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鲁国故城遗址出土西周中晚期青铜器浅析
2023-08-07杨晓达
杨晓达
摘 要:西周中晚期青铜器的种类丰富,与西周中期之前相比,诸多器类逐渐消失或被取代,不仅出现了新的器类,纹饰也发生了微妙蜕化,以往威严雄伟的器型和神秘繁缛的纹饰逐渐消失,形制变得简练鲜明、朴素端庄。鲁国故城内两处冶铜遗址的发现,填补了鲁国青铜器产业链的空白。文章以鲁国故城遗址出土的青铜器为例,试图从器型、纹饰等角度探索礼制衰落下的西周中晚期青铜器特点,着重探讨鲁国故城乙组西周墓出土文物的时代特征,为下一步研究鲁西南地区青铜器的发展提供可靠资料。
关键词:鲁国故城遗址;西周;青铜器;重环纹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1.001
曲阜是我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的故里。位于曲阜市的鲁国故城遗址是周、汉时期鲁国的都城,文脉传承,生生不息。
曲阜鲁国故城遗址于1961年被国务院公布为首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77年,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山东博物馆、曲阜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对鲁国故城遗址进行保护性勘察与发掘,出土的大量珍贵文物收藏于曲阜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孔府文物档案馆内,现藏于孔子博物馆。从历年考古发掘出土的西周中晚期青铜器来看,多数都带有很强的地域性特点,当然这都是在中原周文化的影响下演变而来的,鲁国也不例外。西周晚期,王室的衰微和社会的动荡不安使西周的统治力大减,“宣王中兴”虽然在政治上和经济上取得了一定成就,但已掩盖不住西周王朝的败落,各国诸侯已不再重视严格的列鼎制度而开始铸造青铜器,使青铜器的产量丰富,造型朴实庄重,纹饰简练鲜明。商、晚、周初神秘威严的兽面纹、夔龙纹逐渐消失,但又不彻底消失,时常作为器顶或器足上端的装饰纹饰,而这时兴起的重环纹、窃曲纹、鳞纹、瓦纹等成了主流纹饰。
考古学者对鲁国故城遗址提出了甲、乙组墓的分组发掘,为研究鲁国文化奠定了基础。其中乙组西周墓出土的青铜器最负盛名,种类丰富,主要有鼎、甗、、簋、簠、豆、缶、盘、罐、缽、匜、壶及车马器,而觚、卣、觥、尊等商晚周初的器型都不见踪影。“与西周早中期相比,诸多器类消失了,许多新的器类出现,器物组合发生了变化,鼎、壶、罍的种类多样,盛放器簋、、簠替换演变明显。” ①西周晚期,各种阶级矛盾激化,国家内忧外患,各诸侯力量也日益强大起来,《周礼》的各项制度已无法完全约束诸侯,僭越礼制的现象已显露头角,礼乐制度的动摇在青铜礼器上也有鲜明体现。
1 鼎
鼎,盛食器,是青铜礼器中最重要的器物之一,自考古学上的二里头文化开始出现,一直沿用至明清时期,是青铜器中流行时间最久、形制变化最频繁的器物。青铜鼎的用途可分为器用功能和社会功能,社会功能的体现就是作为礼器被广泛运用,这应该是西周青铜鼎的主要功能,正是如此,《周礼》赋予了用鼎制度:“王九鼎,诸侯七鼎,卿大夫五鼎,士三鼎。”列鼎制度直接反映出了严格的阶级观念,活跃在各种礼仪活动中。鲁国故城遗址乙组西周墓出土的青铜鼎以M48、M30、M46出土的圆鼎最具代表。
M48属西周中晚期墓,出土的3件圆鼎位于死者头部和足部,“其形制一致,大小有序,似为列鼎,其中M48∶18出土时破碎”②。根据曲阜市第一次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数据显示:M48∶23(图1:1)通高28.2厘米、口径29厘米,M48∶3(图1:2)通高25.7厘米、口径26.7厘米,两鼎口微敛,折沿,双立耳,圜底,兽蹄形足,颈部饰重环纹,腹饰垂鳞纹,鼎底部可见清晰的范线痕迹。两者最大不同之处是M48∶23两耳外侧饰凹弦纹,而M48∶3两耳外侧的纹饰沿用了商代晚期青铜鼎耳外饰双体夔龙纹的特点,龙首凸起,张口短身,圆目突出,神采奕奕,可见商晚期的纹饰遗风虽不为主流,但一直贯穿于整个西周。腹内壁都铸有铭文二十二字:“鲁中齐肇作皇考?鼎其万年眉寿子子孙孙永宝用享。”铭文排列整齐,字形如刀,笔画婉转多变。
M30、M46属西周中期墓,各出土1件圆鼎,从形制上看两者相似,二鼎皆折沿,双立耳,圜底,与M48∶3和M48∶23的三足一样,为两端粗中间细的典型兽蹄形足,足内凹面,比西周早期流行的柱形足更有美感。M30∶1(图1:3),口径29.5厘米,通高29.2厘米,颈部饰重环纹,腹饰垂鳞纹,与M48∶3、M48∶23的纹饰基本相同;M46∶1(图1:4),口径24.5厘米,通高22.5厘米,颈部饰重环纹,腹饰凸弦纹,腹下素面无纹。此二鼎工艺虽不及M48∶3和M48∶23精致,但其形制、纹饰特点与之相似,可见年代当接近。
2 甗
甗,中国古代一种炊器,功能相当于现在的蒸饭器具,最初为陶制,商周时期演变为青铜礼器。商至西周早期的青铜甗为甑、鬲连体铸造,西周中后期开始出现甑、鬲分体铸造。考古发掘出土的西周晚期青铜甗中也有甑、鬲连体的形制,但不多见,多为分铸,且常出现鬲为鼎形托甑的形制,如48号墓出土的铜甗。
M48∶15(图2),口径31厘米,高41厘米。甗分体铸造,由上下两部分组成。上部为甑,侈口,束颈,折肩附耳,敛腹平底,底有九个“十”字形箅孔,甑下有榫圈与鬲凹槽扣合。下部为鬲,呈鼎形,敛口,束颈附耳,鼓腹,圜底,三兽蹄形足。甑腹内壁一侧有铭文十八字:“鲁中齐作旅甗其万年眉寿子子孙孙永宝用。”西周中晚期青铜器的金文日趋成熟,早期的那种肥笔之感逐渐消失。甑颈部饰重环纹,腹饰垂鳞纹,鬲光素无纹,可以看出,甑的纹饰铸造虽然精细,但趋向简朴,间接反映出西周中晚期礼制的变革,虽纹饰不如早期繁缛华丽,但器物上的铭文内容丰富,这使青铜器不再单单是珍贵的稀世珍宝,而是成为记载着研究西周历史的第一手资料。
3 壶
壶,古代盛酒的容器。《礼记·礼器》记载:“宗庙之祭,贵者献以爵,贱者献以散;尊者举觯,卑者举角。五献之尊,门外缶,门内壶,君尊瓦,此以小为贵也。”可见壶是宗庙祭礼中重要的礼器。鲁国故城遗址48号墓出土的铜壶以M48∶16最具代表。
M48∶16(图3),通高39厘米,口径10.2厘米,腹径28厘米,底径19.3厘米。平口,短颈,深鼓腹,圈足外侈,双圆形环耳,肩部两侧各一螭首环耳,腹下部两侧各一方形环耳,盘龙纽盖,龙角健壮,双目圆睁。器身纹饰共分四层:第一层为窃曲纹,第二层为叶脉纹,第三层为窃曲纹,第四层为叶脉纹。圈足饰垂鳞纹。口沿铸铭文一周有十五字:“侯母乍侯父戎壶用征行用求福无疆。”壶身敦厚秀美,铭文书写流畅,纹饰看似虽繁,但给人一股清秀简美之风。
4 簋
簋,古代盛食器,是盛放黍、稷、稻、粱等粮食的器皿。据文献记载,天子在祭祀、宴飨、随葬时享用九鼎八簋,诸侯七鼎六簋,卿大夫五鼎四簋,士用三鼎二簋,簋以偶数为组合配合鼎使用。《周礼》记载:“舍人掌平宫中之政,凡祭祀,共簠簋、实之、陈之。”周礼为其专设官职负责它的管理和使用,由此可见,簋是西周祭祀活动中重要的礼器之一。
西周竖直线纹铜簋(图4:1),高14.4厘米,口径20.3厘米,底径16.3厘米,侈口,垂腹,宽体束颈,双兽形耳位于口沿下,垂珥较短,高圈足外侈,口沿下饰重环纹,腹部饰瓦纹,圈足饰云雷纹。此器整体端庄、古朴。49号墓出土的铜簋M49∶2(图4:2)为明器,具有典型的西周晚期特点,高14.5厘米,口径7厘米,盖及器身铸为一体,圈足外侈,腹饰重环纹、瓦纹。由此可见,西周中晚期是瓦纹的流行和兴盛期,其主要体现在簋、、匜等器物上,瓦纹是这一时期青铜器装饰的重要题材之一。
5
,古代盛食器,与簋同样是盛放黍、稷、稻、粱等粮食的器皿。的基本形制呈椭圆方形,敛口,双耳,鼓腹,圈足,器盖口沿仰置盛放食物。出现于西周中期,流行于西周晚期,春秋时期已基本消失。鲁国故城遗址乙组西周墓M30、M48共出土3件铜。
M30∶2(图5:1),长35.4厘米,宽17.7厘米,通高19.2厘米。器呈圆角长方形,器盖上方两组夔龙纹扉棱捉手,盖中央饰虎形纽,两侧有兽首衔环式耳,圈足外侈,圈足侧面有弧形缺口。盖面饰象鼻纹、瓦纹,盖沿、口沿、圈足饰窃曲纹,腹部饰瓦纹。盖顶虎形纽风格写实,虎头前伸,虎耳上翘,虎身下蹲,尾粗壮上卷,有蓄势待发之势,可见当时鲁国冶炼水平的高超和工匠的独具匠心。盖内与器内底对铭三十七字:“鲁白悆用公龏其肇作其皇考皇母旅簋悆夙兴用追孝用祈多福悆其万年眉寿,永宝用享。”盖及器内部分别铸有内容完全相同的铭文,这种“对铭器”较为罕见,铭文字形虽大小不均,但错落有致,用笔浑厚、圆润。
M48出土两件铜,从形制、尺寸、纹饰及铭文上看,两者没有不同之处,M48∶1(图5:2)、M48∶2(图5:3)皆长37厘米、宽17.5厘米、高21.1厘米。器呈圆角长方形,器盖上方两组夔龙纹扉棱捉手,两侧有兽首衔环式耳,圈足外侈,圈足侧面有弧形缺口。盖面饰夔纹、瓦纹,盖沿、口沿、圈足饰窃曲纹,腹部饰瓦纹。盖内与器内底对铭二十八字:“鲁司徒中齐肇作皇考百走父□殷其万年眉寿子子孙孙永宝用享。”两个铜的形制、尺寸、纹饰及铭文如出一辙,应是采用西周中后期的一模数范法进行铸造。与M30∶2的最大区别是铭文不同、盖无纽,而器型、尺寸和纹饰大体一致,由此可大胆推断,此三件铜使用的是同一模具,而M30∶2的虎形纽很有可能是在M48∶1、M48∶2模具的基础上后加上去的,铭文修改后又重新嵌入主体的范中。还有一点与M30∶2的弧形缺口有细微差别,M48∶1、M48∶2圈足弧形缺口的上方中心点内凹,M30∶2平整无凹点。由此看来,三件铜年代应相近,器型既庄严厚重又规矩严谨,纹饰不仅刻工精致而且华丽清晰,件件对铭,在西周中晚期实为罕见。
6 盘
盘,商周时期盛行的一种盛水器,多在宴饮或祭祀前后行沃盥之礼时使用。《礼记·内则》记载:“进盥,少者奉槃(盘),长者奉水,请沃盥。盥卒,授巾。”沃盥,即洗手,是重要礼仪场合的礼节之一。近年来考古学者发现,西周中期以前多用盘、盉配合使用,西周中晚期多用匜浇水洗手,用盘接水,到战国晚期开始衰落,逐渐被其他盛水器所代替。鲁国故城遗址乙组墓出土了5件铜盘,以M48∶8为例。
M48∶8(图6),通高15.5厘米,口径38.7厘米,足径28.1厘米。折沿,浅腹,双耳,高圈足外侈。下铸人形附足,五官清晰,方颐大耳,双目圆瞪,高鼻阔嘴,神情专注前方,头顶盘底、背倚圈足,双手向后背负盘体,赤足呈半蹲状。外壁饰窃曲纹,圈足外壁饰垂鳞纹,器底饰菱形格纹,双耳上端各饰一卧牛,牛首神色怡然,工艺精致。M48∶8器内铸有铭文十五字:“鲁司徒中齐肇乍盘其万年永宝用享。”此器独特之处是人形附足,通过查阅有关资料得知,铸有人物形象的器物多见于器上端或器足,时常也有以裸体人物形象铸于器身的。关于足底铸人形足的说法众说纷纭,有学者认为是供贵族阶级赏玩的器物,也有人认为是与当时社会的祭祀活动有关,说法不一。笔者以为,在“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西周时期,塑造裸体形象是辱人格的一种表现,M48∶8人形附足的形象,应该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或在刑人员,是严格的社会等级观念的重要体现。通过48号墓出土的铜盘,我们不仅能清晰地看到西周严格的等级制度和阶级观念,也看到了西周青铜铸造工艺的高超水平—分铸法的运用。
7 匜
匜,古代沃盥时的注水器,是礼仪活动时使用的礼器之一。青铜匜最早出现于西周中期后段,盛行于西周晚期,流行于春秋时期。《仪礼》记载:“小臣具槃匜,在东堂下。”《国语·诸稽郢行成于吴》有云:“奉槃匜以随诸御。”西周的礼仪制度在古文献里得到了具体体现。盘与匜在礼仪活动中是相互配合使用的,而在严格的丧葬制度中亦不例外,如48號墓出土的铜盘与铜匜充分证实了这一点。
M48∶11(图7:1):长34.7厘米,宽17厘米,通高19厘米,流较窄,深腹圜底,兽首鋬,兽足形扁足。兽首双目、双角凸出,口沿及流下饰夔纹,腹饰瓦纹。匜内铸有铭文二十七字:“鲁司徒中齐肇乍皇考自走父宝匜其万年眉寿子子孙孙永宝用享。”其中“孙”字两边都有重文符号,其字首尾如一,不露锋芒。甲组墓中202号西周晚期墓出土的铜匜M202∶6(图7:2)与M48∶11的器型和纹饰基本一致,沿用了西周中后期的特点,M202∶6兽脊有扉棱,兽首双目和双角更加凸出,兽身比M48∶11粗壮,兽首铸造略显粗糙。48号墓出土的另一件铜匜M48∶4(图7:3),窄流,深腹圜底,兽首鋬,兽足形扁足,器型与M48∶11相似,口沿下饰重环纹,腹饰瓦纹,铸造工艺与纹饰均没有M48∶11造型庄重、清秀简美。
细观鲁国故城遗址出土的西周中晚期青铜器,比之商末周初的变化明显,在继承了商代晚期青铜文化的基础上,吸收西周早中期铸造工艺,在器类、器型、纹饰等方面进行改造和更新,形成了古朴庄重、朴实简约的中晚期时代特点。西周中晚期诸侯势力在一定范围内超越了周天子,除当时的政治中心丰、镐及成周以外,诸侯也在封土国拥有自己的青铜铸造产业,周礼的约束力日益微弱,“礼乐崩坏”之势已在青铜器上崭露头角,其主要表现在删繁就简。从西周中期开始,器物的造型、纹饰逐渐变得简单,由之前的繁缛走向质朴,以往威严雄伟的器型和充满神秘色彩、繁缛华丽的纹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朴实的器型、精简的纹饰和简化的铭文内容,铭文中族徽文字消失,颂扬周天子恩德的内容隐没了,记载的军政大事内容也随之消散,逐渐增加了祭祖、祈福等方面的内容,削弱了青铜礼器维护礼制、阶级观念的作用,沉稳内敛的趋势日趋明显,产量虽然丰富,但整体来说铸造工艺还是相当保守的,充满着理性色彩,这些特征其实也是“礼乐崩坏”前夕的基本体现。总之,曲阜鲁国故城遗址出土的西周中晚期青铜器承载着逝去岁月的信息,以独特的器型、精简的纹饰、理性的铭文向人们揭示了当时的历史、政治、经济、文化等特征,为今后研究鲁西南地区青铜器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
注释
①李伯谦.中国出土青铜器全集[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8.
②山东省考古研究所.曲阜鲁国故城[M].济南:齐鲁书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