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派”琵琶第三代传人李光祖编年史（上）

崔晓君

李光祖，祖籍苏州，1943年1月出生于云南昆明，“汪派”琵琶第二代传人李廷松之子，“汪派”琵琶第三代传人。作为琵琶演奏大家，李光祖继承了汪派琵琶大开大合、气势雄浑、质朴严谨的艺术风格。他一生致力于宣扬“汪派”琵琶艺术，曾随中央乐团出访朝鲜、拉美六国，后又在美国、日本、新加坡等国巡演，在世界范围内多次举办“汪派”琵琶曲目专场音乐会。他与作曲家王酩一同创作琵琶协奏曲《霸王卸甲》更是我国现代民族器乐代表性作品之一。此外，他与弟子郝贻凡整理出版的《汪派琵琶李廷松演奏谱》成为当下学习“汪派”琵琶曲目最通用、最权威版本。

抗日战争爆发时，其父李廷松携全家离开上海辗转于云贵川等地躲避“战祸”。彼时，李廷松在上海早已获得“丝竹大王”的称谓，李光祖从小耳濡目染了父亲的艺术风采。

一、20世纪50～60年代

1954年，11岁的李光祖在琵琶演奏中表现出不一般的天赋，他首次参加全国少年儿童音乐比赛便获得了优秀奖。12岁，李光祖进入了北京廿一中学读书，其间依然参加各种演出与比赛。

1956年2月，13岁的李光祖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歌舞团招募，开始了军旅生涯。进入总政歌舞团的李光祖有了大量极具分量的艺术实践机会，例如1960年7月26日随团参加首都文艺界向文代大会汇报演出等重要的国家级演出任务等。

1961年11月，李光祖被调离总政歌舞团。1962年入职北京解放军艺术学院，担任声部长、代理指挥、琵琶教师工作。1963年，由于李光祖在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工作受到组织的极大认可，被光荣地授予少尉军衔。

1966年2月李光祖加入共青团，但是突如其来的“文化大革命”，让解放军艺术学院被迫解散，他也被迫下放。直到1969年11月，李光祖复员到了北京市装具厂（后更名为北京汽车靠垫厂）当工人，那时李光祖已26岁。在这段饱经磨炼的岁月里，李光祖并没有一蹶不振，每晚坚持练琴。

二、20世纪70～80年代

19世纪70年代李光祖即将要迎来他生命中重要的转折点，进入事业腾飞期。1972年4月，其父李廷松经胡耀邦建议向周恩来总理写信。在周总理的亲自关怀下，李光祖被调入北京中央乐团任独奏演员。在中央乐团的锻炼给予李光祖极大的启发：我国传统艺术如京剧、昆曲、古琴等都是单线旋律居多，多散版且并不追求和声的多线条表现力，这与交响乐队的严谨配合、多声部多旋律组合并进、调性多变等特点是截然不同的。交响乐宏大的织体、丰富多元的音色、戏剧性与史詩性并存的深刻内涵感染着李光祖。种种体会使李光祖对传统音乐的发展有了新的想法，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丰富了他的演奏思维。

1975年下半年，中央乐团开启了新一轮的演出季，李光祖作为独奏演员参与其中，同时也是其在中央乐团演出季首秀。7月1日与4日，李光祖独奏《十面埋伏》，同年8月再次演奏该曲。

1976年，李廷松临终前在汪昱庭幼子汪天伟的见证下将“汪派”琵琶信物“张伯年琵琶”交给李光祖。从此李光祖担起了“汪派”的传派重任，正式成为“汪派”琵琶第三代传人。1975年两场独奏演出的巨大成功让李光祖看到传统音乐有很好的群众基础，这让其萌生以演奏为媒介发扬光大“汪派”琵琶的想法。

1977年，李光祖随中央乐团出访朝鲜，演奏了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1977年2月，在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驻京部队演出中，李光祖代表中央乐团独奏了大寨宣传队词曲的《大寨人心向红太阳》及现代改编曲目《天山之春》。根据李光祖的回忆，这次的演出非同寻常，使其回忆起自己的军旅生涯。热烈的演出氛围彻底点燃了李光祖，他真切地感受到音乐带来的直击人心的力量，确信发展自己的演奏事业是极具意义的，增强了艺术信念。

1978年，李光祖再次随团出访拉美六国进行交流演出，为了丰富器乐节目单元，他开始尝试传统与现代曲目的结合。这场演出中李光祖演奏了《十面埋伏》与《天山之春》两首作品。在拉美各国的成功演出，也拉开了李光祖对外传播“汪派”琵琶的序幕。

1979年12月，“全国高等艺术院校琵琶教学经验交流会议代表——琵琶演奏音乐会”在四川成都举行，这是琵琶业界具有代表性的演奏家、教育家们的盛会，他们齐聚成都，共商琵琶艺术在当代持续发展的大计。最引人注目的是这次会议之后的音乐会，全国重要的音乐艺术院校都前来共襄盛举，不管是音乐会的演奏曲目还是参演阵容，都让人看到了琵琶艺术在当代的蓬勃发展。李光祖作为中央乐团的演奏家及“汪派”琵琶第三代传人，独奏了“汪派”第二代传人李廷松版本的《霸王卸甲》。

这次演出对“汪派”琵琶也具有重要意义，为首次在正式的公开演出中注明其流派名称以及强调传谱版本。早在汪昱庭时期，其弟子就开始使用其亲手抄的工尺谱进行学习。虽然在当时汪昱庭手抄曲谱并未出版发行①，从严格意义上说，汪氏门人有统一的授课曲谱。“汪派”到第二代传人李廷松时期，在延续汪昱庭手抄谱的同时融入了自己的演奏思想，产生了“汪派”李廷松谱。从关于李廷松的教学与演奏研究可见，“汪派”琵琶在他的引领下，坚持以汪昱庭传谱为根基大胆创新，例如“大三度推拉音”的融入、对演奏符号的改革甚至是将《月儿高》（原《霓裳羽衣曲》）纳入其教学内容中。在东北展开琵琶艺术教学事业时，李廷松就已经开始编撰琵琶教材，重新整理了“汪派”《霸王卸甲》等曲目。此次盛会，正是一个恰当的时机，既是宣告“汪派”琵琶流派文化的延续，又明确了琵琶传统曲目演奏版本的重要性，为日后李光祖正式整理、出版其父李廷松的谱做了铺垫。

1980年8月李光祖赴美看望叔叔李廷栋②。在叔叔的提议下，作为职业演奏家的李光祖当即决定在美国先举办一场独奏音乐会。两个月后，音乐会在10月11日中午在旧金山音乐学院举办。当时，旧金山美籍中、英文合刊的《东西报》专门报道了对李廷栋、李光祖的专访。报道简要介绍了李光祖的艺术经历并提到李光祖赴美打算开始学习西洋音乐理论，认为学成后可中西合璧、大展宏图。这也证明，李光祖在中央乐团已经受到了西方音乐文化的深刻影响，产生了其“以西谋中、中西贯通”的艺术思维。报道中特别提到李光祖在赴美之前，还途经日本，在其父生前好友马晋三处住了数日，这次会面为李光祖赴日进行“汪派”琵琶的传播活动埋下伏笔。而旧金山的这场义演会为李光祖将来在美国的音乐活动打开了局面。1980年，李光祖在日本东京与美国旧金山等地一共举行了9场独奏音乐会，并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讲学，宣扬“汪派”琵琶艺术。1981年李光祖录制《中国音乐大师名家经典——李光祖 霸王卸甲》黑胶唱片专辑，并由太平洋影音公司出版。

1982年，由李光祖收集整理的《琵琶古曲李廷松演奏谱》在人民音乐出版社正式出版。这本曲谱的诞生代表了“汪派”琵琶的延续，是“汪派”琵琶传承的重要里程碑。在完成“汪派”琵琶第二代传谱的出版之后，李光祖着手实践创新，尝试将乐队思维融入“汪派”琵琶传统曲目中。

1983年，李光祖尝试将“汪派”最具代表性的武曲《霸王卸甲》与交响乐队融合。为了达到最佳效果，李光祖委托自己的好友——中国交响乐团一级作曲家王酩一起创作。要改编传统曲目既要有创新又要保留流派特色并非易事，而将其改编成交响乐队版本更是要求甚高，李光祖与王酩为此付出了大量心血，反复尝试，保留原曲的核心乐段并重新整合全部素材，又从中衍生了全新的旋律，最后成就了《霸王卸甲》琵琶协奏曲，于同年10月在陕西乐团交响音乐会首演。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也是我国首部由传统独奏乐曲改编成为交响乐协奏版本的作品。1984年1月，李光祖在中央乐团的新作品专场音乐会上与李德伦合作，再次演奏了王酩与自己一起创作的琵琶协奏曲《霸王卸甲》。

《霸王卸甲》的成功是“汪派”琵琶发展的又一座里程碑，创新性的改革不仅让李光祖成功实践了他的乐队思维，也拓宽了“汪派”琵琶的传播路径。这种正视现代主流审美需求、尊重客观发展规律的开阔思维才是“汪派”琵琶传承与发展需要的新思路。之后李光祖又向著名作曲家马友道相继委约了《普庵咒》《灯月交辉》等作品。之后，李光祖的演奏在他的不断实践中得到升华，他开始了频繁的涉外演出。

1986年李光祖应邀赴日访问，并在日本举办了数场独奏音乐会，在日本音乐界产生了广泛影响。4月26日，李光祖在日本江户川区综合文化中心举办个人独奏音乐会（第五次东亚“古琴”日中传统音乐交流演奏会——李光祖中国琵琶演奏会）。这场音乐会是他在日本的首场独奏音乐会，由当时日本琴麗会主办，李光祖带着“张伯年琵琶”在身边，为日本听众带来一套“汪派”琵琶曲目。音乐会在筹备期间就受到日本各界的强烈关注。日本自由民主党总裁、内阁总理大臣中曾根康弘，向演奏会发去祝贺电文；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日本大使章曙为祝贺举办此次音乐盛会题词：“古樂新声”；“琴麗会”会长宫城慎三在其祝词中评价李光祖，称“高手李光祖先生通过神技般地演奏极美的中国琵琶，使我们获得了认识传统音乐的正确方法，这是我确信不疑的”；《江户川》报称赞李光祖为“世界第一流的中国琵琶演奏家”。

李光祖在日本的首场音乐会大获成功，随即开启了在日本的多场次演出，1986年5月11日在日本法隆寺圣德太子像前演奏；1986年5月14日，由財团法人小西国际交流财团主办的第二场李光祖中国琵琶演奏会在日本外务省“飯倉公邸”举办；15日在日本霞会馆进行第三场独奏音乐会。随即东京各大报纸分别报道了李光祖的演奏盛况。《读卖新闻》以标题《法隆寺里响起中国琵琶声》《遣隋使回礼演奏的李先生通晓太子心》报道了演出的盛况；《朝日新闻》以《中国琵琶泰斗在法隆寺奏出友好的乐声》为标题报道了演出情况；《每日新闻》以标题《李光祖先生在法隆寺献演中国琵琶》报道了当天的演出；《三景新闻》《世界日报》《奈良日日新闻》等众多日本重要媒体皆高度评价了李光祖独奏音乐会。

在日期间，李光祖与爱国传奇人物马晋三交往甚密。马晋三出生于名门，云南讲武堂毕业，是中国同盟会会员，参加过辛亥革命、护国战争、护法战争等战役，曾任国民革命军全国工兵总指挥、国民革命军陆军中将、靖国联军旅长、贵州毕节警备司令等军中要职。马晋三学识渊博，深谙中华传统文化，比如书法、绘画等，是个有艺术内涵的抗日爱国军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旅居香港并潜心研究书法。1957年，马晋三旅居日本东京，并在华人区创立了“静安学舍”，专门教授书法，逐渐以其独特的书法风格与儒雅的风范闻名日本。马晋三以其书法艺术悄然推动了中日关系的友好发展，1986年，马晋三率领“静安学舍”一行回国交流访问，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受到中央领导人的亲切接见。李光祖的父亲李廷松曾经担任过马晋三的翻译官，因而两家人之间颇有渊源。

在马晋三的引荐下，李光祖拜访了“静安学舍”并与陈焜火晋先生联合举办了一场音乐会。李光祖独奏了“汪派”《霸王卸甲》《潯陽夜月》《塞上曲》以及一首日本名曲《樱》，陈焜火晋笛独奏《思相枝》、箫《双声恨》，最后二人合奏《阳关三叠》。这次演出虽没有日本媒体的报道，但在日本华人圈内掀起了传播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热潮，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日文化的交流，更推动了中华文化在海外的传播，同时加深了在日华人的民族自豪感以及对民族文化的认同感。

1986年10月，李光祖接受了中国唱片公司的邀约，录制了“李廷松演奏谱”中的十首琵琶古曲，这是迄今为止最为完整的“李廷松演奏谱”的音响资料。日本东芝公司出版的《琵琶名人名演录》和日本JVC制作香港唱片有限公司出版的《中国当代琵琶大师及新秀》的唱片和音带中收录有李光祖演奏的《十面埋伏》。

1987年11月，李光祖在北京音乐厅举办了“李光祖琵琶独奏音乐会”，中国佛教协会原会长赵朴初为其音乐会题词。此次音乐会由中央乐团和中国音乐家协会表演艺术委员会主办，李光祖独奏了“李廷松演奏谱”中的八首作品及《彝族舞曲》与《赶花会》两首现代作品。音乐会得到业界的高度评价，指挥家严良堃对他的评价是“曲艺高雅，功底深厚”。音乐评论家蓝玉松高呼李光祖的音乐是“宁丑不媚！不去取悦”。李光祖在音乐会后的座谈会上表示继承历史遗产是为了更好地发展琵琶艺术事业，但目前的形势却很不乐观，李光祖再次恳请社会各界人士大力协助。之后李光祖又在上海、南京等地连续举办了独奏音乐会。

完成1988年5月中央乐团纪念“五·四”青年节独唱、独奏音乐会之后，李光祖又分别在美国、台湾等地进行了多次演出交流。1988年8月，李光祖加盟台北市立国乐团“名家名曲之夜”音乐会，独奏了《李廷松演奏谱》中《灯月交辉》和《十面埋伏》两首作品。之后在美国巴沙迪那市立剧院又参演了“中国音乐家联合音乐会”，独奏了“汪派”《霸王卸甲》。媒体报道称：“李光祖的《霸王卸甲》一弹指即见气势，李光祖闭起眼来情感投入地带领听众进入楚王的世界，荡气回肠的琴声，娓娓地叙说霸王卸甲的苍凉与悲哀，刚劲力道之处又有英雄气短的无奈。李光祖出神入化的指法与用整个生命弹奏的《霸王卸甲》让空间中充满了一种张力，听得观众不得不屏气凝神。”

注释：

①笔者：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在1979年至1981年11月期间将所有汪昱庭亲笔抄谱搜集、整理，并形成了首版《汪昱庭琵琶谱》。

②李廷栋：李廷松的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