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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电视媒体对中国形象的陌生化建构

2023-08-07

关键词:话语建构韩国

陈 文 静

1992年中韩建交以来,两国关系从相互生疏到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实现了飞跃发展。地域上的邻近性和文化上的同源性促使两国在经济、教育、科技、文化等多领域密切交流,双边关系长期保持向好趋势。然而“萨德”事件给两国带来了政治不信任问题,同时在媒介的议程设置作用下,两国公众间的隔膜情绪也不断蔓延。有关研究发现受国家安全、经济利益、媒体立场的影响,2016年后,韩国主流报刊及电视新闻偏向向韩国公众建构一个负面中国形象。(1)尹悦:《〈朝鲜日报〉和〈韩民族日报〉对中国国家形象的建构——基于2016-2019年涉华报道的话语分析》,《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3期,第27-28页;李震宁、矫雨航、姜龙范:《“一带一路”视域下韩国媒体关于中国国家形象之建构与演变——以韩国广播公司(KBS)相关报道为例》,《东疆学刊》2021年第3期,第16-25页。而韩国新闻媒体的消极舆论,成为国人对韩国媒体中国形象建构的一般性共识,反作用于中国媒体和公众对韩国的认知及情感态度,加剧了两国民众之间的对立情绪,阻碍了两国关系的进一步深化。

2022年是中韩建交30周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与韩国总统互致贺电时指出,我方高度重视中韩关系发展,愿以建交30周年为新起点,排除干扰、聚焦合作,共创两国关系更加美好的未来,深化两国国民之间的友谊。(2)《习近平同韩国总统尹锡悦就中韩建交30周年互致贺函》,《人民日报》2022年8月25日,第1版。在增进相互理解,促进合作交流方面,两国媒介扮演着重要角色。媒介不仅是信息的中介和传递者,还拥有“第四权力”,通过议程设置向大众建构出一国形象,对国民的认知结构和价值判断起着很大的“涵化”作用。

新时代以来,韩国电视剧、电视综艺及广告等非新闻类电视媒介对中国形象的建构基调与报刊及电视新闻有着显见的不同,最突出的表现是其对“可爱中国”形象的话语建构,折射了韩国社会想象中国视角的重大转变。关于这一议题,学界鲜有关注,尚缺乏系统分析。同时,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和国家领导人多次强调要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并在二十大报告中将“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3)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46页。作为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的重要抓手,体现了塑造和传播可爱中国形象在国家战略层面的重要意义。

在此背景下,本文以韩国电视媒体中的电视剧、综艺节目、广告等非新闻类节目为研究对象,从媒体话语建构的视角考察其对中国形象的话语建构机制,重点把握从负面的中国形象话语到正面的中国形象话语的整体性转变,挖掘话语转向背后隐藏的文化权力机制及意识形态,以期为全面理解韩国媒体及社会的对华认知和情感倾向,促进两国间的理解互信提供参考。

一、负面的中国形象:建交后韩国影视媒体基于“感知自动化”认知机制的媒介生产

(一)被“污名化”的中国“他者”形象

整体而言,中韩两国建交后至新世纪的第一个15年间(1992-2015),韩国影视媒体对中国形象的建构,虽然也有较为客观的描写,但存在着大量的偏见和刻板印象。有关研究发现,韩国电影热衷于在历史题材影片(《武士》《天军》《最终兵器:弓》等)中塑造“数目众多、头脑简单、残忍而粗暴”的中国人群像,如成群结队、茹毛饮血的蒙古或女真骑兵;(4)庞弘:《影像和权力的双重建构——当代韩国电影异域形象探析》,《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第118页。在现代都市犯罪题材影片(《黄海》《犯罪都市》《Missing:消失的女人》《中国城》《新世界》等)中刻画野蛮粗暴的朝鲜族偷渡者或犯罪分子,体现出浓厚的“厌中情绪”,折射出其自身的历史焦虑、文化尴尬和民族情绪。(5)张燕:《他者想象与自我建构——韩国电影中的中国元素运用及中国电影海外拓展》,《现代传播》2013年第12期,第65页。在韩国电视剧中,中国人物角色大多被设定为心狠手辣的“黑帮”、奸诈滑稽的“商人”或粗俗狂妄的“使者”等,不断复刻着带有种族主义偏见的中国刻板形象。(6)张燕华:《中韩建交以来韩剧中的中国形象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南京师范大学,2014年,第16-20页。可以看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韩国影视文本中的中国(人)形象呈现出高度类型化、同质化的特征,有关中国的媒介话语整体上偏向负面,中国形象叙事存在被“污名化”的问题。

欧文·戈夫曼指出,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常以特定的污名术语,作为意象和隐喻的源头。(7)[美]欧文·戈夫曼:《污名:受损身份管理札记》,宋立宏译,上海: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6页。作为一种媒介修辞工具,“污名化”在大众传播实践中通过话语建构他者负面形象,从而隐秘地附着特定的道德判定和政治寓意。如前文所述,韩国影像媒体通过特定的角色设置、叙事定式、视觉包装等综合视听手段,大量、持续生产了污名化的中国形象。而影像媒体、互联网、纸媒等跨媒体的传播互动和叙事互文交织作用,为公众编织了一张巨大的“拟像”景观,最终催生了固化的思维模型(pattern),从而达到控制人们认知视角和情感倾向的意识形态目的。

受强势的西方文化霸权影响,韩国社会对近代中国的认知,受西方中心主义的“他者”思维影响至深。从内部心理动因看,出于在西方现代性世界观念秩序中确认自己文明身份的意图,韩国媒体沦为西方的中国形象共谋。在此意义上,韩国媒体被动抑或主动地被西方强势的文化霸权所裹挟,作为一种东方的话语主体,参与到了西方中心主义的中国形象话语书写中,其对中国形象的塑造,正是萨义德所批判的并非“东方之东方”,而是“西方之东方”。(8)[美]爱德华·W·萨义德:《东方学》,王宇根译,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

(二)对负面中国刻板形象的“自动感知”和跨媒介传播

有学者采取FGI方式,针对“韩国人心目中的中国形象”这一议题对韩国首尔的青壮年意见领袖进行过调查研究,结果显示,“傲慢”“多疑”“精通商术”“重视实利”“城府深”是韩国人对中国人的普遍认知,而这些刻板印象(stereotype)的形成则是通过世代相传以及文学和影视作品的媒介传播推动的。(9)王晓玲、董向荣:《韩国人心目中的中国形象——基于焦点集团访谈的研究结果》,《当代亚太》2010年第2期,第120-121页。可见,一方面刻板印象作用于舆论的形成;另一方面,在“拟态环境”中由大众媒介构建的“媒介真实”图景又反向加剧了刻板印象的固化和沿袭,使事物变成一个“熟悉的”“视而不见”的认识对象,也使大众的认知落入一种“感知自动化”(perceptual automatization)的陷阱。

以“精通商术”和“重视实利”典型刻板印象在媒介中的话语生成过程为例。有迹可考的源头可追溯至20世纪20年代出版的文学作品《土豆》(金东仁,1925)对于“王掌柜”这一华人形象的塑造。小说中的“王掌柜”,是个“性需求旺盛”“挑战公权法”的“有钱的富翁”。韩国学者林大根指出,它是首次描绘华人形象的韩国现代小说,也是最早影响韩国人认知中国(人)的“根源性作品”,(10)[韩]林大根:《韩国现代文学中的华人形象:以〈土豆〉和〈农民〉为例》,《外国文学研究》2012年第6期,第57页。戏剧性地将中国和朝鲜之间历来的“类似殖民地的种族性”(11)[韩]朴银琼:《韩国华侨的种族性》,首尔:韩国研究院,1986年,第65页。权利优劣关系表现出来。而喜剧电影《绸缎商人王掌柜》(1961)首次将“王掌柜”视觉化,从此身材矮小,肥头大耳,蓄着八字胡,拖着清朝长辫,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王掌柜”成为韩国社会最具典型性的中国刻板印象之一。

刻板印象的媒介生产和传播,使韩国媒体在处理中国元素时总是先入为主地过滤客观事实,代之以一种快速、轻松和高效处理的统一标准延续着成见的建构。时至今日我们依旧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韩国影视文本复刻着“王掌柜”的固有形象,在这个“拟像”媒体环境中,大众深陷于刻板印象的“茧房”,对媒介构建的认识对象熟视无睹、视而不见,沦为自动感知对象的、被动的信息接受和解码机器。

当媒体选择用一种标签化的手法对某一事物进行简易处理时,虽然更易迎合观众的既有认知,让观众在感知事物时以最小的思考成本和能量消耗,迅速完成统觉过程,但这一看似高效的做法也存在很大的问题:一是定型化、脸谱化的人物形象很难给人物关系及情节建构带来更多的张力和新意;二是由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难以有效刺激观众的观看热情,导致丧失用户“黏性”;三是从发展历史观来看,以陈旧的视角凝视中国,与当今巨变中的世界格局严重脱节,也与悄然发生变化的公众认知形成了巨大的鸿沟。

二、可爱的中国形象:新时代基于“陌生化”视角的中国形象想象

基于对上述问题的新认识和新思考,在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后,韩国电视媒体开始体察到必须重新认识正在和平崛起的中国,那个“十分熟悉”进而很长时间里对其“熟视无睹”的邻邦大国。这种区别于既往的、超越西方的“东方中心主义”凝视视角催生了认知和情感的激变,进而外化为在电视文本中经由编导的编码形塑出的众多陌生化的、可爱的中国形象。

(一)“陌生化”与国家形象叙事

“陌生化”有间离、疏离、异化等内涵,最早见于俄国形式主义理论代表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在1917年发表的《作为手法的艺术》一文,用来概括一种“唤回人对生活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头更成其为石头”(12)[俄]什克洛夫斯基:《俄国形式主义文选论》,方珊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第6页。的艺术“反常化”表现手法。十几年后,德国戏剧理论家布莱希特从戏剧理论视角重新对其进行了阐释,试图超越前者的美学范畴,从戏剧艺术的现实功能出发,达成通过此手法“唤醒个体的理性……实践艺术的认识功能和批评功能”(13)杨向荣:《布莱希特陌生化理论溯源》,《俄罗斯文艺》2015年第2期,第66页。的目的。

无论是依赖审美主体的感受去获得陌生感,还是凭借延迟体验的过程抵达理性的判断,什克洛夫斯基和布莱希特都强调“陌生化”之于艺术是一种刺激观众与作品保持距离,使观众对熟知的事物进行反思的有效手段。其哲学溯源与黑格尔对主体认知现象的思考存在互文,黑格尔指出,“由于进入了表象,具体存在就成了一种熟知的东西,对于这样的一种东西,具体存在的精神已经不再理会,因为对它也不复有什么活动和兴趣了”。(14)[德]黑格尔:《美学》,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20页。正因为人们常常会省略认识某一客体的过程,先假定这一客体是已经熟知的了,进而对其视若无睹,甚至导致误解。而假若人们从陌生的角度来重新认识习以为常的对象,往往能够获得新的、更深刻的认识。

国际传播视阈下的一国形象,不单是由内而外的自我形象的建构,还包括他域媒体由外而内的他塑。从“他塑”的维度看,一国之“国家形象”是形象认知主体通过不同信息媒介所获得的感知、认知、印象或评价,是作用于认知主体心理的社会心理学命题。公众由于缺少接触和亲身体验,对他国的认知主要来源于大众传媒的新闻报道或影视文本,一旦受制于媒介的议程设置框架,负面的国家刻板印象将成为域外公众对该国国家形象的主要印象,并被进一步抽象为一种群体意象。

不论是本土媒体还是域外媒体,无论出于何种意识形态和社会文化机制,在改写刻板印象的道路上,都需要摒弃惯常的对于特定话题的爱好、情感、偏向或偏见,用一种陌生的、新的视角来重新审视“熟悉的”对象,并使用一种不同以往的艺术创作手法,换用新颖、别致的创作路径,刻画能够使观者感到新奇、具有吸引力的国家形象。

(二)对“可爱中国”形象的立体塑造与正向修辞

1.投射镜像想象的立体、可爱的中国电视形象

2017年,SBS电视台播出了一档明星夫妻观察真人秀《同床异梦2》(2017年7月-2018年2月),成为当年韩国娱乐节目中的“现象级”作品,获奖无数,好评如潮。在节目首发的3组明星夫妻中,于晓光(中国)和秋瓷炫(韩国)是唯一一对中韩跨国夫妻组合,他们甜蜜的婚姻生活吸粉无数,成功助力节目创下9.6%的超高收视率,且在该节目的100期特辑中,“于秋夫妇”的客串出场更是为节目贡献了高达10.6%的历史最高收视率。(15)《〈你是我的命运〉100期特辑,秋瓷炫·于晓光的婚姻协议书练习,最高收视率10.6%》,https://www.asiatoday.co.kr/view.php?key=20190625000840172。夫妻二人不仅将2017年韩国SBS演艺大赏“年度最热门明星奖”收入囊中,还受邀参加了时任韩国总统文在寅于2017年在北京举办的国宴,化身中韩两国友谊的文化象征。中国丈夫于晓光,更是在节目开播后迅速赢得韩国观众追捧,数次登上韩国实时热搜榜第一位,被韩国媒体表述为“了不起的丈夫”,(16)《南圣民·郑东媛的出道舞台,〈妻子的味道〉收视率突破11.1%,连续50周在周二同时段综艺节目中排行第一》,https://www.chosun.com/site/data/html_dir/2020/05/27/2020052700871.html。也被韩国观众亲切地称为“于可爱”和“国民女婿”。“于可爱”成为近年来韩国社会最具社会影响力的中国电视人物形象。

韩国电视观众对光影形象“于晓光”进行了能动的意义再生产,基于协商性解码立场(negotiated decoding position),自发地将其命名为“于可爱”。形容词“可爱”的选用凝练出“于晓光”这个电视真人秀角色给韩国电视观众最直观、最核心的情感体认。其“可爱”有着颇为丰富的内涵,《同床异梦2》节目导演徐慧珍在接受电视采访时曾这样总结,他“疼爱妻子、风趣幽默、亲切明理、会做家务,代表了中国好男人的形象”。(17)《〈妻子的味道〉徐慧珍PD“刺激性的题目?不知道会引发争论”》,https://www.newsen.com/news_view.php?uid=201807061451020710。通过摄影棚内观察嘉宾的对话,多次将于晓光与其他两位同期出演的韩国丈夫进行比较,在后者浓重的大男子主义作风的反衬下,于晓光尊重女性、顾家爱妻的人物形象更加令人钦慕。在大男子主义仍旧大行其道的韩国社会,“于可爱”无疑代表着两性平等、进步和文明,投射出韩国社会特别是韩国女性对理想的两性关系的镜像期待。

从罗兰·巴特的“神话学”观点看,语言学意义上的名词能指“于可爱”,进入到符号意义的二级结构后,与“可爱的”“幽默的”“亲切的”“尊重女性的”等一系列积极语义上的所指关联,进化为一个修辞性代码,指向具有符号价值和文化意义的内涵,即“可爱的中国形象”。韩国电视观众对其主动的意指行为,隐含着鲜明的意识形态性,反映出韩国社会对中国人、中国发展的高度认可、赞赏和憧憬。

电视观众在赋予“于晓光”这个电视人物的“可爱”意涵后,反过来作用于节目编导的话语生产,促使编导通过剧本设置、画面编辑(字幕、动画效果)等视听手段,进一步打造、强化“于可爱”人设。斯图亚特·霍尔将电视话语的生产过程视为生产-流通-分配/消费-再生产等环节的圆形“结合”(articulation),而电视文本在消费环节被电视观众进行意义再生产后,会重新在“一个连续往复的循环”(a continuous circuit)(18)Stuart Hall,“Encoding/decoding”,Stuart Hall etal.eds.,Culture,Media,Language:Working Papers in Cultural Studies,London:Routledge,1980,p.117.中对电视文本的话语生产形成反作用。《同床异梦2》的节目编导首先在节目的内容生产层面有意地选择了具有特定符号指向的于晓光秋瓷炫夫妇,并通过剧本设计和蒙太奇手段综合塑造了一个区别于负面中国刻板印象的、进步的“中国丈夫于晓光”,在节目内容进入消费环节后,通过观众能动的意义再生产,协商性地解码并提炼出人物的核心特质“可爱”,最终推动“于可爱”成为当年极具话题性的典型电视人物形象。

由此可见,典型中国形象“于可爱”的符码生成,是韩国电视媒体(精英阶层)自上而下和电视观众(普通观众)自下而上双向合力集成的话语“修辞”,以一种充满后现代语感的爱称,在意识形态的外在表达层面上运作,但本质上指涉着宏大的文化意义上的社会思想观念,映射出韩国社会对可爱的中国的凝视与想象。

除“于可爱”外,近几年来还有许多可爱的中国人物形象出现在韩国电视文本中。在2015年播放的电视广告“中国谈”(面向韩国受众的一款中文学习软件)中,充分展现了上海极具现代性又不失传统文化的城市文化,以及热情可爱、淳朴自然的上海市民形象。2016年,KBS制作播出的青春偶像剧《武林学校》,将男二号设定为中国富二代王治昂,不仅帅气多金而且单纯可爱。2021年上映的韩国爱情电影《新年前夜》中的中国富家女姚琳,集外貌美与心灵美于一身,对其破产潦倒的韩国未婚夫忠贞不贰,不离不弃。

除了描绘可爱的中国人形象外,可爱的中国地方、可爱的中国文化也成为韩国电视媒体争相表现的对象。纪录片《超级中国》(KBS,2015)从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外交、人口、土地六个方面全面介绍了中国的发展,咏叹中国发展取得的杰出成果和为世界带来的改变;网络真人秀《新西游记》1、2、3季(tvN,2015-2017)连续3季奔赴中国西安、桂林、成都、大理、厦门等地实地取景,推介中国广博的地域文化和浓郁的地域风情;美食真人秀《街头美食斗士》1、2季(tvN,2018-2019)重点向观众介绍了中国成都、哈尔滨、西安、武汉、香港等地多元的城市风情和饮食文化,从街头小吃文化切入,带领外国观众融入中国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辩论脱口秀《英雄三国志》(TV朝鲜,2017)则通过回溯中日韩三国历史人物,促进韩国电视观众正确认识三国历史,感受生动的中国人物和故事。

韩国综艺滤镜下的“于可爱”,虽是正面意义塑造出的人物典型,但其并不是“高大全”式的完美人设。相反,节目编导在有意着墨其宠妻人设时,也毫不避讳地点染出其不完美的一面。节目展示了于晓光缺乏自制力的网购癖、无法抵御美食诱惑的吃货本能、毫无长进的“塑料韩语”等缺点,使这个人物脱离不近人情的完美,更加人性化、生活化,因此也更加立体、可信、可爱,更加容易让观众产生情感共鸣。

早在2014年,韩国JTBC电视台制作播出的电视脱口秀《非首脑会谈》第一季(2014-2017),就较早地成功塑造出立体多维的中国形象——张玉安。在来自世界各地的11个外国嘉宾中,中国代表张玉安外形俊朗,大胆直言,在辩论时表现出很强的主动性和统摄力。当日本代表吐槽中国高铁速度太快不安全时,张玉安调侃“日本高铁速度太慢所以安全”;当被印度代表质疑中国社会的民主问题时,他回击“印度是最失败的民主主义国家”;当被质疑中国的工程建设速度过快时,他回应“应该相信专家的技术”;面对中国的环境污染问题和腐败问题,他坦言“中国正在努力改善”。根据不同的情境,节目组在后期以“可爱的”“保守的”“纯真少年”“典型的大陆男人”等字幕,概括他强烈的爱国心、坦然接受质疑的气度以及积极向善的决心。在话题设计与后期剪辑的合力下,节目组打造了他“可爱纯真”与“保守固执”并存的多维、立体的人物形象。

2.由负到正,韩国电视媒体中国话语的横聚合转向

横组合(syntagm)与纵聚合(paradigm)由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首次提出,作为重要的语言学概念,后经符号学家的演绎,成为分析符号现象的经典理论工具。索绪尔强调,能指之间的差异催生意义,而这种差异包含两种类型,其一是横组合,即由两个或多个成分进行横向搭配组合而成的配置关系;其二是纵聚合,即处于同一个位置上、具有替代性的成分之间构成的替代关系。(19)Saussure,Ferdinand de,C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s,London:Duckworth,1983,p.121.前者强调词语或符号的线性次序排列,而后者则强调一组相似的、可以互相取代的符号之间的联想关系。相较于前者,后者的各个要素是不在场的、开放的关系集合。

如前所述,中韩建交以来至21世纪的第一个15年间,韩国电视文本的中国话语有意将中国人、中国文化、中国地方等中国元素与“粗俗”“暴力”“落后”“不文明”等修辞能指进行横组合,借此在“中国”与负面形象间搭建定型化的组合与配置关系。由最初的文学到后来的音乐、电影、电视,再到如今的互联网新媒体、自媒体,在多种媒体的跨媒介叙事与传播中,负面中国形象被不断自我感知和复制,抽象为一种高度简单化和概括化的群体特征,直接作用于韩国社会对中国的价值认定和情感判断。

不过,新时代以来,韩国电视媒体对中国元素的话语修辞表现出显见的整体性,集中体现为“可爱”“亲切”“富裕”等积极层面的能指正在大量取代之前的负面修辞,与中国元素组合配置为较为稳定的新的横组合关系,构建出新的逻辑意义。而以“可爱的”为代表的修辞性符号,在纵聚合方向上传达出对和平崛起中的“超级中国”的特定联想、隐喻及象征意义,隐性地传递出对中国发展的赞赏、肯定及憧憬。

由负面修辞到正面修辞的转变,是韩国电视媒体从认识论和方法论两个维度对中国形象进行“陌生化”重构的结果。在认识论的层面,陌生化强调艺术创作主体持有一种超越传统的认知能力,能够以一种全新的、独特的视角审视生活,使被我们感受过多次的事物不被既有认识所框定。而在艺术实践过程中,它还要求创作者将这种新认识用特定的艺术表现形式表达出来,令这些习以为常的事物变得陌生、令人惊奇,从而延长观众的感知路径,迫使其从不同的,往往是更加透彻的角度去理解事物,从而引导其获得对日常现实的真理性发现。显然,韩国电视媒体主动地超越了以往西方中心主义的“中国观”,转而以陌生化的视角认知发展变化的中国,进而诉诸媒介实践活动中,用“可爱”“立体”等新的修辞能指勾连中国元素,从而塑造出区别于既往刻板印象的、新的、陌生化的中国形象。

三、韩国电视媒体陌生化重构中国形象的内外部动因

作为域外媒体自觉嵌入真实、立体的中国形象国际传播图景的有机力量,韩国电视媒体的中国话语变化背后隐藏的是复杂的时代诱因,具体可从外部环境和内部环境两个层面予以解读。

(一)变化中的国际形势的外部推动

从外部环境来看,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社会不断进步,综合实力不断攀升,正在日益走进世界舞台中央。中国在政治外交、经济社会发展等各方面的全面崛起,在客观上使近代历史由西方媒介主体编织的“积贫积弱”“贫穷落后”的中国形象脱离国际社会共识,因此世界亟须一种新的视角来认识这个正在和平崛起的东方大国。

在旧有的以英美为中心的全球文化霸权下,东方国家对中国的认知沦为西方的中国形象话语的再生产形式。而在近现代的韩国更是如此,在美国权力的荫蔽下,韩国社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以“去东方化”的视角想象中国,通过不断建构中国这个“巨大的他者”,达到其克服现代性身份危机,进而构建自我身份认同的目的。这一情况,随着中国的全面崛起发生了巨大变化。上升中的中国已经变得陌生,固有的想象定式已经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变化中的客观事物势必需要全新的视角加以认识。这就迫使韩国电视内容生产者必须迎合时代发展脉络去重新认识和想象中国,并从公式化的思维定式中摆脱出来,重新审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中国形象。同时,也促使观众退后一步进行理性的审视和分析,最终获得对发展变化的中国的全新的、更理性的认识。

(二)电视媒体求新求变的内部需求

韩国电视媒体长期用一种“他者化”视角想象中国,使荧幕中的中国形象僵化、“标签化”,再难激起观众的审美兴趣,也无法催生更高的艺术品质,最终失去了观众的注意力。在注意力成为稀缺资源的当今媒介环境中,这种固化、单一化的叙事手法无疑是背离市场逻辑的。

在激烈的收视率竞争中,韩国电视编导以发展的眼光重新认识中国,通过反常、变形、阻塞等叙事技巧对陈旧形象进行改造,主动挖掘事物的生动性和丰富性,创造出众多立体、可爱、多维的中国形象。布莱希特指出:“把一个事件或者一个人物性格陌生化,首先意味着简单地剥去这一事件或人物性格中的理所当然、众所周知和显而易见的东西,从而制造出对它的惊愕和新奇感。”(20)张黎:《布莱希特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第204页。这些陌生的中国人、地方和文化,让中国形象变得非同一般,甚至令人费解和吃惊,从而增加了观众对事物感受的难度和时延,顺利唤起观众第一次感受中国元素时的原初状态,激发了其凝视的欲望和深入的思考,最终成功地推动了韩国电视媒体的中国叙事得以与时俱进,并在激烈的行业竞争中脱颖而出。

四、结语

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大报告中强调:“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全面提升国际传播效能,形成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21)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46页。中国形象亲和力、可信度的塑造与展示,仅仅依靠中国媒体单向度的对外传播是不够的,还应当汇聚他域媒介的自发性建构,由内而外和由外而内两股力量,双向汇聚推动中国形象的塑造与国际传播,切实做到“在抓牢可爱中国形象的塑造与传播主导权的同时,动员社会力量和国际力量为中国国际传播服务”。(22)赵新利:《共情传播视角下可爱中国形象塑造的路径探析》,《现代传播》2021年第9期,第73页。

韩国电视媒体以去西方化的中国观想象中国,主动刻画可爱的中国人物、可亲的中国文化及可敬的中国发展,应该被我们特别关注并加以利用。第一,正确认识韩国电视媒体建构中国形象由消极到积极的话语转向,有助于消除误解,促进舆论的良性互动,推动两国关系向好发展。第二,其独到、富有成效的可爱中国形象艺术创作手法,值得我国媒体同行深入学习借鉴,推动我们创作出更多典型的、成功的可爱中国形象。第三,“韩流”在全球范围内拥有数量庞大的粉丝基础,是具有重要传播力的传播载体。其对可爱中国形象的建构与传播,应该被视作重要的国际舆论力量和话语资源加以利用和吸收,服务于我国大国形象的全球传播,向世界更好地传播可爱中国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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