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小提琴（组诗）

许天伦

水 珠

我喜欢这样观察着水珠。它一滴一滴

仿佛某种秩序，从岩石上持续性地滑落

其过程透明、缓慢

有人骑着自行车，或手里拿着报纸

安静地从岩石下方经过

他们还不能辨识出另一个空间的存在

这个雨后的清晨，还有更多的水珠

需要从时间内层一点一点析出

水珠坠地，那是对深渊反复的丈量

而我一生也无法走出一滴水珠追逐

另一滴水珠相隔的瞬间

这段距离，相当于恒星与恒星之间的

亿万光年。那种致命而又

虚幻的孤悬之感

更能使我确知：水珠清旷，它勇于

借自身的穿透力去洞悉

一条把秘密藏进黑夜的河流

清晨的小提琴

琴弦拨动着盘旋的忧郁

我从某种隐秘中突然放空自己

这个清晨，有人还在音符构建的梦境里徘徊

这并非过于抽象

晨晖折过木质的琴身，形成一个柔软的弧

度后

我就在她的演奏中迷失成一粒尘埃

我把自身的重力托付给另一个维度

从此泛起不可虚构的光

一架梯子

一架梯子竖在墙角。它的顶端

快要伸入高高的流云

从那里传出的翻来覆去的雷鸣

像是上帝熟睡时的鼾声

他从不在意，你会通过梯子

爬上屋顶后摘下一颗

流浪于夜空的星星

我已看见，星光在你怀里

熠熠生辉的样子

更多时候，我无非是想

在你身体里竖起一架梯子

我像只甲虫爬上去，试图

伸手就能够到你

越来越柔软的心跳，但夜风

绕着虚空一陣紧接一阵

我会趁你睡着时

驮着所有的想象

在夜色里四处游走

那日的黎明

父亲起床后，地平线

就顺着他惺忪的眼睑缓缓上升

凌晨四点的光线穿过了露珠

这些被暴风雨产下的卵，趴在窗玻璃上

它们即将要孵化出更多

细密的风景。父亲穿上外衣

推开门去到院子里查看瓜棚

他的瓜棚已然茂盛，每片瓜叶都像是

被梦境遗落下来的碎片。它们新鲜、单薄

在那个黎明时分，第一缕曦光

将它们从睡梦中唤醒。借轻弱的风

它们在晨曦中晃了晃脑袋，像是在

探知着父亲那过于沉默的孤独

并待数日之后，又会顺着这样的孤独

慢慢地枯黄下去

渡江即景

我喜欢这样安静地观察着江面

它蜿蜒着，身姿那么柔美

犹如一条鱼尾纹

深深镶入了土地苍老的脸庞

它一定还有什么要说的

浪花翻卷出白光，仿佛是

水中鱼群在齐声朗诵古久的诗句

作为一个过江者，我要对

每一朵白浪保持足够的敬畏

我坐在甲板上，随轮船带着汽笛声

驶向黄昏深红色的忧虑

此时，我的脚下已布满万顷波涛

远处岸边的城市闪烁出绵密的灯火

这使我更加确信，我也是一座

兀自漂泊的岛屿。水鸟盘旋于头顶

像是神游移不定的眼睛

唯有它在俯视着，一个知天命之人

正往返于两岸之间

最 初

最初，我还坐在轮椅上读康德

他的批判主义，使窗外无星

几滴雨水依附在窗玻璃上

我忧郁的倒影，正坐在这黑夜

十一点的湿漉漉的心思里。好似

一个空缺下来的标题，需要

赋予其虚实互移的诗句

我还在猜想着，我与另一个空间

是否存在某种必然的联系

而“一切具有深度的事物都是最好的”

在我的屋内，唯有一盏台灯

不管不顾地亮着。我被它的光照着

我的轮椅也被它的光照着

这让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深夜

我是唯一能够收获光亮的人

责任编辑 王子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