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羊毛毡

康灵变

不知道如今有多少人还记得羊毛毡，反正打我记事起我家就有羊毛毡子，黑毛毡、白毛毡，从窑洞到平房再搬家到楼房，几块羊毛毡子服务了我家几十年。母亲说：“咱家里那块大的黑羊毛毡比你姐年龄还大哩！”

当年父亲家穷，“土炕上铺上垫席子”将母亲迎娶进门。闲暇时总听邻居大娘、婶子们凑一块说羊毛毡子是好东西，耐潮隔热，御寒保温，冬暖夏凉。看到妯娌几个也都铺着毛毡子，母亲难免眼热。奶奶說：“那好东西都是人家自家多年熬挣下的。黑羊毛便宜些，要不先擀一块黑毛毡？你们备好用料了，我让你舅舅给你们也擀一块毛毡子，自家人有这擀毡手艺，咱终归能省下些手工费。”

那时父亲一个月不到四十块钱的工资，一家人省吃俭用几个月，父亲趁矿上休假回乡挨村串户收羊毛，终于攒够了二十八斤黑羊毛，上石磨磨好三斤豆面，又央人从城里捎回来两斤纯正的食用油，备好了毛毡用料。想着待客需要，又用自家种的玉米棒子换来白面，买来白酒、鲜肉藏在地窖里眼巴巴地专等擀毡子的老舅来。

老舅当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擀毡艺人，平时雇主多活儿忙，亲戚朋友不时捎话过来，这几天去了张家湾，过几天要去李家圪坨……终于在阳光明媚的一天等来了老舅。师徒四人带着包包裹裹，工具啷当地住进了侧窑里。

擀毡子前先要弹好羊毛。弹毛时，悬吊弹弓，老舅他们把口罩戴得严严实实，只见其一手扶弓背，一手拉弓弦，左右开弓，上下翻飞，缕缕板结的羊毛经过反复弹打，逐渐变得干净松软了。然后在事先铺好的门板上再经过铺毛、喷水、喷油、撒豆面、再铺毛、卷帘、捆帘、擀帘、压边、洗毡、整形、晒毡等十几道工序，环环相扣，步步细致，每个环节都有苦活、累活和技巧活，擀毡会根据羊毛纤维的长短，多次分层铺毛、反复擀压、喷水渗透，每个细节协调一致，均匀用力，精心擀制。“用劲太大太小都不行哦——用劲小了，软毛结不成毡片；用劲大了，擀得乱七八糟，薄厚不匀就丢手艺喽！”老舅边干边笑谈。

院子里，邻里欢笑，好不热闹。老舅他们一边擀毡，一边唱喊起了号子：“一二嘿吆嘿，一二嘿吆嘿，擀出甜蜜的好生活，擀出幸福的好日子！”没有一道工序省时省力，没有一个细节疏漏含糊，经过四天的擀制，终于擀出了一块1.8米×2米左右，2厘米厚度的坚实平整的清水好毛毡。经过几个月的晾晒，我家的土炕上终于铺上了羊毛毡。多年以后每每谈及这块黑毛毡，父亲喜悦之情仍然溢于言表：“毡子终归是真的暖和，先前人家有毡咱没有，现在可是了了你妈的心愿了！”

后来，我家经过了三次搬家，从吕梁到晋中，从窑洞到楼房，无论多艰难，这块黑毛毡子从不舍得丢弃、转卖，现在已经用了五十多年，还没有一点儿瑕疵，每年入夏，母亲总要在黑毛毡子下扔两粒卫生球防虫叮咬；每年春节大扫除，总要让儿女帮忙卷起毡子，稳当当地立于墙角，母亲用笤帚里里外外扫了又扫……邻居老两口见了羡慕地说：“真是一块好毛毡，结实耐用，冬暖夏凉不比棉垫子好哪，要卖我们就买了，用两三代人不成问题！”

随着人口的增多和生活的好转，后来，我家又陆续购买了两块小点的白色“富贵毛毡”，毡子质地虽绵软稀松，也铺了二十来年，毡边都磨烂了……这些黑白毛毡陪伴着父母爱情，生儿育女，尽尝人间烟火，直到我们姊妹一个个成家立业。难忘记忆里冬天缺柴少煤的日子，土炕上、木板床上，暖暖的毛毡陪伴我们度过许多寒凉之夜。有了这陪伴，心中便涌起汩汩暖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