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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春风百里,见鲜花满城

2023-08-04魏冶

福建文学 2023年8期
关键词:行旅小满物象

魏冶

在春天遇见念琪的这本诗集,对我来说是一个惊喜。我是2022年底来到福州的,于我而言,河网密布、山水环绕、树荫匝地的福州城,是一座充满谜语的城市。恰在此时,我遇见了念琪的诗集《鲜花满城》。有评论家曾说,诗歌,是一座城市的美学密码。翻开这本诗集,我不仅感受到念琪这位福州土生土长的诗人身上的地域气质,也看到萦绕全书的对于福州这座城市的诗意描绘。这部诗集向我打开了一条通往城市内心的秘密小径。

诗集分为上下两辑。上辑是《打坐的禅》,下辑是《行色匆匆》,一动一静相映成趣。闭门打坐,坐在何处?诗人以何种坐标与天涯行旅相对?答案隐藏在诗集里随处可见的南后街、三坊七巷、西湖、林阳寺这些福州地标之中。诗人在福州的月下林间、山巅云上、市井桥畔,无日无之、无时不可地在意识中屏息打坐。“在最接近云喘息的山坡禅坐/沐浴朝露/等待点化”,心无挂碍地凝视着周遭的物象,汇聚起诗意的心流,流淌出诗人之于福州的款款深情。

诗集中的意象大多是常见之物,诗人善于将自然的物象与人工的物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呈現出独特的诗歌张力。如“在鲜花盛开的根部隐藏一把匠心的壶”“桌上琳琅满目的食品黏满蝴蝶”“遍地的红豆杉亭亭玉立于各种版本的名著”“深潜入红海,高粱从中摸索韵脚的位置”,等等,在意象结构当中,属性截然相反的意象们碰撞出了陌生感和新鲜感,它们的关系不是简单的相加,而是相互作用,形成新的审美整体和崭新的艺术形象。而诗人在感情和思想上对福州这座城市的依恋,使得透明的愈发透明、温暖的更加温暖。读《小满》这首诗,我最喜欢其中两节,便有此感:

天一亮,就发现院子里的小水缸

接满了昨夜的雨水

爷爷奶奶早就下麦地去了

昨晚小满,院子杨梅树上收获了一箩筐

红得发紫的梅果

江水满了,河水满了

家里的小姑娘今年也十八了

春天发育正好,丰腴有汁

不需要泛滥成灾

堤坝早点灌浆,备汛防期

——《小满》

在禅定的状态下,物象在诗人心底发生了奇特的变化,这些寻常生活的点滴在小满这个日子里别有蕴意,人物、事件、物象在交集中透出一种鲜活的色彩和情绪。然而诗人没有一味地停留,而是在下一节将笔锋一挫,转回了“今夜散步于三坊七巷”的定位中。读这诗集,当那些意象循环出现在鲜花和各种草木的词汇里时,一种对诗人有磁铁般的吸引力,让它们都返回福州这座城市的语境。

除了依靠物象再造一个纸上的福州,诗人还尝试塑造一个时间流动中的城市。诗集里单单用于标题的时间词语就有二十多个,包括但不限于:元旦、立秋、处暑、端午、秋分、小满、小雪、六月,等等,时节如流,诗人在心底拨动念珠。这些时间的词语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专属于诗人的“时间表”。然而,诗人并未完全按照四季与节气的次第,来对诗集进行排序,比如诗集就是以《遁入暮秋》组诗作为开场。这也许说明在诗人的诗歌理念中,诗歌并非以线性的时间流存在,而是如同行星绕着隐形的轨道,自有其运行逻辑,某种时间聚合才是它的真实形态。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解读,从《遁入暮秋》到《春天已经入画》再到《白露二章》,暮秋是十年前的秋,春天是五年前的春天,白露是未到来的某个白露,或许是下个世纪的白露。因为诗人已经拿定主意“把时间浪费在四季的齿轮上”。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凝视里,诗人以日常物象凝固时刻,又借此发出“记不得已经在银河漂泊了多久/寂寞无法用光年来计算/三生有幸/这一生算什么”的慨叹。

读这本诗集,我们还可以看到,诗人通过不同的途径努力丰富自己的诗歌创作。

一方面,诗人在行旅中进一步打开自己。在诗人阿多尼斯的诗歌理念中,诗歌是一场在自我经验中的旅行。如果把诗歌当作工具,它就成了遮蔽这个世界的工具。对他而言,诗歌代表着对世界、对人生创造性的看法,发现和建造更美好的世界的一种途径。这样的诗学观念似乎与下辑《行色匆匆》不谋而合。在《行色匆匆》的辑子里,诗人借你一只眼,看辽远的世间,从古典的江南水乡,到青藏高原,再往大洋彼岸的航天城,在遍及世界各处的行旅中,不断地重新建构自我经验。

另一方面,诗人借助传统的回归拓展自己。这部诗集总体上有了向传统靠拢的趋向。诗人在旅途中对历史沉吟之际,从与古典的相遇中,生发出强大的张力。如《建本印象》中,“两把刷子不够养家糊口/梨木板已经是一条船/泅渡生存的铜币/以长衫马褂养活一茬又一茬濒临倒塌的古街/暮秋里想起昔日的幼稚,归结于/相见恨晚的漂泊。许多熟识的兄弟/失落于风尘之间,如今只好依赖/绚丽的幡旗发出震天呼号”,这样的诗句就颇有直击人心的力量。

诗人艾略特在文章《传统与个人才能》里提出,诗歌可以看成是以往所有被写下来的诗歌组成的有机整体,这种历史意识迫使诗人写作时,不仅对他自己一代了如指掌,而且感觉自己国家的全部文学构成一个同时存在的整体,组成一个同时存在的体系。意识到这一点,诗人把此刻的自己不断地交给某件更有价值的东西,持续不断的自我牺牲和个性消灭。当然,艾略特所指的个性消灭并非贬义,而是诗人在“成熟”之后不断地融入传统之中汲取力量。读《鲜花满地》,从充满东方禅意的诗集主题,到带有古国年历气息的节气,再到行旅之中打磨玩味“曜变”“建本”“评弹”等这些爬满历史铜绿的陈旧事物,诗人已然在中国古典诗歌的借鉴中,更加深刻地明了自己的写作与传统的关系,从而进一步进行自我更新。我们看到,诗人在汲取营养的同时,除却古典的题材和意识,他也通过成功书写《双响》《西藏组诗》《马群消失》等风格独特的作品,努力开拓着个人诗歌表达的疆域。

最后想提的是,这本诗集以组诗《一切都源于美丽》收尾,一连串陌生和遥远的地名之后,诗集以最具福州气质的南后街、光禄坊、安泰河谢幕。除了实现诗集结构上的圆满,也能看出诗人在行旅中思索一切时,遥遥相对的坐标正是故乡福州。一个诗人对故乡的眷恋之情,让人顿生温暖之感。我想,这种温暖的气质也许还和诗人教育者的身份有关,在和孩子们的朝夕相处间,他自然而然地拥抱着阳光。这或许也是诗人为何会在整本诗集中以充满童心的插画贯穿的理由吧。

子曰:不时不食。在春天打开《鲜花满地》,恰逢其时。感谢诗人,他对故乡倾注的爱温暖、抚慰了我这个游子,也让我多了一双阅读这座城市的眼睛。

责任编辑李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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