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与哲思：《人生大事》人文精神的现实主义诠释

2023-08-03夏雨

电影评介 2023年7期

夏雨

现实主义题材影片借助真实故事、生动人物，探究不同行业的深厚文化，重建基于艺术创作与现实故事的融合框架，向观众传递了独特的人文关怀。电影《人生大事》以现实主义创作手法为基础，将人文关怀、精神美学与现实社会相融合，将创作镜头对准殡葬师群体，在彰显生活气息的同时，以朴实、平凡的艺术风格，生动、童趣的创作视角解读了不为人知的丧葬行业，并在丧葬悲凉场景与喜剧氛围碰撞中，以情绪叙事的创作手法，将直面生死的宏大议题融入微妙的细节处理之中，塑造了“身心共振”的情感空间。

一、现实主义题材电影《人生大事》的隐喻观照

加拿大学者马塞尔·达内西（Marcel Danesi）在《香烟、高跟鞋及其他有趣的东西：符号学导论》一书中提出：“隐喻推理通常为我们在解释和诠释某些事情时提供了一条必由之路。”[1]隐喻作为抵达本质真实的重要路径，始终是艺术文本作为符号的现实意义。现实主义题材电影是回应时代需求、受众需求的必然，也是彰显现实感与时代性的使然。多模态隐喻通过彰显浓厚的人文关怀，以类型杂糅的方式，拓宽了现实主义题材的创作格局。电影《人生大事》通过挖掘现实表象与事物本质之间的内在关联，在彰显影像想象力的同时，形成了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创作的独特语法。

（一）意象隐喻：“生老病死”创作主题的叙事建构

与相对抽象的文字不同，影像符号具有“再现现实”的独特功能。安德烈·巴赞（André Bazin）在《摄影影像本体论》中提出：“电影的出现使摄影的客观性在时间方面更臻完善。”[2]巴赞不仅重点强调电影艺术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内在关联，而且指出电影艺术具有“对抗时间”的功能优势。[3]电影《人生大事》延续了韩延一直以来对“生老病死”等重大主题的思考，在诠释现实主义创作风格的基础上，通過融入其他创作素材，生动展现普通人对待真实生活的态度，诠释了其坦然面对生死、回归真切情感的创作理念，勾勒了独特的表现空间，诠释出不同的审美认知。最初莫三妹一直对自己从事的殡葬行业存在抵触情绪，尤其将个人生活不如意与自己从事的行业相联系，当他看到情敌的惨烈车祸、收留无依无靠的小文，乃至处理完父亲的丧事之后，他与自己和解了。他重新认识了生与死之间的关系，并认识到自己所从事职业的特殊意义与价值。

（二）物象隐喻：“直面生活”创作理念的叙事演绎

隐喻既是修辞手段，也是创作思维。崇高是现实主义题材影视作品重要的美学特征，是特定情境下对“人文关怀”形态的生动转变。[4]电影《人生大事》以殡葬师的主角身份切入，通过发挥喜剧艺术彰显的独特审美功能，讲述淡然、直面死亡的叙事主题，借助叙事情境、故事冲突及人物对白等内容，以充满喜感的艺术风格启迪观众更好地反思人生活着的现实意义，获得审美愉悦感。殡葬师独特的职业身份与工作决定了其不仅是离生死最近的职业，也是最能看淡生死的职业。该片通过骨灰盒、漫天的星星等物象符号，以及“上天堂”店铺极具烟火气的视觉图景，以鲜活、生动的方式传递诚挚情感，践行了“直面死亡”的创作理念，生动折射出“勇敢活着”的现实意义，使观众获得了直面死亡的勇气及珍惜生活的认知，实现了现实主义叙事与宏大叙事主题的诗学统一。

（三）多模态隐喻：关照现实社会的镜像呈现

在先锋艺术作品的感染和影响下，现实主义题材影视作品不仅聚焦“写什么”，也将重点放在了“怎么写”上。电影《人生大事》用鲜明的叙事主题来彰显现实主义精神，用影视创作技巧及策略来诠释现代美学理念，结合视觉构图、光影设计等多类型表意手段，在丰富现实主义表达手法的同时，全面彰显影片的美学风格与人文内涵。通过设计“皇帝般的葬礼”等荒诞剧情，设定“隐喻式”人物形象，彰显影片喜剧风格，使观众获得独特的观影趣味；诠释积极乐观的人生信念，使观众能够从中体会到“坦然面对人生一切”的生活态度。该片利用武汉方言、民间俚语等语言优势，在丰富情感内容的基础上，诠释了独特的人物个性，辅助剧情推进。比如，莫三妹经常使用“老子”来代替“我”，与武汉人的语言习惯、表达方式相匹配，也为其粗鲁、暴躁的人物角色增添了鲜活感。而小文说的“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更是凭借武汉方言的感染力有力衬托了儿童的天真有趣。当然，小文始终以“哪吒”的人物形象呈现，而莫三妹则是标准的孙悟空形象，既象征了两人又爱又恨的情感关系，也将两人叛逆、不受约束的人物形象彰显得淋漓尽致。影片通过丰富故事剧情，巧妙融入生活化素材，塑造立体、生动的人物性格，增强了揭示现实的力度，使观众获得了“笑里带泪”的观赏体验。

二、现实主义题材电影《人生大事》的人文关怀

电影是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其通过彰显人文关怀，在引导观众释放情绪压力的同时，为观众提供最真实、最深刻的心灵抚慰与精神疗伤。喜剧与悲剧一样，充满艺术表现力。电影《人生大事》在描写现实、讲述现实的过程中，通过拓展内涵深度、增强叙事内容的现代性，积极回应社会热点话题，添加关于自我存在的若干思考，使幽默风趣与现实主义美学相融合，在思考生与死理念的同时，诠释了哲理性、思想性主题。

（一）生动：现实社会的真正关切

哲学家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在《存在与虚无》一书中提出：“现象不掩盖本质，它揭示本质，它就是本质。”[5]现实主义是中国电影艺术创作的重要主线，也是深受大众喜爱的艺术表现手法。[6]现实主义题材电影通过将大众审美需求、价值导向、现实主义表达与不同题材、风格的电影作品相融合，通过展示小人物的内心世界、现实遭遇与命运变迁，隐喻普罗大众的生活状态。

电影《人生大事》采用开放性叙事框架，设计充满偶然、突发等风格的故事情节，在淡化戏剧性、弱化必然性的同时，融入中国式人文关怀，以温情、温馨的叙事视角生动再现了平凡生活的本质，在情感解构与重构过程中营造了令人动容的后现代叙事场景。为更好地彰显叙事主题及内容的真实性、鲜活性，该片采用了大量自然光及近景特写镜头，塑造了具有更多不确定性的生活空间、更加不安的情感空间。该片初始情境交代了莫三妹的人物形象——剃寸头，穿着花衬衫、大裤衩，典型的“街溜子”；只要有地方死了人，他就忙活，然而这种忙活只是机械、重复甚至毫无感情地完成整理遗体、抬棺、火化、告别仪式等动作。由此，影片叙述的殡葬师及整个行业瞬间就进入观众的视野。

（二）感动：独特的精神意义阐释

捷克汉学家雅罗斯拉夫·普实克（Jaroslav Prusek）在《普实克中国现代文学论文集》中提出：“中国新文学的基本倾向是现实主义，作家们力图通过分析的方法表述现实中不同的现象及其关系并创造出典型形象。”[7]现实主义作为电影艺术重要的创作思维与美学理念，通过反映主观现实、讲述客观现实，并对现实故事进行合理改编、艺术创造，进而以影像视听的方式，向观众陈述现实故事，传递诚挚情感。[8]受社会环境、文化习惯等因素的影响，以道德指向为内在符码的影片深受观众喜爱。电影《人生大事》密切关心民生诉求与精神表达，在彰显社会价值的同时，以广阔的现实空间与深层次的精神共鸣，使观众在体会影片幽默趣味的同时，获得精神启发，实现了多元叙事价值的成功构建。影片中，莫三妹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核心人物，也是传递精神意义、彰显思想蜕变的关键载体。影片通过塑造自然流畅的眼神戏，用自下而上的看人方式精准演绎了人物表面虽然粗糙，但内心充满善良的性格。

（三）“情动”：典型的人物群像塑造

法国哲学家德勒兹（Deleuze）发掘了情动理论的重要价值，提出快乐与悲苦两种情绪在相互转化过程中形成了情感流变。[9]中国学者汪民安通过对“情动”理论进行丰富、优化，认为人的情感处于永恒的流变过程，提出“人的本质就是一种情感决定的行为”[10]。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创作过程中，通过采用情绪叙事方式，用细小、真实的故事情节来疗愈大众的情感体验，实现从“动情”到“情动”的情绪升级。[11]电影《人生大事》采用对比叙事的创作手法，将情感叙述与个人行为统一融入具体叙事过程，在极具张力的故事情节中讲述了不同人对待情感的态度，强调了真情的特殊意义。影片通过讲述小文舅妈对自己已经去世婆婆的嫌弃，因为办葬礼花费家人无限吵闹等故事情节，使观众深刻体会到如果过分计较金钱，就必然会丧失诚挚的亲情。同时，影片为了修复观众内心的认知伤痕，唤醒观众的真情体验与向往，设计了莫三妹、小文及王建仁等一系列人物，讲述他們尽管毫无血缘关系，但是在长期相处过程中建立了深厚情感，使观众在“化情动为行动”中，通过故事和人物产生了共情，获得了温暖的情绪体验，实现了从动情叙事到“情动”的生动转化。

三、现实主义题材电影《人生大事》的价值取向

以电影艺术的创作方式关注现实、回应现实，并对现实问题进行解析和回答，是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叙事的核心，也是彰显现实主义生命力与感召力的现实要求。现实主义题材电影《人生大事》在创作过程中，将镜头对准社会现实，从讲述“个体”到塑造“群体”，在同悲喜、同欢泣的叙事基调上，为观众带来了充分的精神愉悦，也实现了受众观影情感的释放。

（一）理想空间与影像空间的现实回应

学者杜飞进在《重申与弘扬现实主义的必要性》一文中提出，现实题材作品想要具备生活实感和艺术真实，需要“真实地把握并反映当代人的精神视野和面貌，全景式或由点及面展现社会生活变迁和关乎当代人生活的切身社会公共问题”[12]。在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创作时，既不能对用浅层次的情感或者爱情来替代社会问题，也不能对其进行回避或者简单处理。电影《人生大事》直面“生与死”的社会性话题，借助影像空间，在讲述社会话题的同时，注重表达个人的精神救赎，通过描述莫三妹左右为难的现实困境，实现个人思想、精神持续升级的理想表达。影片以温暖现实主义美学为基础，通过设计隐喻人物和故事细节，融入浓厚的市井烟火气，引发观众形成深刻反思。与同类型电影的克制、唯美不同，该片采用“悲喜交织”的创作手法，通过将生活哲理与市井气息相融合，在讲述“泪中带笑”的故事剧情中，描述底层人物小文一家的复杂状况，隐喻了底层人物面临艰难的生存状态，依旧渴望真挚情感，使观众获得了独特的思考感悟。影片的结尾部分设计了莫三妹、小文生母与小文一起吃桃子的故事情境，既生动诠释了三人之间惟妙惟肖的亲密关系，也隐喻其极有可能组建新的家庭，抚慰了观众的情绪，也回应了观众内心对真实情感的期待。

（二）情感困境与生活困境的现实交融

现实主义是以“问题意识”为导向的创作理念，通过将喜剧创作与现实话题相结合，搭建戏剧性故事结构，在表达、批判现实中，制造故事冲突，反思相关社会性话题，使观众在小人物的命运变迁轨迹中，找寻自我、发现自我，成功建立情感共鸣。[13]电影《人生大事》将创作镜头对准了具有普泛性的“生与死”问题，通过关注普通的人生存状态、情感态度，增强故事内容、主角人物与现实社会的相关性，为观众呈现具有较强叙事冲突的视听画面。在故事情节中，莫三妹完全不清楚自己继承这份家业的现实意义，也不知道未来的生活方向，只能以混日子的方式经营名为“上天堂”的店铺。因为生存，莫三妹的命运是悲凉的，当同龄人都在游乐场玩耍时，他的童年只能在火葬场看父亲工作；他为女朋友出头打架，伤了人，被判入狱，可当刑满释放后，女朋友已经成为情敌的女朋友。受认知局限性影响，莫三妹认为所有的不顺、不幸运都源于自己从事的殡葬行业，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日子为什么过得这么艰难。即使影片采用了喜剧化的叙事，但观众依然可以强烈地感受到莫三妹内心的无助与绝望，能够体会人物内心存在的复杂矛盾心理。而一直与外婆一起生活的武小文，成为解莫三妹命运救赎的关键。原本与武小文相依为命的外婆在睡梦中去世，舅妈也不愿意收留她，她成为孤儿。拯救孩子的心理冲动将莫三妹的现实困境与情感困境相交融，为观众呈现了远比社会现实更复杂的困境。尽管莫三妹本人的生活极为混乱、困顿，但源自骨子里的善良、正直让他决定为小文建立了新的家。在聚焦社会现实的叙事主线中，影片通过关注个人真实情感的流露与表达，在混杂与真实的叙事空间中，生动建构了现实主义精神空间。

（三）宏大主题与朴素情感的现实表现

源自现实生活和植根于现实生活的现实主义题材影片，具有强劲的艺术魅力与广泛的社会影响力，通过将情感表达为叙事焦点，选择多姿多态的内容素材，融入丰富、鲜活的真实情感，在回应社会现实中，实现了宏大主题与朴素情感的生动书写。[14]当前类型电影已成为市场主流，为使电影艺术更好、更真实地反映社会现实，而非单一寻求视听享受。聚焦市井生活，关注小人物的命运变迁，在关注现实中，建构现实，发展成为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创作的新方向。电影《人生大事》从平民化视角出发，立足现实故事，在描摹恢宏的生死场景中，通过融入细腻、真切的情感理念，延伸现实主义触角，设计血缘与亲缘两种截然不同的故事剧情，在对人与人、自我与本我之间的矛盾进行质疑的同时，以“泛情化”的语调，讲述其对待情感与金钱的矛盾心理，诠释了强烈的人文关怀理念，充实了现实主义的美学内涵，进一步探讨了“人生真正的大事是生死，是珍惜当下，感受人生的价值意义”的主题，启迪观众珍惜自己与家人、朋友之间的真挚情感，谱写了主题宏大但真情深厚的生活美学史诗。影片以戏剧性创作手法为基础，注重刻画小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深刻反思现实社会，创新叙事手法和表达方式，丰富人物形象，生动渲染故事情节，在拓宽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创作空间的基础上，彰显独特的人文关怀，使崇高精神与艺术美感相融合，成功感召了观众的精神认知，直击观众心灵，使其真正体会到其中诠释的深刻主题。

结语

电影《人生大事》尽可能展现真实、原生态的社会现实，其中蕴含的时代精神、人文关怀与隐喻关照不仅准确把握了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的创作脉络，而且诠释了时代感与社会性，在真实记录时代声音，趣味书写小人物故事的同时，生动刻画了底层群体的精神面貌、情感态度与命运变迁。当前大众日益增长的高质量文化消费既为现实主义题材影视作品创作提供了复杂、多元的内容素材，也对电影艺术创作提出了创作范式与审美图景等要求。为此，应以接受美学与总体审美观为创作导向，通过选择符合当前社会氛围的现实主义电影创作方式，在彰显人文关怀进程中，重点表达浓厚的现实主义精神及美学。

参考文献：

[1][加]马塞尔·达内西.香烟、高跟鞋及其他有趣的东西：符号学导论[M].张杰，赵毅衡，译.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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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张骋.试论数字影像的像似性——数字电影时代重新理解巴赞的“摄影影像本体论”[ J ].中州学刊，20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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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贾冀川，周司遥.现实主义观照下的温暖人生——从《安家》《急诊科医生》等现实题材电视剧的热播说开[ 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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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张慧瑜.逆向流动的主体、社会治理与发展传播学——从《山海情》看现实主义影视剧的社会功能[ J ].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21（03）：143-150，160.

[5][法]让-保罗·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523.

[6]孙小淳，凯文·唐纳利.《万家灯火》：新现实主义电影的艺术谱系与美学精神[ J ].电影评介，2021（18）：57-61.

[7][捷]普实克.普实克中国现代文学论文集[M].李燕乔，等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121.

[8]廖曉宇.连续性、混杂性与超真实性：论数字电影的“合成现实主义”美学[ J ].电影评介，2021（22）：4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