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遗珠
2023-08-06范春歌
范春歌
夜很静,客厅有珠子滑過地板的声音。
觉得奇怪,走到客厅一看,是猫在用爪子拨动一颗玻璃珠。这遗失已久的玻璃珠,是童年留下的唯一的一颗了。
小时候,放学后,巷子里经常可以见到三五个男孩趴在地上玩弹珠游戏。用手指将弹珠击向对方的一颗,直到将它击入一个小洞,便赢得了这颗弹珠。
如果是游戏高手,一颗弹珠可以赢得一大把。
校门口的食杂店,总有一个装满弹珠的玻璃罐,和各种果糖罐并放。
弹珠也果糖似的五颜六色,晶莹剔透,几乎每个男孩子的口袋里都揣有几颗,像碰撞的金币当啷作响。
地面总归不干净,衣服弄脏常有。所以酣战中的男孩见家长下班,往往作鸟兽散。有时没留神,被家长揪起,劈头一耳刮子。但男孩子们依然乐此不疲。
玩弹珠是男孩的游戏,参与弹珠的女孩一定是游戏高手,才敢于和男孩一较高低。
不过,这样的女孩会被视为不体面的假小子,给打入另册。家长们都会盯住自家的女孩不和她一起玩耍。
我是被玻璃弹珠的美丽所吸引,两毛钱买了十多颗,打算放到自家的金鱼缸里。
路过巷子口,看见玩弹珠游戏的,不由停下来显摆。那个趴在男孩堆里的女孩抬起头盯住我:“来一盘怎么样?”挑战似的摸出她的战利品,一把身经百战的弹珠,原本晶莹剔透的它们已经变成了磨砂玻璃状。
在周围男孩的起哄中,我也不示弱,手忙脚乱地趴在地上和她对阵,结果不言而喻,一会儿工夫,几乎全军覆没。
她翻看了我衣兜最后两颗弹珠,怜悯地挥挥手:算啦,别玩了。
最悲催的是,第二天上学,我在课堂上掏课本的时候,一颗弹珠从书包滚出来,一直滚到老师的脚边。全班都屏住了呼吸。老师铁青着脸:你看着秀秀气气,怎么也像个男伢玩珠子,还在课堂上玩!
她扬手将那颗玻璃珠扔出窗外,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彩虹。
我无地自容,后悔没让那个女孩都赢了去。
仅剩下的一颗弹珠,我放学后赶紧放到鱼缸里,仿佛放进一尾斑斓的金鱼。
很多年后,我曾在街上遇到当年那个玩弹珠游戏的女孩,只是我们都成了年逾花甲的老妇人。
她也记得那次和我的对垒,笑道:那是我赢得最爽的一次。“不过,还是赢男孩子过瘾”。
她还说,因为赢的次数太多,男孩子都不想和她玩了,她每天揣着一口袋玻璃弹珠,在巷子口无聊地荡来荡去。
我可以想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寂寞。
问起她的生活,她笑说曾是武汉最早开台球场的之一,赚了不少钱,也浪费了很多。至今未婚。闲云野鹤,死了拉倒。
我突然问,你的那些弹珠还在不在?
她撸起袖口,有颗磨砂状的玻璃弹珠挤在精致的手串上……
这个夜晚,猫把童年剩下的唯一的那颗弹珠从房间不知哪个角落掏出来了。
在灯光下打量着它,藏在玻璃珠心的花纹,如同一颗深邃的岁月之眸,向我凝望。
我们以为许多的往事像彩虹稍纵即逝,其实,它一直在。
(许潇荐自《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