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口

澄子木

一

车厢里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了。

我摇了摇熟睡的儿子：“夏天，夏天，醒醒，我们到了。”儿子慵懒地睁开眼，揉了揉眼，不耐烦地哼道：“嗯呢。”却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催促儿子快点，还吓唬他说：“你继续睡，我先下车哈，你自个儿回奶奶家！”他立刻蹦了起来说：“好嘛。”并跟着我走出     车厢。

我俩走到车门口就有一股热浪迎面压过来。七月的成都那是真热，与拉萨的炙热相比，成都的热和在蒸笼里一样，是闷热，让我很不适应，有种昏昏欲睡之感。而那些乘客则与我截然相反，精神头好得很，不知是要赶着回家睡觉，还是赶着上班，总之个个火急火燎、争先恐后地拼了命朝出站口挤。有的乘客手中的迷你电风扇都被挤掉了，不得不蹲下身子来捡。看着如此场面，心里暗自得意，还好我俩不用那么着急也不需要去挤，只要到了成都就行。

今儿的天确实热，难得一见的太阳也出来助威，热得我汗流浃背，出汗速度比蒸桑拿来得更痛快更有效，对此我是很珍惜的。虽然长年生活工作在有“日光城”美喻的拉萨，太阳自是猛烈的，但要热出汗来却不那么容易。所以我选择在夏天休假，借机出出汗排排毒。但儿子年幼，受不了这么热的天，嚷嚷着要吃冰淇淋。按理说这么热的天，儿子的要求合情合理，我理应满足他。可前天带儿子去医院补牙时，医生特意叮嘱要少吃零食，特别是甜食。于是我犹豫了，想说服儿子忍一忍，试着劝他喝矿泉水。但他死活不干，又哭又闹，还让我帮他扯出汗巾。摸着那湿透的汗巾，我立马改变了主意，给儿子买了他最喜欢的香草味冰淇淋，把医生的嘱咐抛之脑后。这下可把儿子高兴坏了，舔着冰淇淋的同时，还跟我说冰淇淋是如何的好吃，馋得我都想咬上一口。儿子的冰淇淋快吃完了，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故作惊奇地问我：“爸爸，我们到哪里去嘛，不是该打的吗？”

“打的？要的啊。不过要用你的钱哈。”我故意逗他。

“我没有钱。我是小娃娃哪来的钱。爸爸，用你的钱，你有钱。”见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可爱极了，我忍不住想继续逗他。“爸爸的钱买了汽车票，又给你买了那么大的冰淇淋，没钱了。要不把你的红包钱拿来打的吧。”儿子一听到这话急眼了：“我的钱都在外婆那儿，我又没带出来。”

“那怎么办？我也没钱。”我等着儿子          回答。

“要不，我们给爷爷打电话，喊他来接我们。”儿子变着法来就是不想出钱。

“爷爷又没车，怎么接我们？”我反问      儿子。

“那，我不晓得了，反正我没钱。”儿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我不忍再逗他，就坦白说：“我们去坐地铁。”此时儿子来了兴趣忙问：“地铁是啥？”

这一问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就想糊弄着蒙混过关：“地铁，就是电视上那种在地下跑的火车。”

来到自动售票机前，我买好地铁票指着出票口对儿子说：“快点，把票拿好。”儿子兴奋地把小手伸进了出票口，拿着地铁票对我说：“这就是地铁票啊。爸爸，它只能坐地铁吗？”我回答他：“是啊。”儿子随后补了一句：“好神奇喔！”

地铁里儿子一点都不安分，有座位不坐，走来走去，指着地铁线路图，一会儿问家在哪里，一会儿又问我们现在到哪里了？小手摸摸灭火器问东问西，然后又被地铁外广告栏吸引，让我好一番费劲地解释。当地铁到达目的地车站后，我牵着儿子的手顺利通过检票口，乘坐电梯准备出站时，一眼就看见身穿蓝色衬衫、黑色裤子，身形已经佝偻的父亲大声喊儿子的名字。儿子很懂事地回应，大声喊“爷爷，爷爷。”当我们站到父亲面前时，父亲拿出手帕擦拭汗水。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么粗心大意，竟然忘记给父亲打电话提前说一声不必来接，父亲也不用大热天的在这里遭罪。“我们又不是不认得路，这么热的天，你等在这儿受得了吗？”

“没事。我又不像你妈那样怕热，我怕冷，你又不是不晓得。反正沒事干，就早点出来等你们，好早点看到夏天。”说着父亲还来接我手上的小包。“不用了，又不重，我自己提。”父亲也没有勉强，顺势把儿子抱起并柔声问：“夏天，累不累啊，饿了没有，想吃啥？”

“鸡腿，我想吃鸡腿。”

“好，走，我们去买鸡腿。”

二

“爸爸，走，我们去坐地铁。”儿子望着我说。

“你怕不是想坐地铁，而是又想买玩具了吧。”

儿子却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上次你说带我去坐地铁的啊！”

经儿子这么一提醒我才记起自打上次搭地铁的经历后，儿子一直吵着还想去，我也就随口应了一句，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只听见儿子接着说：“爸爸，你记性好差哦。”惹得家里其他人哈哈大笑。

“是的，爸爸记性不好，对不起搞忘了。我们去坐地铁可以，但是不准买零食和玩具。”儿子满口答应。于是我给儿子戴好口罩，穿好鞋，把儿子的水杯、汗巾纸巾和小零食装入母亲帮我准备好的随身袋中。快走出小区时，儿子望了望小区超市，终于憋不住了小心翼翼对我说：“爸爸，我可不可以买个东西？”

“你要买什么东西，我们出门前不是讲好不能买东西的吗？而且还拉了钩的，难道你想变小狗？”

“可是我想喝个酸奶？”儿子这个要求其实不过分，但我依旧对儿子说：“儿子，你咋说话不算数呢？我们出门前不是说好了吗？要不你先喝点水。”说完我取出水杯递给他。

儿子不但没接过水杯，还生气地扭过头说：“哼……爸爸小气，酸奶都不给我买。”我蹲下身子温柔地安抚他说：“爸爸不是跟你说过男生说话要算话，不能不讲信用，否则你的朋友、同学以后都不会和你玩了的吗？”当我说完这句话后，我的内心却有些怀疑，怀疑是不是我的要求太高了，他毕竟才4岁。

就在我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安慰儿子时，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在喊儿子的名字。我俩同时转身，只见父亲边喊边追赶过来，在得知孙子为什么不高兴后，父亲气喘吁吁地跑到超市买酸奶，儿子看到酸奶立马喜笑颜开。

“你咋来了？”我问父亲。

“我老远就看到你们了。”父亲回答。

“你今天值班吗？刚刚怎么没看到你啊？”

“我们在小区门口值班室里商量事情。”

“喔。你怎么还跑去给夏天买酸奶呀。”我略带抱怨地对父亲说。

父亲听到我这话也有些来气：“那有什么，夏天他要，就给他买嘛，又没多大的事儿。”我刚要接话，却又不知怎么回，于是只得看着父亲俯身去抱起儿子。

“夏天还小，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就尽量满足他。你们看到的那些问题和毛病，在我看来都不是事，等他长大了自然就好了。”父亲语重心长地说。

“我这不也是因为着急嘛。他长期在外婆家，我只能休假时才能管管他，我也是想教好他嘛。”我着急地解释道。

“你有啥可急的，夏天现在还小，又没有啥坏毛病。我看夏天挺好的，活泼可爱，能跑能跳，能说会道。”

“也许你是对的。但是我不给他买酸奶，也是因为他牙齿不好，医生也要求让他少吃零食。”

“少吃又不是不让吃，医生还说要漱口。那你给他买瓶矿泉水漱口不就行了吗？”

“是，是，我说不过你。”我已经找不到任何说辞了。

就在这时儿子说：“爸爸，我们快去地铁站吧。”我问父亲去不去，父亲放下儿子，摆摆手说：“我不去了，坐地铁头晕。你妈妈喊我买点东西，你们去吧。”

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自己刚刚语气有点不好，父亲只是疼爱孙子，又何错之有呢？

三

今天是妻子和儿子回乐山的日子，妻子一大早就起床开始收拾东西。母亲也帮着一起装行李。但行李太多了，妻子准备的箱包过小，于是母亲让父亲把他们的大箱子拿给妻子。当妻子将装得满满的大箱子提到客厅时，父亲忙问：“小田，那么大的箱子，你提得动吗？”

“是有点重，但还行。”

“夏天，爷爷奶奶没给你买啥，也不晓得买啥，这个给你，让你外婆和妈妈给你买。”父亲从卧室边说边走到儿子身边，并把红包往夏天手里塞。

“谢谢爷爷。”儿子接过红包望着父亲    说道。

“還有呢？”妻子出声提醒。

“谢谢奶奶。”儿子补充道。

“快跟大家说拜拜。”妻子牵着儿子的    手说。

“爷爷拜拜，奶奶拜拜。”儿子逐一挥手 道别。

妻子正要关门，看到父母亲也跟着出来，便对老俩口说：“不用送了，那么热的天，免得来回跑。”

“没关系，反正也没啥事，送送你们。”父亲母亲异口同声。

临近地铁口，妻子向父母说道：“爸妈你们回去吧，太热了。”儿子也说道：“爷爷、奶奶，你们快回去，要是把你们热到了，怎么办？”母亲看着儿子开心地笑了：“夏天乖啊！没事，爷爷奶奶不热。你回去后要听外婆的话，多吃点饭，才能长高。”“嗯！”儿子用力点了点头。

父母亲看儿媳孙子随着电梯不断下行，离老俩口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他们，才转身走出地铁口，背影带着无尽的不舍与落寞。

四

就在儿子离开前两天，我接到单位临时工作任务，不得不提前返岗。当我正收拾行李时，母亲站在房门外对我说：“川川，你带点香肠腊肉走吧！”

“好。妈妈你少装点啊。”不一会儿，母亲就拿着沉甸甸的一大袋香肠腊肉进来。我惊讶道：“太多了，装不下了。”

“不多，装得下。”母亲说着就亲自上手把香肠腊肉塞进我的箱包里。经过好一阵收拾，母亲看着我得意地说：“你看吧，我说不多吧，装得下吧。”看着那鼓鼓囊囊的箱子，我有些哭笑不得。

确定没有落下东西后，我提上箱子，背上电脑包，然后跟大家道别，在我跨出门的同时，父亲一起走了出来，母亲也紧跟其后，坚持要送我去地铁站。

到了地铁口，我对父母说：“可以咯，就送到这里吧，快回去吧！”母亲叮嘱道：“你回去后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们，有空打个电话就行。”父亲接着说：“回到单位后要好好上班，要照顾好自己的小家。”我点点头，踏上电梯，随着电梯下行，心中忽而一紧，回头望向父母时，已看不到二老的身影了。我想母亲此时眼角一定闪着泪花吧，还好他们不知道，我的眼眶此刻也湿润了。

责任编辑：索朗卓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