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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海底的里亚切青铜武士

2023-08-10周婷

世界博览 2023年15期
关键词:武士古希腊雕像

周婷

雷焦卡拉布里亚是意大利南部港口城市,位于墨西拿海峡的北岸。

“青年”雕塑。雕塑家用现实主义手法再现了细节丰富的胡须、半开半闭的双唇和在其间显现的银质牙齿、用象石填充的眼球, 以及皮肤表面若隐若现的脉络。

就在最古老的“意大利”诞生的土地上,墨西拿海峡的北岸,坐落着雷焦卡拉布里亚。如同地中海所有的大港口一样,这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城市有着令人骄傲的璀璨历史,曾控制着古希腊世界与西地中海的交通要隘。在艺术品星罗棋布的意大利,这座南部省会城市毫不逊色于罗马或者佛罗伦萨,但凡看过雷焦卡拉布里亚考古博物馆,人们必要心服口服。

拜访“镇馆之宝”

博物馆所在的皮亚琴蒂尼宫以其建筑师的名字命名,开放于1954年,一侧朝着城市的中心广场,一侧则俯瞰着墨西拿海峡的壮丽景色。2009年至2016年的彻底翻修使其成了意大利最现代化的博物馆,还囊括了翻修过程中发现的一片希腊化时代(公元前4至公元前2世纪)大墓地。

雷焦卡拉布里亚博物馆最为珍贵的是古希腊艺术品,包括出自海底的公元前5世纪的哲学家青铜头像、刻有古希腊文字的宙斯神庙青铜板、展示古希腊神话场景的浮雕和马赛克,还有大量见证了古代地中海商贸繁荣的古希腊银币。站在这些丰富且精致的作品中,人们可以幻想这座两千多年前的希腊港口是何等繁华。

雷焦卡拉布里亚博物馆最为珍贵的是古希腊艺术品,包括出自海底的公元前5世纪的哲学家青铜头像、刻有古希腊文字的宙斯神庙青铜板、展示古希腊神话场景的浮雕和马赛克,还有大量见证了古代地中海商贸繁荣的古希腊银币。

在众多的宝物中,最为驰名的是来自海底的两尊古希腊青铜武士雕塑,他们代表着希腊人的最高艺术成就,穿越了2500年,从爱奥尼亚海底走出,吸引着全世界的目光,足以让其他雕塑黯然失色。

拜访两位青铜武士可真是一次独一无二的体验:参观者必须先在前厅中停留满20分钟以完成“预过滤”,然后再进入真正的“过滤室”停留至少3分钟,目的是去除身体和服饰上的杂质,避免对这两座极其珍贵且脆弱的青铜雕塑造成损害。当自动门终于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青铜武士之中的“青年”雕塑,一位有着蜷曲胡须和头发的战士,几步之外便是“壮年”雕塑,一位拥有智慧的将领。他们有着结实的肌肉、自然柔和的动作,专注地凝视着远方,以巨大的平静之力令众人折服。两座雕像脚下踩着的是由意大利国家科研中心ENEA实验室研发的重达1.5吨的防震底座。一旦发生地震,底座内部的4个大理石球可以平衡任何颠簸。此外,这里的室内温度始终保持在21—23度,每批参观者只能停留20分钟。

在这次“神圣”的仪式中,人们不禁要询问:他们是谁?他们来自哪里?

永垂不朽的战士,还是受人膜拜的神明?

1972年8月的一个正午,在沿海小镇里亚切海岸,热衷于水下捕鱼的罗马化学家马里奥蒂尼潜入水下寻找隐藏在礁石后面的猎物。透过清澈的海水,他看到海底的小沙堆上露着一只手臂。那个手臂如此逼真,以至于马里奥蒂尼心生恐惧,担心面前是一具尸体。他鼓起勇气摸了摸,意识到是金属。“那是一尊完整的雕像,侧躺在沙中。我看到他的头发,他脸上沾满了泥沙和小石子。”马里奥蒂尼兴奋至极,环顾四周时又发现了仰面躺着的另一尊雕像,“在一刹那间,它的光彩充盈了我的眼睛。”

回到岸上后,化学家立刻致电雷焦卡拉布里亚考古部门,同时将此发现报告给警察。5天后,宪兵潜水员和考古监察部门人员潜入青铜器被发现的区域,那里距离海岸230米,深8米。他们将两尊雕像固定在巨大的充气橡胶床上,使他们逐渐浮出水面,向岸边移动。要知道,加上两千年来的腐朽和黏着物质,每尊塑像的重量高达400公斤。在岸边,激动的人群将两位青铜武士围得水泄不通,有人双手合十祈祷,有人愤怒阻拦,更有无数只手伸出来,拼尽全力要摸一摸这两尊雕塑。

原来,在里亚切小城里,流传着一个故事。公元3世纪,有两位兄弟从东方来到意大利,他们行医济世,深受爱戴。在罗马帝国皇帝戴克里先统治时期,作为基督教徒的兄弟二人受到迫害,脖子綁上巨石被扔进了海里。从此,他们不仅成了医生和药剂师的保护神,更是小城里亚切的保护神,对他们的崇拜一直流传至今,每年9月都会为其举办4天的节日庆典。城里的老人们和虔诚的教徒们认为,这两尊青铜雕塑就是他们,将其挖出是对神明的亵渎,会给城市带来灾难。

在围观的人群中,绝大多数是听闻消息后便立刻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朝圣者,他们相信只要能看一眼,摸上一把雕塑,就能治病消灾,逢凶化吉。有居民提出,应该将雕塑放回海中,也有居民希望能将他们放入城市的大教堂中,接受人们的供奉膜拜。但根据意大利文化部的决定,两尊雕像用泡沫塑料缠绕,被装上一辆由宪兵护送的卡车,带到雷焦卡拉布里亚市进行研究与修复。那一日,里亚切的市长和居民们一起堵在公路上,群情激昂,试图阻止它们被带走,但最终未能成功。

次日,意大利文物保护专家赶到,他们立刻意识到,这是两件正宗的古希腊艺术杰作。除了两尊雕像,此次打捞还发现了可能属于船只的28个铅环以及沉船的1块木头碎片。很有可能,在2000年前的一场暴风骤雨中,这艘船和其承载的一切货物消失在了大海中。这次发现还带来了持续多年的争议,有人声称在两尊雕像旁曾发现武士完整的盔甲和盾牌,还有人称至少有三尊青铜雕塑,而第三尊被偷走,出现在了走私者、古董商或某位黑手党头目的家中,也有人认为他们是“七雄攻忒拜”神话中的两位英雄,另外五个还埋藏在海底的沙子下面……

在岸边,激动的人群将“两位青铜武士”围得水泄不通。

在博物馆,拜访青铜武士的参观者需要经过两道“过滤”流程,以避免对青铜雕塑造成损害。

“壮年”雕塑

“青年”雕塑

为了进一步的研究和修复,1975年,两尊青铜雕塑被运送到佛罗伦萨的修复实验室。而清理掉两千多年来的硅钙质沉积物,复原到今天我们所见的面貌,花费了整整5年的时间。1980年,里亚切青铜武士第一次在百花之城佛罗伦萨展出,这次没有任何宣传的展览却出人意料地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可谓是万人空巷,曾经以“司汤达综合征”而闻名的佛罗伦萨此刻又暴发了“青铜器综合征”。意大利考古学家萨尔瓦多·赛迪斯感叹道,“这种狂热超出了我们可解释的范围。”1981年,在时任总统佩尔蒂尼的要求下,青铜武士又在罗马的总统府展出。同样,庞大的人群出现在门外,所有人都想与这两座神秘雕塑进行直接对话。

“意大利”诞生在“大希腊”

古罗马诗人奥维德曾写道:“昔日大希腊之所在,我们称其为意大利”。

公元前8世纪,在伊特鲁里亚人和刚刚兴起的罗马人争夺亚平宁半岛中部霸权之时,从那不勒斯往南到西西里岛的意大利南部迎来了复杂而宏伟的大希腊殖民时代。克罗托内、塔兰托、西拉古萨、佩斯图姆、帕尔特诺佩(即今日的那不勒斯)等希腊城邦繁荣发展并建立联盟的时候,“大希腊”便诞生了。希腊人从东方带来了他们的语言和文化、艺术与商品,直到今天,这里依然闪耀着那个远古文明的光芒。

而正是迁居来此的希腊人发现了“意大利”。根据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历史学家安提丰讲述,亚平宁半岛“靴子尖”的那片土地上居住着一个以牛为图腾的民族,“伊达里奥地”,意为“生活在牛之地的居民”。随着希腊人在这里的繁荣发展,“伊达里”或“意大利”,这个悦耳动听的单词,指代的地区越来越大。公元前4世纪末,在罗马人与迦太基人的和平条约中明确写道,迦太基人不可侵犯意大利。这意味着,彼时的“意大利”已经成了罗马在内的亚平宁中南部的代称。直到4世纪,西西里岛和撒丁岛被划入“意大利”,这个单词才完全对应上了今天我们所认识的这片疆域。

我们可以试着想象一下这两尊青铜器诞生的时代:那是一个希腊语占据绝对主导的世界。希腊人在政治上是支离破碎的,他们各自修城称王、开辟商道、建立殖民地,只有共同的文化将各部分联系在一起。但有一种能力,让希腊成了永远无法超越的文化帝国:创造美的能力。

當地时间2023年6月7日,斯洛伐克艺术家联手以色列养蜂人用传统打蜡技术制作铜像模具。

来自希腊“黄金时代”的珍宝

一切都表明,一个暴风雨之夜,一艘漂荡在海上的船只无法承受海神的愤怒,再未抵达陆地。但两尊雕塑一起发现的榫头(即将他们固定在原始底座上的铅销)引发了一个疑问:这些铅销为何会拆掉,这发生在什么时候?我们知道,罗马人对希腊青铜器的狂热在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1世纪达到顶峰,大批满载希腊艺术品的商船在亚平宁半岛登陆。一艘籍籍无名的商船沉没,没有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记录,因此我们不妨大胆假设:这些青铜器很可能是赃物,是从奥林匹亚或德尔菲的神庙里偷来的珍宝,他们搭上这艘商船,被送往罗马帝国的首都罗马,这样的艺术品会获得极其丰厚的报酬。但他们遇到了海难,对死亡的恐惧让船上的人决定放弃这两尊雕塑,以平息海神的愤怒。可以肯定的是,那些人,不管是盗贼、官兵或普通的水手,都没有在海浪中幸存下来,至少没有再返回此处。

根据碳14测年法得出的结论,这些雕像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世纪,这意味着它们大约有2500年左右的历史。说到公元前5世纪,我们会想到始建于公元前447年的雅典帕特农神庙、雅典和斯巴达率领希腊联军与波斯人的两次对战、活跃在5世纪下半叶的杰出哲学家苏格拉底,希腊的科技、艺术以及民主政治飞速发展,该世纪因此被称为“黄金时期”,这也是两尊青铜武士被创造出来的时代。而与此同时,根据一位英国哲学家的说法,“欧洲人还在灌木丛中徘徊”……

这两尊青铜雕像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在于他们的“神性”:体型完美,充满力量,似乎拥有人类的爱恨情仇,却又超然于人类的喜怒哀乐。此外令人吃惊的是,他们的身高分别为1.89米和1.9米,要知道,在2500年前,希腊男子的平均身高可能仅为1.6米。他们的面部展现出明显的年龄与神情差异:“青年”较为严肃,而“壮年”男子更加坦然。他们赤身裸体,双腿微微岔开,双脚牢牢地踩在地上。从手臂与手的动作,我们可以了解到,他们曾手握长矛和盾牌——古希腊重装步兵的典型装备,而其头部形状表明他们曾佩戴头盔。一些学者大胆假设,这位“壮年”的原型可能是马拉松平原战役的英雄米尔蒂亚德斯,他在公元前480年带领希腊联军击败了波斯军队。

雕塑家具有精确的人体解剖学知识与雕刻技巧,用现实主义手法再现了细节丰富的胡须、半开半闭的双唇和在其间显现的银质牙齿、用象石填充的眼球,以及皮肤表面若隐若现的脉络。与它们同时代的古希腊雕塑,恐怕只有来自德尔菲的“青铜驭手”和雅典的“克罗诺斯之子”才能比肩。说到后者,其发现过程与青铜武士如出一辙:一艘古罗马船只在希腊海域遭遇海难,在上个世纪被打捞出来。而要找到同样的艺术作品,我们必须回到文艺复兴时代,在佛罗伦萨的圣十字教堂多纳泰罗的受难像中,或者在美术学院博物馆的米开朗琪罗的大卫雕塑中,才会找到类似的创作技巧。然而,这些大作和天才,是在青铜武士被创作了大约2000年后才出现的。

打造一件杰作的过程

这些青铜雕塑是怎样做成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2500年前的技术与今天并无二致。首先,工匠会用黏土捏造好雕像的模型,然后在黏土外涂上一层仅有几毫米的薄蜡,在蜡层上描绘雕刻好所有细节,作为“蜡样”。之后再在其上轻轻抹上一层更柔软细致的黏土,形成“外范”。随后,蜡样和外范一起被送入烤炉,蜡从外范上留下的小孔流出,而已经被1000度高温熔化的青铜液体则流入外范,自动沉淀在蜡样曾经在的位置。青铜冷却之后,整个外范便会被剥落,而其内部的“熔土”则需要从隐藏的小洞口倒出来。比如这两尊青铜雕像,他们的洞口均隐藏在脚下,内部的大部分熔土已经被移除。但庆幸的是,由于洞口太小,一些熔土永远地遗留在了内部。这给了今天的研究者们有力的证据,能够精确地判断雕像的年代以及制作地。经过研究人员的分析,熔土并非来自意大利,而是来自希腊,是雅典所在的阿提卡地区或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土壤。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要一次性制作一个完整的人物雕塑并不容易,所以雕塑的各部分通常单独铸造,然后再进行焊接。这两位青铜武士也不例外,但他们之后的组装工作如此精致高超,用肉眼几乎看不见焊缝。要完成如此高水平的作品,其背后不会仅有一个艺术家,而是一个团队。而且,从熔接技術和内部熔土的工艺差异可得出,这两尊青铜器出自不同的作坊。

我们可以再一次大胆地假设——“青年”武士出自伯罗奔尼撒艺术流派最杰出的雕塑家和青铜工匠,也是下一代艺术巨匠菲迪亚斯的老师——阿尔戈斯的阿哥达拉斯(Ageladas)之手。当然也有可能就是负责建造帕特农神庙的菲迪亚斯的作品。而那位“壮年”男子,可能要推迟10年或者20年。那个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除了菲迪亚斯,还有阿哥达拉斯的另一位学生,同样来自阿尔戈斯的波利克里图斯(Policleto)。两位同门弟子曾一起在雅典大放异彩,获得了当时的雅典执政官伯利克利的赞助,也许还会有大哲学家苏格拉底的赞赏。波利克里图斯公认的杰作是《持矛者》,其原作并未流传下来,但我们却能从无数的罗马复制品中了解其特征。从人体解剖比例、力量平衡和身体重量的分布来看,“壮年”男子很有可能是他的作品。

但最终,我们还是要回到原处:这些都是假设。从青铜武士重见天日到今天,我们只能确定一件事情——那个饱含智慧与情感、追求极致和永恒、令我们望尘莫及的昨日,因它们而重获新生。许多问题还没有答案,也许永远也没有答案。但这正是它们的迷人魔力,以及那宏伟文明留下的魅力。

(责编:刘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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