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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话剧《风雪夜归人》中道具和布景的运用

2023-08-07盛悦清

戏剧之家 2023年19期
关键词:名伶后花园身份

盛悦清

(山东艺术学院 山东 济南 250300)

魏莲生是法院院长苏弘基力捧的戏子,机缘巧合下,四姨太玉春看见魏莲生助人之事,对他产生好感,并启蒙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二人因此产生感情并相约逃跑。管家王新贵撞破二人私奔一事并告知苏弘基,事发后,魏莲生被赶出京城,而玉春则被苏弘基赠送给盐运使徐辅仁做妾室,使魏莲生与玉春分别二十年。二十年后,魏莲生已死,玉春不知所踪。《风雪夜归人》是一部现实主义戏剧,作者想展现的不仅是时代洪流中的爱情悲剧,更想启发社会底层人民去寻找“自己作为一个人的‘自由’与‘尊严’”。剧中道具和布景对剧情发展以及展现人物性格至关重要。

一、难以温饱的“金镯”

全剧中金镯共出现三次。第一次是在全剧的开端,两个乞儿搜刮死去病人的尸体时发现他手戴一只金镯子;第二次是玉春与丫鬟兰儿开玩笑,要把金镯子送给兰儿;第三次出现是魏莲生计划与玉春私奔时被发现,玉春取了自己的金镯子给魏莲生让他傍身。

作为一个能体现个人身份地位的物件,金镯子是玉春作为四姨太时的一件首饰。一位官宦家的宠妾,能拥有一只金镯子,在外人看来是风光无限,但金镯子在玉春的眼里却并不是能彰显自己身份、地位的物件,反而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只是一只被圈养的玩物。所以,玉春在与丫鬟兰儿开玩笑的时候,随口便说出“赶明儿我把这个金镯子送你”。玉春清醒认识到自己能拥有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是苏弘基的宠妾,当有一天自己失去这个身份,所有的财物也会荡然无存。

可悲的是,当玉春想把自己的全部身家给魏莲生时,锦缎包里每一件物件都来自要将他们拆散的苏弘基。玉春连续两次说是“我的”“‘我的’的首饰,‘我的’珍珠宝石”,但二人也心知肚明,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是属于他们的,没有什么是属于他们这些底层人民的。

在剧本中,玉春说出的“我的”都被作者吴祖光加上了双引号:

玉春:要是我们刚才走了……咳,还说这些干什么?(从身上掏出一个锦缎包来)这是“我的”首饰,“我的”珍珠宝石什么的,我知道你身上没有现钱,带着预备着吧。

魏莲生(儿女情长)我……

玉春:只要你不忘记我,我也不忘记你,我们不一定要守在一块儿,我们分开了也一样有路走。

魏莲生(咬牙忍泪)是。(把那包东西装进自己衣袋去)[1]

作为官宦人家的姨太太,没有什么东西能是“我的”,甚至连她自己都不属于自己,她以及她的一切都被打上苏弘基的烙印,玉春能留住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她精神世界的自由与尊严。

最终玉春还是把金镯子留给了魏莲生傍身,并告诉他“万一有一天要拿它换钱,它也能值几个钱呢。”此时,这只金镯子是玉春在现实世界中能留给魏莲生最后的“温饱保障”。在二人分别的这二十年间,这只金镯子并没有发挥解决温饱的作用,这与两位乞儿发现金镯子时的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剧本中二位乞儿有这样一段对话:

乞儿乙:死人身上的东西,我不忍心……

乞儿甲(尖利地):那么你肚子横是吃饱了,你身上穿的横是暖和得很了。

乞儿乙(低下头去,惨然流泪)我……

乞儿甲:哭什么?你听我说说这道理:他人是死了,金镯子带不到阴司去,明天人家看见他,这镯子就不定归了谁。我们在这儿又冻又饿,碰见了值钱的,没有主儿的东西,我们凭什么不拿?再说,你知道这镯子他是打哪儿怎么弄来的?

乞儿乙(低声):拿吧,拿了快走。

乞儿甲(俯身从死人手臂上取了那只金镯子喃喃地):老爷子,我这兄弟觉着对不起你,其实我想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金子银子应该拿来大伙儿用的,带在身上可是委屈了它。我们小哥儿俩快要冻死了,饿死了。我们没干过缺德事,有钱,让我们穷人都沾点儿光。我们忘不了您的好处。

乞儿乙(央求地):别胡说了,走吧。

乞儿甲(笑嘻嘻地):走。(接过自己的竹竿子)我饿得快走不动了,肚皮和背皮都贴上了。镯子换了钱,先吃他一顿好的[2]。

金镯子在魏莲生手中承载着他对玉春的思念,承载了一条他由混沌到觉醒的路。最后,魏莲生在风雪交加的夜晚死在了苏家院内,他回到苏家,也只是为了找到自己觉醒的影子,这是他作为一个人最后的尊严。

魏莲生死后,两个乞儿取走了金镯子,这是他最后一次当“活菩萨”,为吃不饱穿不暖的乞儿解决温饱问题。乞儿一段极其现实的对话,反映了当时大部分社会底层人民的困境,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生活境遇寻找自己,更无法遇见像玉春一样的启蒙者引领他们走出混沌,这与魏莲生的情况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至此,金镯子被乞儿拿走后,终于发挥了它的“价值”。

二、照不清人的“镜子”

戏曲演员后台必不可少的是镜子,跑龙套的演员需要多人争一个镜子梳妆打扮,而当红的名伶不仅有自己的梳妆镜,还有自己的化妆室,遇见玉春前魏莲生就是这样一个风光无限的名伶。

民国时期,官人捧戏子十分常见,苏弘基就是其中之一。魏莲生以名伶身份结交到的达官贵人,令人分外眼红,久而久之,如马大婶所说“我瞧着就是官儿,整天儿跟官儿待在一块儿嘛。”魏莲生也在众星捧月中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但他不明白,别人结交的是“那个在戏台上红得发紫的花旦魏莲生”,不是他魏莲生本人。

魏莲生送走马大婶后,剧中有这样一段:

“魏莲生回到屋子里,四面看一看:他是多么愉快,多么满足。

他本当马上到冷红楼去,然而现在反而有点沉不住气;他安于这屋子里的空气,如此宜人,合度,觉得不能马上离开。

他走到穿衣镜前站好,看一看镜子里自己的身影,像是发着有‘神异’的光。[3]”

这里魏莲生的揽镜自照,使笔者想起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研究发现,当一个6-18 个月的婴儿在照镜子时是能够认识到镜子里的就是自己。拉康的镜像阶段就是从婴儿照镜子出发,将一切混淆了现实与想象的情景都称为镜像体验。①”不幸的是,此时的魏莲生沉浸在自己虚幻的镜像中,这有神异之光的“镜中人”一直在救赎他人:他引荐王新贵给苏弘基做管事、帮马大婶解救被冤枉的儿子、给马大婶钱让她缓解生活困境……魏莲生揽镜自照,看到的不是一个“为奴为婢”的戏子,而是玉春嘴里的“活菩萨”。至此,魏莲生的自我幻想到达顶峰。

在玉春充当魏莲生的启蒙者角色时,她不停地逼问魏莲生父亲的身份,魏莲生迟迟不肯正面回答。魏莲生正是因为没有忘本才不愿承认铁匠身份的父亲,这会让他降低他高贵的身份。但他的一切心理活动,都被他的启蒙者玉春无情戳穿:

玉春:从昨天晚上我们见了面到现在,莲生,你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呵!你爸爸是个铁匠,可是你为什么瞒着不告诉我?你觉着你的铁匠爸爸会失了你的身份吗?你觉着读书人就比铁匠,木匠,皮匠,花儿匠,泥瓦匠要高几等么,你觉着自己……[4]

魏莲生沉浸在“镜中人”的角色中,他不认同自己是官宦的奴隶,他自认为自己配得上这繁花锦簇的一切。魏莲生此时并未像玉春般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地位、荣华、富贵都来自于官宦的施舍,所以他才会对着那面“照不清人的镜子”唱道“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十万八千有余零。南无佛,阿弥陀佛……”

名伶是魏莲生“高贵的身份”,他在舞台上扮演戏曲角色,在舞台下扮演“名伶魏莲生”,以致于魏莲生出现了性别倒错、身份含混等一连串认知混乱问题。魏莲生想要找到自我,就必须打碎那面镜子将自己与“戏台上红得发紫的花旦”区分开。显然,在玉春想要找魏莲生学戏时,魏莲生并没有及时纠正错误的自我认知。玉春便借学戏,启蒙魏莲生:

玉春:(笑得神秘莫测)可是我刚才已经学了两段了。一段真戏是你跟那位老太太演的,一段假戏,是你跟镜子里头的自个儿演的。(做了一个姿势)你瞧,我学得像不?(歪着头)我要是常跟你在一块儿,还得学更多的戏呐,信不信?[5]

苏弘基找到魏莲生让他教玉春学戏,但全剧玉春从来都没有同魏莲生学过一句唱词,玉春借学戏之名教魏莲生不再演戏,使他认同自己的真正的身份,令他脱下名伶魏莲生的皮囊,成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做回一个真正的人。

三、暗无天日的“佛堂”

一尊南海观音大士像,一个紫铜香炉,墙上挂着一张金碧辉煌的如来佛像,这张“佛像”与它对面的“春宵行乐图”遥遥相向。这是二十年后苏弘基“静修”的佛堂的布景,而二十年前,这里是他为玉春打造的“金屋”。

苏弘基家原本是个破落户,依靠做“强盗生意”贩卖鸦片发了横财,摇身一变成为了法院院长,他不为百姓谋公平只为自己寻不公,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为子孙后代谋权敛财,搞大排场养姨太太,“劝诫”即将出任盐运使的徐辅仁与自己一起同流合污,甚至还想把自己的四姨太送给徐辅仁做妾。二十年后,苏弘基也自知坏事做多,开始相信烧香念佛具有消灾减罪、文过饰非的功用,在家锦衣玉食地带发修行。

二十年前,苏弘基为玉春打造这间“金屋”并非是为了“金屋藏娇”,而是为了掩人耳目做见不得人的买卖勾当。二十年后,苏弘基将这间屋改造成佛堂,但苏弘基却在其中寻求自我安慰、行苟且之事。他在这间佛堂与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小兰打情骂俏、与王新贵讨论鸦片生意、指使王新贵诱骗孤儿寡母的房子、装模作样地原谅魏莲生。苏弘基念的佛,是自己心中的佛,不是普度众生的佛,所以他听不见窗外卑微的乞儿讨饭的声音,以至于身穿皮袄全副武装依旧感觉寒冷。苏弘基有身份、有尊贵、有体面,但他无法将自己同小兰爷爷这样的庄稼汉联系起来,他的眼中看不见百姓疾苦,他的耳朵听不到讨饭呼救,这样的官人在民国比比皆是,苏弘基只是民国时期黑暗官场的缩影,是“千里求官只为财气”的典范。他将玉春的“金屋”伪装成佛堂,将自己伪装成佛教徒,却丝毫不减毒辣手段,再慈悲的佛与观音,也无法救赎罪恶的人心。

四、断壁颓垣的“花园”

在《风雪夜归人》这部话剧中,苏弘基府中的后花园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场景,作者在序幕、第二幕中花费大量笔墨描写这里的场景。“后花园”在中国古典戏曲中是爱情的见证之处,剧中魏莲生与玉春的相爱定情也发生在后花园中;“后花园”亦见证了魏莲生的“新生”与死亡。花园中不仅有乞儿口中那朵会说话的海棠花,还有各式各样的其他品种,暗示苏弘基贪图美色,玉春这朵娇美的“海棠花”也只是苏弘基后花园花丛中的一朵。“海棠花”红艳娇美,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象征着玉春如火般的生命激情。随着剧情的变化,后花园中的自然环境也随之改变。序幕中,乞儿与病人躲避到后花园时,这里凄凉衰败。但在整个故事的开端,苏弘基过生日之时,后花园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从春天的生机勃勃走向了冬天的荒凉,花园的变化恰如魏莲生与玉春的相遇、相知与分离,情景交融,烘托主题。

话剧《风雪夜归人》是一部优秀的现实主义戏剧,通过魏莲生、玉春、苏弘基、王新贵等人的故事展现民国时期社会生活百态,揭示了底层人民的悲惨命运,歌颂了在黑暗社会追求人性光亮的觉醒者——哪怕是在风雪交加的黑夜,依旧能够寻找归来。

注释:

①360 百科:镜像理论,https://baike.so.com/doc/7038006-72609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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