。
“嗯,真的可能。”雷德伍德说,“或者可能是这位先生。”他指了指穿“博柏利”的人。
“嗯,是的。”对方承认,“照这么说,每100个人中都有50个人是嫌疑犯。”
“是的,或者——”艾格小心翼翼地把头转向坐在角落里看报纸的那个人,“是他!”
“老板,你觉得呢?”雷德伍德问。
“他直接来到这里,点了一杯饮料,付了钱,没有看我一眼。”老板笑着说,“不过,我觉得,警方的描述描述既适合他,也适合任何人。更重要的是,他有一辆‘莫里斯,停在车库里。”
“我也有一辆。”艾格说。
“还有我。”穿“博柏利”的人说。
“还有我。”雷德伍德插话说,“警方的描述对识别一个男人没有帮助。请原谅,朱克斯警官,为什么警方不让公众更方便一点呢?”
“为什么?”朱克斯说,“因为他们依靠公众给出的愚蠢描述去抓人——这就是原因。”
“警方说要联系那个人,是骗人的,不是吗?”雷德伍德愉快地说,“我想,他们真正想做的是逮捕他。”
“这不是我该说的。”朱克斯若有所思地回答,“众所周知,比顿是斯图尔特最后见到的人之一。他如果懂事,就会出现,如果不听传唤——你可以想想会发生什么。”
“比顿到底是谁?”艾格问。
“您没看晚报吗?”朱克斯反问道。
“没有!我从5点钟开始,就一直在路上。”
“嗯,事情是这样的。”朱克斯说,“爱丽丝·斯图尔特小姐,是个单身的老太太,和一个女仆一起住在诺丁汉郊区的一间小屋里。昨天下午,女仆休假。她说,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一个家伙开着一辆‘莫里斯来了——我想也有可能是别的车,女仆的话不能全信。那个家伙要求见斯图尔特小姐,女仆带他进了客厅,还听到斯图尔特小姐说:‘为什么,杰拉尔德?然后,女仆就出去了。晚上10点钟,她回来了,发现斯图尔特小姐躺着,头被打了。”
艾格发现,远处角落里的陌生人已经停止读报,偷偷地在报纸的边缘窥视着他们。
“嗯,警官,女仆是怎么认识那个家伙的?”雷德伍德问。
“她记得有一次,斯图尔特小姐说起一个叫杰拉尔德·比顿的人。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她不记得细节了,只记得这个名字,因为烹饪书的作者也叫这个名字。”
“这事和路易斯市有关吗?”赛车手亚瑟突然问。
“可能。”朱克斯承认,相当尖锐地瞥了他一眼,“斯图尔特小姐就来自路易斯市。您怎么知道?”
“我记得,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听母亲提到路易斯市的一位老斯图尔特小姐。这位小姐非常富有,把所有的钱都放在一个锡盒里。她收养了一个来自化学药剂商店的年轻人,可那个年轻人后来逃跑了,或者发生了其他什么事,总之结果很糟糕。不管怎样,斯图尔特小姐离开了路易斯市。我母亲的表妹认识一个老妇人,是斯图尔特小姐的管家,那大约是六七年前的事了。现在,那位管家已经去世了,我母亲的表妹也去世了。而我的母亲也在两年前去世了。”
“这很有趣,您应该把这些事告诉警察。”艾格鼓励地说。
“嗯,我已经这样做了,不是吗?还是我得去一趟警察局?”亚瑟笑着说,指着朱克斯警官,“我希望他们已经知道了。”
“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地址。”朱克斯回答说。
年轻的赛车手回答说自己的名字叫亚瑟·邦斯,住在伦敦。这时,格特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她问:“那个锡盒呢?比顿杀了斯图尔特小姐是为了得到它吗?”
“报纸上没有关于锡盒的内容。”穿“博柏利”的人说。
“报纸上不会报道所有的事情。”朱克斯说。
这时候,那个读报的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到点菜的窗口,表面上是去点啤酒,但实际上显然是为了偷听更多的谈话。
“我想知道他们是否能抓住那个家伙。”雷德伍德说,“之前,交警在路边拦下我,要求检查我的驾照。我现在知道这是为什么了。我想,他们正在检查路上所有的‘莫里斯。”
“我也被拦下来了一次。”艾格说。
“呵呵!看起来他们好像对那个比顿有线索。”亚瑟叫道,“警官,您对此了解多少?”
“我不能告诉你任何事情。”朱克斯严肃地回答。那个读报的人离开了窗口,与此同时,朱克斯站起来,走到远处的一张桌子旁,清理烟斗,然后从袋子里取出烟丝,装进烟斗。他那笨重的身躯耸立着,堵住了门口。
“他们永远不会抓住他。”读报的人突然说,“你们知道为什么吗?我会告诉你们的。不是因为他太聪明,而是因为他太愚蠢,因为这一切都太普通了。我根本不认为凶手是比顿。你们不看报纸吗?报纸上写着,斯图尔特小姐的客厅在1楼,餐厅的窗户开在顶部——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从餐厅溜进去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斯图尔特小姐的聽力很差,那个人完全可以突然地抓住她,猛击她的头。花园大门和窗户之间只有石子路,因此他不会在地毯上留下脚印。这是很难追踪的谋杀,而且也没有明显的动机。你们想想其他的谋杀案,想想——”
“等一下,先生。”朱克斯打断了他,“您怎么知道有石子路?据我所知,报纸上没写这个。”
那个人停了下来,显得不安。“事实上,我今天早上去那里看了看。”他有些不情愿地说,“这一切是出于私人原因,不需要告诉您。”
“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先生。”
“也许吧,但这不关您的事。”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朱克斯说,“可能您喜欢石子路。您是园艺师吗,先生?”
“不完全是。”
“也许是记者?”雷德伍德问。
“有点接近。我带了三支钢笔,看见了吗?”
“这位先生不可能是记者。”艾格说,“一位记者肯定会忍不住对雷德伍德先生的香水产生兴趣的。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比如拔出瓶塞的动作。我会像开酒瓶一样来拔出瓶塞,医生或化学家则会采取另一种方式。您会怎么做,雷德伍德先生?”
“我?”雷德伍德说,“首先,我会将右手的拇指和另外两根手指放在塞子上。然后,我会轻轻地、快速地抬起它们,并且用左手牢牢抓住瓶子,以防发生事故。您会怎么做?”他转向穿“博柏利”的人。
“和您一样。而且,我认为这种方法很方便。我想,只有这一种方法。”穿“博柏利”的人拿起瓶子,一边说话,一边按照雷德伍德所说的方法拔出瓶塞。
“您这样说,是因为您不习惯一只手在测量和倾倒,而另一只手在做别的事。”读报的人说,“医生或化学家就不一样,他们用右手的小指拔出塞子,同时也用右手举着瓶子,而左手拿着其他的仪器,所以,当他——”
“嗨!比顿!”艾格尖锐地喊道,“小心!”
瓶子滑落,摔在桌边,一股浓郁的紫罗兰香味弥漫在房间里。穿“博柏利”的人站了起来。朱克斯警官向前飞奔。少女格特尖叫着。老板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男人,堵住了门口。
“在那里!”朱克斯气喘吁吁地说,“你最好安静下来,杰拉尔德·比顿,我以谋杀爱丽丝·斯图尔特的罪名逮捕你。我警告你,你说的任何话都会被记录,并且作为呈堂证供。”他和那群人一起押着穿“博柏利”的人出去了,几分钟以后才回来。朱克斯穿上大衣。那群帮忙的人都眼神明亮,为自己做了好事而高兴不已。
地毯上被香水打湿了,雷德伍德和老板在清理。艾格在为少女格特调制一杯提神饮料。
“气味闻起来有点浓,不是吗?现在这里闻起来就像糟糕的理发店。”朱克斯说,“您的方法非常巧妙,艾格先生。我之前有一个想法,就是你们当中的一位可能是那个人。但我不知道究竟谁才是。亚瑟·邦斯说,斯图尔特小姐收养过一个来自化学药剂商店的年轻人——这个信息是一个很大的帮助。而您,艾格先生,我必须说,是您抓住了比顿。”
“不是我的功劳。”艾格说,“我只是注意到,他第一次拔瓶塞的动作很特别,表明他接受过实验室的培训——当然,那也可能是一个意外。但后来,在雷德伍德先生解说拔瓶塞的方法以后,他开始假装不知道其他的方法。我想,是时候看看他是否会回答自己的名字了。”
“真不错!”读报的人说,“介意和我聊几句吗?”
“啊!石子路!”朱克斯说,“您让我转了一大圈,先生。不管您做了什么——”
“我是出于职业好奇心才去看了现场。”那个人笑着说,“我是写侦探小说的。不过,我想,我们的朋友艾格先生更擅长在现实生活中当侦探。”
“不,不,不是我的功劳。我们都帮了忙。”艾格说,“只要每個人都做出一份微薄的贡献,即使是最困难的问题也会很容易解决。难道不是这样吗,法格特先生?”
老法格特先生站了起来,愤怒地说:“我受不了这种香水的气味。”然后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责编:李玉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