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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
——从实践活动的方法论角度进行的考察

2023-08-07崔昕昕

关键词:萨特特殊性总体

崔昕昕

(天津商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134)

法国哲学家萨特(Jean-Paul Sartre)是存在主义思想的代表人物,他的思想经历了一系列变化。萨特早期受德国哲学家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奥地利哲学家胡塞尔(Edmund Gustav Albrecht Husserl)、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等人的影响,在《自我的超越性:一种现象学描述初探》(The Transcendence of the Ego: A Sketch for a Phenomenological Description)、《存在与虚无》(Being and Nothingness: An Essay in Phenomenological Ontology)、《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Existentialism Is a Humanism)中将人视为处境中不断计划的人,认为人具有绝对的自由,人的自为存在预示着人自身的存在并不具有固定的本质,而是在不断计划中显现人的绝对价值。萨特早期未能考虑社会实践及其经济基础,未能真正把握人的具体性,他所谓的自由是抽象的、绝对化的:“就是人,由于命定是自由,把整个世界的重量担在肩上。”[1]因此,在自由概念基础之上产生的责任、冲突等概念往往具有矛盾性,并且过度突出了个体意识的作用。第二次世界大战(World War II)后,萨特受到当时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运动事业影响,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将马克思的实践辩证法作为存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结合的基础。

本文试图从实践活动中的方法论视角分析萨特研究的实践中的具体的人,展现他在何种程度上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与存在主义的结合,从而在何种意义上凸显了实践活动中的人的具体性和差异性。

一、历史的实践总体和具体的人的辩证统一

历史的实践总体和具体的人的辩证统一,是萨特的存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能够以某种方式结合的理论基础,是萨特创造的实践活动中的“前进-逆退”方法的现实基础,是萨特社会经济分析理论的起点和归宿。从根源上说,实践辩证法是马克思主义活的生命力的体现,也是对任何试图僵化理解辩证法思想的驳斥。

萨特认为,人们可以对实践辩证法有三种理解。

第一种理解是将辩证法同化,“……把一切归结于同一性(这就是用机械唯物主义来取代辩证唯物主义)”[2]84,把握到的人是僵化的,人完全受制于总体经济关系,丢失了人在其他层面的丰富性。

第二种理解是“……把辩证法变成一种强加于宇宙的天体规律,变成一种通过自身来产生历史过程(这就重新落到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之中)的形而上力量。”[2]84这种理解摒弃了人的因素,强行把经济关系解释为没有人参与的绝对客观关系,不仅丢失了人的特殊性,而且丧失了人的因素。

第三种理解是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的理解,认为人能够通过劳动等行为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在具体的实践过程中实现自身的特殊性,进而在总体上推动历史进程。马克思在《资本论:政治经济学批判》(Capital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ume)中指出:“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是一种自然历史过程。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3]因此,人在经济关系中创造、实现着自己的特殊性价值和总体性历史。

萨特赞同的是第三种理解,这也是他分析辩证理性的基础。

关于实践辩证法,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强调:“人们自己创造着自己的历史,但他们是在制约着他们的一定环境中”[2]73,突出了人的能动性维度和根本的社会经济维度。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Тезисы о Фейербахе)中也提出同样的观点:“有一种唯物主义学说,认为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因而认为改变了的人是另一种环境和改变了的教育的产物——这种学说忘记了:环境正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4]实际上,教条主义当时采取的就是这种路径,即以唯心主义的僵化形式解释历史和经济发展规律,否定了人的具体性。教条化、实证化的马克思主义者虽然认同马克思从特定经济活动条件总体出发来认识历史的观点,但是未考虑马克思强调的“没有活生生的人,也就不会有历史”这一观点。人们既应当关注总体,也需要关注总体中的每一个具体的个人。因此,萨特认为教条化、实证化马克思主义者见物不见人:“在这种情况下,人类施动者和机器就会没有区别。”[2]73萨特认为这种做法损害了马克思主义对人的肯定,从而无法从根本上理解人的本质。马克思虽然强调历史的必然规律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决定了具体的人,但是并不意味着总体化对个体化的完全吞噬。

萨特认为,历史中的人或者实践活动中的人“既是他自己的产物,又是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被视为一种产物的历史施动者”[2]74,这与马克思的观点一致。实践中的具体的人是在自己特有的劳动方式、生活形式、经济结构等基础上创造自己的历史,这些经济条件或者其他限制条件是他们创造历史的现实基础。他们由此实现了自己和时代的双重发展。这个过程有两个关键之处:第一,人借助实践的工具改造客观的经济现实和社会现实;第二,人辩证地参与这种改造,从而既实现了人的价值,也推动了社会总体的发展。

萨特在接受马克思的实践辩证法的过程中,将人的具体性和人的超越性联系起来,把超越性放在核心地位:“人类实践的运动,在保存这些条件的同时又超越它们。”[2]74—75人之所以能够超越经济物质条件,根本在于实践活动中被异化的人或者被对象化的人,与物质和物理规律完全不同。“物”或者“物理规律”是自在的、客观的,与萨特早期在《存在与虚无》中指出的“自在存在”一致。与之对应,作为具体的人在实践活动中具有特殊性,即改造社会经济现实的能力,但是无法把这种能力完全总体化,因为个体不仅可以凭借超越性保存自己特有的规定性,而且可以将这种规定性实现为经济现实。

个体的超越性是有差异的,实践活动中的人的特殊性如何具体显现出来?

我们必须把人的特殊性置于真正的实践活动中来理解,经济中的异化力量造成了处境中的人的差异性。有的人被简单的经济关系异化,有的人被复杂的经济关系异化,每个人接受的异化力量不同,对这种异化力量的反映也不同,实践活动的异化力量给人带来特殊性和实在性。人在实践活动中产生的异化行为虽然能够改变特定的经济行为结果,但是无法够改变天然的实在性。首先,人可以通过各种实践活动改造最初的生产资料,获得自己需要的经济结果,这与计划相一致,属于肯定的层面;其次,人在改造生产资料的同时被最后的物质力量异化并且受制于最终结果,这是否定的层面;再次,无论异化力量如何改变人,最终都确定了人的实在性。因此,异化的人是实践活动中人的具体性的外在显现,具有深刻的实践根源,完全不同于物体和僵化的物理规律。

以上分析显示,人的超越性由人的能动的实在性决定,人必定是实践活动中的特殊实在。鉴于经济中的异化力量能够吞噬每一个人,思考个体的人是否受制于这种“实在”尤为必要。萨特对此补充了极为关键的两点:第一,为了避免陷入苏联的教条主义,必须在实践活动中看到个体参与经济现实和社会历史的意义。无产阶级在实现自己目的的过程中无法完全看到每一次行动的真正历史意义,“无产阶级在意识到自身的同时,变成了历史的主体,也就是说,它应该在历史中看到自己。”[2]76这一点强调的是个体的反思或者个体的主观性对实践客观性的指引作用,在改造物质现实的同时实现个体的自觉。第二,个体虽然在实践活动中被异化,但是能够借助异化的力量实现对异化的超越,这种超越是前者的个体自觉的深化。如果没有主观性的自觉,那么就不可能实现对异化的超越;同时,异化力量是具体的人可以借助的实践力量。

因此,人的超越性既依赖于意识的自觉,也依赖于对自己实在性的运用。换言之,人的超越性辩证地推动历史,而不是教条地、僵化地消解人的具体性。人借助实践活动中的异化力量,通过自身的计划行为深化其具体性,从而实现历史进程的总体发展,最终达到历史实践总体和具体的人的辩证统一。

二、“前进-逆退”方法在经济关系中的运用

为了更好地说明马克思的历史实践总体和具体的人的辩证统一,萨特根据实践辩证法的总体要求,提出“前进-逆退”和“中介”的方法。萨特认为这种方法有助于马克思主义更好地处理人的特殊性。“前进-逆退”的方法包括“前进”、“逆退”以及二者的双重往复。“前进”是指历史总体和经济规律对人的决定,每一个具体的人在社会经济发展中都预设了总体地位,可以看作“前进”方法的分析。“前进”方法突出的是经济关系的总体化、历史的整体性、社会的发展性,不涉及具体性。“逆退”方法与“前进”方法相反,它不断地回到人的特殊性体验,既包括现在对过去的回溯(例如对童年经历的分析),也包括用将来阐释现在,乃至涵盖将来向过去的回溯:“必须用未来阐明现在,用明确发展的矛盾阐明萌芽状态的矛盾,并且让现在保留从它被体验的不均等中得来的模棱两可的面貌。”[2]102混合了小资产者、手工业者、工人的早期资产阶级革命,无法完全归结为资产阶级革命,因为虽然其中蕴含了无产阶级的要求,但是无产阶级的经济利益并未完全显现,不如说它是一个混合体。早期资产阶级革命属于资产阶级经济关系发展的不完全阶段,人们只能通过后来资产阶级发展到高级形式时展现的矛盾去分析之前未发展状态的矛盾,从而把握早期资产阶级经济关系中的人的特殊性。萨特认为,那些处于矛盾完全未发展的经济社会是一个不可还原的独特的社会,具有特殊的复杂性。显然,“逆退”方法强调的是实践活动中个体的处境和具体的体验。

“前进-逆退”方法意味着“前进”和“逆退”方法的辩证统一。人们既要通过“前进”方法去分析“逆退”,也要通过“逆退”方法来分析“前进”,例如:分析法国大革命中的马克西米连·弗朗索瓦·马里·伊西多·德·罗伯斯庇尔(Maximilien François Marie Isidore de Robespierre)时,既要考虑他的具体生平,也要考虑他如何借助过去的社会关系实现了革命。换言之,一方面,在任何经济关系中要看到具体的人的特殊经历,通过个人经历确定他所处的经济地位和时代环境;另一方面,在充分考察个人经历的同时,要将个人经历中的经济关系同时代总体相结合,实现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辩证法,这是一个“双重往复”的过程。

“前进-逆退”的方法还意味着要充分运用特殊假设。已经发生的经济模式和经济结构无法解释全部的社会关系,需要通过新假设来预设一种新的经济关系:“我们甚至可能会拒绝常规的解释模式,把客体归入一个至今尚属未知的次群体。”[2]11显然,特殊假设的方法是“前进-逆退”方法的深化。

此外,“前进-逆退”的方法还要求“综合-分析”和“中介”方法。“综合-分析”是萨特对“前进-逆退”方法的进一步细化。“中介”方法是贯穿在“前进-逆退”中的另外一种特殊方法,“前进-逆退”的双向往复无法直接进行,必须依赖中介。中介本身是多重的,具有特殊性,人们可以利用中介更具体地把握经济关系中的人的具体体验。萨特认为,人们可以借用精神分析和社会学来补充社会经济分析。很多情况下,人们不应直接把人简单归结为某些经济关系,而是需要参考这个人的童年、情绪等特殊性,这就是“中介”的作用。

萨特指出,借用“中介”方法分析一个人的童年有如下优势。

第一,童年反映了基本经济结构下的人受到的制约,一个人的成长经历总是受制于父辈所处的经济结构和经济关系之中。出身工人家庭的孩子与出身农民家庭的孩子的特定经济行为是不同的,分析童年可以看到人的独特经济关系。

第二,人的童年经历模糊地记录了他对当下环境进行的超越性尝试,分析一个人的童年可以解释他成年后的特殊体验,这些特殊体验不能完全归结到他所属的经济关系之中。农场主的孩子自幼看到农场主对工人的压迫,他虽然试图摆脱农场主家庭的经济关系,但是最终成为新的农场主,继承家族的事业。即便如此,我们也不应由此认为他将成为抽象的农场主这一剥削的实体概念。

“前进-逆退”方法是涵盖了“综合-分析”“假设”“中介”等方法的总体。萨特以法国作家福楼拜(GustaveFlaubert)为例,用“前进-逆退”方法具体分析了经济关系中的福楼拜。人们通过福楼拜的文学作品和自传看出他是一个带有理想主义、自恋、孤独、消极的人,这些具体性不是从福楼拜的经济关系中分析出来的,而是由福楼拜的特殊童年造成的。人们也能够从福楼拜的具体性中看到他的经济地位,即他是一个地主,领取着年息。人们看到了当时的小资产阶级的丰富性,即小资产阶级如何在知识分子之中形成和发展。

因此,“前进-逆退”方法具有双重性:一方面,人们借助“前进-逆退”方法可以看到具体的人的丰富性,展现了原有经济客体的具体关系,丰富了对特殊经济集体或者经济客体的研究;另一方面,人们借助“前进-逆退”方法可以看到人的总体经济地位和社会关系,从而丰富了对总体实践活动的理解,不仅看到活生生的人,而且为新的经济关系和经济规律的预测提供偶然因素,这源于具体的实在性能够反过来促进经济关系的改变。

从本质上来说,萨特的“前进-逆退”方法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具体运用。“前进-逆退”方法的基础是马克思主义的总体与具体的辩证关系。恩格斯指出:“每一种事物都有它的特殊的否定方式,经过这样的否定,它同时就获得发展,每一种观念和概念也是如此。”[5]马克思主义认为,真正的否定存在于实践过程之中,总体和具体的关系必须依赖于实践基础。为了突出这一点,萨特强化了劳动对人的超越环境的重要性,通过“前进-逆退”方法,个体不会消解在总体之中,总体也不会以僵化的形式完全替代个体。“前进-逆退”方法要求人们既要考虑实践活动中的个体的家庭环境和情感,也要考虑个体的经济结构和经济现状,尤其是劳动者和不同的集体之间的经济关系。通过这种分析,具体的人和总体的历史发展实现了双重的辩证运动。实践的双重辩证运动既是人学辩证法的体现,也是哲学辩证法的深化。

三、实践活动中的人的具体性

在“前进-逆退”方法的运用下,萨特理解的人不再是社会实践活动中的简单实体,而是具有特殊性的个体,为了强调实践活动中的人的差异性,萨特给出了一些具体要求。

第一,“前进-逆退”方法要求要具体理解经济关系中的对立客体。不应简单地把历史上的剥削者当作被剥削者的对立面:“剥削者和被剥削者是在一个以匮乏为主要特征的制度中进行斗争的人们。”[2]104人们必须把剥削者和被剥削者放到匮乏关系中来分析。资本家掌握了劳动工具,工人缺乏这些劳动工具,资本家和工人在劳动工具关系上是矛盾的。

第二,“前进-逆退”方法要求不把人的所有实践活动简单归结为几种社会关系,总体的社会经济关系是具体的人实践的范围,孕育了人实践的可能性的张力。人们在哪一天从事具体的实践活动,人们以何种情绪从事实践活动,这些属于人的具体真实性,无法还原为简单的经济关系,也不应被归结为一些基本的抽象概念。这并不是否认物质经济条件对人的实在的决定性,而是人只有借助某些中介改造物质经济条件,才能真正显现人的实在性。人是一个包含多重意义的集合体,单纯的经济决定论只会掩盖人的具体性:“毫无疑问,这些规定性中的每一条都带有丰富内容,都会在自身中包含别的规定性。”[2]92

第三,“前进-逆退”方法要求人们必须考虑每一个经济事件的多重情况,并且把这些情况归结为人的具体处境。萨特认为,人们只有考虑具体经济事件的发展速度、发展规模、结构变化等具体形式,才能在具体的层次上使历史合理化。

第四,“前进-逆退”方法要求人们考虑实践活动中的个人能力和个人有效性等因素。

第五,“前进-逆退”方法要求人们考虑经济集团的特殊性。在历史上升的进程中,落后的生产力虽然总会被先进的生产力取代,但是在取代的过程中会出现多种不同的特殊集团,每一个集团都具有独特的地位,都无法代表人类历史发展当中的唯一个体。萨特认为“前进-逆退”方法补充了经济集体概念的内涵,使总体的客体概念获得了差异性,因为存在主义研究的客体是“在社会领域内、自己的阶级内、集体客体和其他特殊的人们中间的特殊的人,是异化的、物化的、被愚弄的个人,即由分工和剥削所造就的那种个人。”[2]108

显然,“前进-逆退”方法为人们提供了把握人的具体性的手段。萨特的分析如果只进行到这一步,那么他只是把“前进-逆退”方法运用在经济现象层面,还缺乏对人的具体性的根源的考察。萨特把人的具体性归结为人对自己的计划和设想,他指出,人在实践活动中通过自身的设想来为自己设置规定,这一切必须依赖劳动:“它在通过劳动、行动或手势超越自己的状况以便达到对象化时,揭示并确定了自己的状况。”[2]121马克思认为,人通过劳动创造了人自身。萨特继承了这一观点,认为人的具体性是由人的劳动决定的:“这种通过劳动和实践对自己的永恒产生,就是我们所说的特殊结构。”[2]121劳动实际上面临不透明性,不透明性意味着不变的实践活动中蕴含的各种经济关系对人的特殊异化,人的每一次劳动都会遭遇这种不透明性,与不透明性相关的是人的匮乏。与早期思想不同,萨特不再认为人对处境的超越是由自为存在的本体论带来的,而是由于人的虚无性决定着他可以否定处境。在《辩证理性批判》(Critique of Dialectical Reason)中,萨特受马克思实践辩证法的影响,认为人的具体性源于社会存在的匮乏形式:“我们是从人类的根源并首先是在需要中发现这种超越的。”[2]77萨特在这里引入的匮乏概念似乎是他早期的自为存在的新形式,因为自为的虚无化也是一种特殊的匮乏。萨特的自为概念没有任何经济基础,转向马克思主义之后的匮乏理论是基于社会存在的,两种匮乏概念具有较大差异。早期的自为存在并未消解,而是在实践活动中的具体性上得到了深化。

萨特认为,匮乏只是人超越环境的一个经济要素,人的匮乏意味着他的社会状态和社会关系的匮乏;人如果缺乏某一职业要求,意味着该职业提供的任何可能性对他来讲都是被关闭的。个体的人的任何可能性都是整个社会可能性的内在丰富化。与匮乏相关的是人通过劳动创造的可能性,人通过劳动不仅改变了匮乏关系,也实现了对自己的超越。超越既包括人和周围各种物质的全部可能性关系,也包括人自身未来的可能性关系,这个可能性无法脱离特定的经济现实:“可能性场域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和历史的现实。”[2]79我们由此看到,劳动实现了人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既确定了人的实在性,也通过这种实在性确定了人的具体性。可能性与人的偶然性相关,无法预先决定人,只能确定人的差异性。

在劳动实现了人的可能性中,萨特突出了计划和匮乏的矛盾对人的具体性的规定。一般来讲,人对自己可能性的实现必须依赖计划,计划则可能与匮乏产生冲突。一个人缺少基本的生存资料就无法生存,更谈不上任何具体的计划,此时的匮乏和计划是矛盾的。每个人的匮乏不同,面临着具体的可能性就不同。人的差异性通过“匮乏”表现得更加明显。计划本身无法被概念化,而是能够被人们理解,所以计划能够打破它与匮乏的冲突:“作为人类的计划,它总是可以被理解的。”[2]135计划无法被概念化和能够被理解,意味着每个人的计划是不同的,计划对匮乏的克服强化了人的特殊性。因此,萨特最终是在人的生存角度确立了人的具体性,把生存确定为各种具体性因素的总体处境,强调人是在个体生存中实在化人的具体性。

四、结语

萨特试图用存在主义补充马克思主义。当时苏联教条论的马克思主义者强调总体性,忽视了具体的人,他们把人的事件视为“……社会的结构、阶级斗争的形势、力量关系、上升阶级的上升运动、在每个阶级内部使各自利益不同的群体对立的矛盾”[2]102,只看到事物的绝对象征意义,忽略了事件的真实意义。苏联教条论的马克思主义者将辩证法理解为客体辩证法,将社会规律固定化、机械化,不关心人自身,与马克思主义的实践辩证法不一致。萨特认为存在主义能够克服这种缺陷,存在主义肯定了社会实践活动中人的特殊性,恢复了人的多重维度。存在主义通过“前进-逆退”的方法强调了偶然性的不可还原:“存在主义作出了反应,肯定了历史事件的特殊性,拒绝把它看作一种偶然的残渣和一种先验的意指的荒谬并列”[2]103,这虽然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对马克思主义进行的补充,但是萨特的补充仍然面临着困难。第一,萨特过度强调了主观性因素下的具体性,分析了人的童年和情感,最终弱化了马克思主义坚持的人的真正的实践特征,使萨特的生存概念具有早期现象学的因素。第二,萨特对“前进-逆退”方法的运用,并未从根本上离开他早期对人的生存处境的分析,即人的绝对超越性。萨特虽然强调了人的经济基础,但是仍然有把人的超越性概念绝对化的嫌疑。

尽管如此,萨特尝试的存在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补充,在某种意义上仍然具有启示意义。在当下的社会经济分析中,人们要看到具体的、活生生的人,要凸显人的经济实在性,避免各种理论在总体化中消解人的特殊性。美国马克思主义者乔治·诺瓦克(GeorgeNovack)认为:“存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都意识到当代社会异化下人的非人状态。”[6]如何以具体的人去克服异化状态,仍然是时代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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