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的假面剧》中的非洲真相
2023-08-02明皓
明皓
摘 要: 借用后殖民主义文学理论,尤其是霍米·巴巴的矛盾、杂糅概念,文章对《非洲的假面剧》进行了文本细读,认为奈保尔在该作品中突破了东方主义中西方与第三世界二元对立的叙事模式,书写了一个杂糅的、矛盾的非洲形象,反映出殖民时代结束以后,殖民者与被殖民者相互影响、相互依赖的复杂关系。虽然奈保尔宣称他遵循自己的直觉旨在描写真实的世界,但是作为一个深受西方文化熏陶的英国作家,奈保尔摆脱不了以西方为中心的世界观的影响。奈保尔仍以西方的视角凝视第三世界,殖民思想仍然左右着他笔下的非洲形象。
关键词: 奈保尔;非洲假面剧;非洲形象;杂糅;矛盾
中图分类号: I56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2-1101(2023)03-0059-05
The Truth in The Masque of Africa by V.S.Naipaul
MING Hao1,2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Changsh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hangsha 410004, China; 2.Hunan African Cultural Research & Exchange Center
(HACREC), Changsha 410004, China)
Abstract: Based on the postcolonial literary theory, especially Homi Bhaba′s concept of contradiction and hybridization, this paper makes a close reading of The Masque of Africa , and holds that Naipaul broke through the narrative mode of the binary opposition between orientalism and the West and the Third world in this work, and wrote a hybrid and contradictory image of Africa, which reflects that after the end of the colonial era, The complex relationship of mutual influence and interdependence between colonizer and colonized. Although Naipaul claimed that he followed his intuition to describe the real world, as an English writer deeply influenced by Western culture, Naipaul could not get rid of the influence of the Western-centered world view. Naipaul still gazed at the third world from a western perspective, and colonial thoughts still dominated his African images.
Key words: V.S. Naipaul; The Masque of Africa ; image of Africa; hybrid;ambivalence
出生于加勒比特立尼達的印裔英国作家奈保尔(1932-2018)被认为是21世纪最无争议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几乎荣膺英国所有重量级文学奖,更是世界上诸多较为出名的文学奖的获得者,在当代英国文坛具有重要地位,并享誉世界。他有多重文化身份,游历世界,著作30余部,并以讲述第三世界的小说和游记见长。可以说,以奈保尔为代表的流散作家象征着英国文学的新特点和世界文学的新方向。
奈保尔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创作。2001年,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仪式上的演说中,奈保尔说: “我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在我的书里。我是我全部作品之和。在我文学生涯的任何一段,可以这么说,后面的一本书涵盖了之前所有书。”[1]《非洲的假面剧》是奈保尔最后一次到访非洲的游记,也是他创作的最后一部作品,因此该书对了解奈保尔的创作有着重要意义。
作为后殖民主义作家,奈保尔常被称作康拉德的继承人,其对非洲及第三世界的描写历来备受争议。奈保尔第一部以非洲为题材的作品《自由国度》(1971),展现出他对非洲的发展持悲观怀疑的态度;代表作《河湾》(1979)更是被指出带有帝国主义色彩,其幻想的非洲形象,在于“迎合欧美读者的审美情趣”[2]。非洲英语文学之父阿契贝痛斥奈保尔《河湾》中的种族主义“令人发指”[3],他认为奈保尔对非洲的嘲讽比康拉德更加恶毒。
自2010年《非洲的假面剧——非洲信仰面面观》(以下简称《非洲的假面剧》)问世以来,不少学者对奈保尔居高临下的叙事提出质疑和批评。如,“罗伯特就以‘有毒的、未考证的、未经调查的等字眼为标题痛斥凌驾于非洲人之上的处事态度”[4]。2011年,在《非洲的假面剧》的书评《信仰的固执》一文中,吴莉莉曾简要地提到《非洲的假面剧》展现出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新态度。目前,关于《非洲的假面剧》的少有研究主要聚焦于奈保尔的文化身份、写作手法等方面。本文将利用霍米·巴巴的后殖民主义理论,围绕奈保尔书写中的矛盾,探寻奈保尔笔下非洲形象的成因。
一、霍米·巴巴的后殖民主义理论
奈保尔是后殖民主义文学理论重点关注的作家。后殖民主义文学理论发轫于1978年赛义德的《东方主义》,旨在揭示殖民时代结束以后,以西方为中心的殖民思想仍然根深蒂固地影响着前殖民地、第三世界的思想和文化。基于对历史上西方叙事的研究,赛义德鞭辟入里地指出殖民话语普遍存在二元对立的结构特点,即:优等的、文明的西方和劣等的、野蛮的东方。
后殖民主义理论的巨擘霍米·巴巴继承并发扬了赛义德的后殖民主义思想。他认为殖民者与被殖民者相互依赖、相互影响,并非简单的二元对立,殖民话语体现的是一种爱恨交织、错综复杂的关系。借助精神分析法,霍米·巴巴指出殖民话语内部存在一种暧昧和自相矛盾,殖民者希望被殖民者进行改造,但又否认被殖民者在改造中取得的成绩,以达到管理、控制被殖民者的目的,而这种矛盾正是殖民话语从内部瓦解的标志。
霍米·巴巴进而提出文化不是沿着线性的轨迹发展的,所有的文化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种杂糅的混合体。正如李应志、罗钢所评价,霍米·巴巴对殖民话语的研究,深化和丰富了我们对殖民关系的复杂性的认识,“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关系是流动的,他们的文化身份也处于变化之中”[5]145。《非洲的假面剧》一书记录了奈保尔在非洲的见闻感受,描绘了一个杂糅的非洲形象,流露出作者许多矛盾情结。因此,霍米·巴巴的杂糅、矛盾的概念十分适合用于分析奈保尔笔下的非洲形象。
二、非洲假面剧掩盖下的真相
《非洲的假面劇》,原作书名“The Masque of Africa:A Glimpse of African Belief”中的“Masque”一词既指“假面剧”(16至17世纪英国流行的一种伴以音乐和舞蹈的诗剧),又通“Mask”(面具,2010年该书英文版封面就是一个非洲的传统面具),表达出透过非洲外在的假面思考非洲社会深层真相的寓意。《非洲的假面剧》收录了2008年3月至2009年9月间,奈保尔在乌干达、加纳、尼日利亚、象牙海岸(科特迪瓦)、加蓬和南非6个国家的见闻感悟,重点关注的是全球现代化进程中非洲的宗教和信仰问题。在创作《非洲的假面剧》时,奈保尔已经近80岁。 1966年,奈保尔初访非洲。40多年后再游非洲,奈保尔的文笔已经温和娴熟。奈保尔在书中不急不躁地把自己在非洲的所见所闻向读者娓娓道来,十分引人入胜。 通读该书,不难发现奈保尔笔下的非洲表里不一,主要呈现出下文所述形象。
(一)发展的假象与没落的真相
时隔半个世纪,奈保尔重返非洲时,殖民时代早已不复存在。他看到了非洲的发展: 新式建筑、汽车、手机广告,以及人们为金钱到处奔波。但独立后的非洲依然贫穷落后、乱象丛生。城市还在发展,没落也在继续。正如奈保尔笔下非洲人所言,人们就像蝼蚁般忙忙碌碌,可没有太大的新变化。
独立后的乌干达,经历了战乱、灾难,依然原始、荒凉。从前坎帕拉处处青山,现在已毫无风景可言。大学校园拥挤不堪,市区满是尘土,垃圾遍地,令人窒息。城市的开发,破坏了土地本来的面目,摧毁了原来社区的布局,到处乱七八糟。进入现代化的尼日利亚,机场杂乱无章,国家真正掌握了权力,但不知道怎么运用。人口过剩、贫民窟里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基础设施不健全,经济发展不繁荣。象牙海岸的教堂与圣彼得教堂遥相呼应,圆顶、大理石台阶、彩色玻璃和华盖都是依照西方建筑仿建而来,但一堆堆无人收拾的垃圾遍布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提醒着人们“非洲依然如故”[6]174。大地苦不堪言,象牙海岸已经没有了大象,野生动物沦为人们的腹中餐。在加蓬,空中看去森林似乎完整严密,但到了地面,伐木造成的破坏清晰可见,铁路修到哪里,森林就在哪里消失。对依赖森林生存的加蓬人来说,痛苦不言而喻。后种族隔离时代的南非,路边有笔直排列的工厂厂房,城区尽显科技和时尚,但昔日的高楼大厦与通衢大道变成了贫民窟。灵药市场摆放着动物的器官,臭气扑鼻、巫术横行。经历了艰苦的奋斗,种族问题仍然根深蒂固、无法回避,所谓政治自由以及种族隔离已然结束全是一派谎言。
(二)信仰的表面与敛财的事实
奈保尔笔下的非洲,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巫术等各种信仰并存,彼此竞争,像生意一样招徕客户,满足不同人群的需要。然而,几乎所有的宗教、巫术都需要付钱。所谓的信仰、法事只不过是捞钱的工具。
在乌干达苏那王陵墓前,奈保尔看到陵墓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没有一丝生机,昔日勇猛显赫的国王经不起世异时移的考验,被人淡忘。奈保尔不禁感慨:“宗教仪式曾一度显得极其重要,不可或缺,它为神圣而设,而非被金钱驱使,可一旦没了钱,人们便顾不上什么仪式了。”[6]19在尼日利亚,奈保尔跟占卜师开起了玩笑。他故意问到:“我女儿能嫁得出去吗?”占卜师若有其事地给他测算了一番后应道:“你闺女嫁不出去。你树敌太多了。要破他们的符咒,我们得做不少法事。做法事要花钱,但你女儿可以嫁得出去。”[6]19但事实上奈保尔并没有子女,讽刺性不言而喻。
(三)外表的新宗教与内心的森林
表面上看,外来宗教逐渐取代了传统宗教,但森林、原始信仰在非洲人心中仍占有重要位置。在尼日利亚,普通人惧怕当地的异端。异端教规比穆斯林和基督教森严,因而具有强大的控制力。在加蓬,当地学者盖伊说,伊斯兰教和基督教那些新宗教只是表象,大家内心还是那片森林。要想理解加蓬人的想法,必须先了解森林才行。加蓬人认为每样东西都有生命,每样生物都有能量。不管人们表面上信奉什么宗教,当地的事情还是按传统处理,森林信仰比外来宗教更加重要。非洲人的原始信仰不同于为游客编造的仪式和舞蹈,后者只是娱乐项目,受到当地人的鄙视。
罗萨坦噶,加蓬的一名律师,同时在大学兼职教授政治人类学。他接受的尽管是西方教育,拥有理性、逻辑分析的头脑,但在加蓬他还是变成了一个信奉森林魔法的人。据罗萨坦噶介绍,当地很多有文化的人,也花大把的钱去请巫医,当地社会就依靠这种信仰在运转,他们的音乐、绘画、雕塑,每一样东西都与森林密不可分。
奈保尔的保镖加蓬陆军上尉妮克尔是基督教徒,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她表示:“我受过洗礼,也行过坚信礼,但我发现传统宗教在我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想要重新皈依”[6]224。
现代人昂朵,虽然是混血儿,但在文化上她自认为属于非洲的芳族部落。奈保尔和昂朵都认为,非洲的某些传统和信仰方式,历经世代相传,终将会保留下来,不大可能再失传了。比如,被称为森林主人的俾格米人信奉自然,了解各种植物和神灵,熟知各种疾病的治疗办法。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明白基督教里为何耶稣独揽大权,对他们而言,权力必须由眾多酋长共同分享。
三、奈保尔笔下的矛盾
(一) 传统与现代的矛盾
《非洲的假面剧》中,现代与传统是非洲社会的两个对立面,始终处于矛盾之中。非洲人向往西方文明,但同时他们也痛恨现代文明给非洲传统造成的伤害。现代文明摧毁了非洲传统,造成了非洲人身份迷失和社会混乱。非洲的现代人没有归属感,只有在传统中他们才能找到平静,基督教消解了非洲人的身份。正如加纳的帕博所说:“传统宗教正在逐渐消亡。 来这儿的欧洲人和穆斯林都把我们看作异端,从那时起,这种消亡就开始了。他们用先进的科技扼杀我们。我们本来有会飞的神婆,但一旦看到飞机,就开始嫌弃自己的文化了。非洲当前处于十分艰难的处境。”[6]107
俾格米人是正在消失中的非洲文明的典型。俾格米人是昔日森林的主人,掌握着森林的知识,也是传统医药大师,擅长符咒和治疗疾病。然而,俾格米人并没有保留传统,青年人对他们的遗产不感兴趣,他们喜爱现代生活,最后一个个都堕落成了酒鬼。即便是在坚守传统的非洲部落,奈保尔认为基督教的某些元素也已经悄然渗透到传统宗教中,正在蚕食着非洲的传统。
现代西方文明给非洲文明造成了创伤,外来宗教拆解了非洲传统,西方文化对非洲的文化产生了冲击。可是,正如俾格米人让自己的儿女接受现代教育、阔绰的尼日利亚人去英国度假消暑一样,非洲人抵挡不住现代文明的诱惑。如曼德拉夫人所说:“如今,有钱的黑人都会送他们的子女去一流的白人学校,希望子女接受他们当年梦寐以求的西方教育,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6]269
(二)非洲人内心的纠结
《非洲的假面剧》记录了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面对复杂的非洲社会,他们的内心充满了纠结和矛盾。
乌干达的苏珊,对自己名字又爱又恨。 她觉得她的名字是殖民压迫的一部分,让她不自在。在苏珊看来,虽然西方现代文明大体上是个好东西,可它剥夺了非洲的文明和文化,使非洲人对自己的根基产生了怀疑。她觉得学校不教他们的母语是对他们尊严的践踏和羞辱。
在加纳,帕博讲起传统宗教时,滔滔不绝,充满着激情,好像背书一般。帕博坦言非洲传统的宗教正在消亡,非洲处于十分艰难的处境。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帕博本身是一个基督教徒,他祖父也是。一天,帕博“突然被圣灵附体”[6]141,他打开《圣经》,醒悟了,继而被神明指引,做了不少神奇的事情。帕博是其家族的见证者和代言人,也是家族文化的叙述者,但他建立了自己的教堂,每个周日主持礼拜,并打算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基督教徒。
奈保尔的向导理查蒙有很多纠结的想法,体现在他自相矛盾的言语上:“殖民大爷们来到这儿是为了生意。奴隶买卖就是不错的生意。这也许不太好,不过纯粹属于贸易。他们有所收获,但也带给了我们教堂。教堂是传统宗教的丧钟。传统宗教规定,每个国王都要向大祭司和长老们请教。这是民主的体系。基督教的到来,颠覆了这一切”[6]148。理查蒙认为生活在非洲就是生活在愚昧之中。“白人虽然坏,却带来了教化。我们有句俗话:没出过门的土包子总以为他妈做的汤是天字第一号呢。”[6]151
四、奈保尔笔下非洲形象分析
文学大师奈保尔创作《非洲的假面剧》时已是年近80岁的老人,在一年半的时间内,他辗转6个国家。然而,他并不是走马观花似地游玩,也不满足于为吸引游客而炮制的介绍非洲文化的歌舞节目,而是深入腹地,与非洲人进行交流,倾听、记录当地人的声音,通过非洲的“假面”,试图展现非洲的真相。作为奈保尔的最后一部以非洲为题材的作品,《非洲的假面剧》描绘了一个斑驳陆离、充满矛盾、混合杂糅的非洲形象。
一方面,在《非洲的假面剧》中,奈保尔对当前非洲的状况表示失望,对非洲的未来仍旧表示悲观。奈保尔笔下的非洲原始荒凉、炎热潮湿、杂乱肮脏,疾病肆虐、愚昧荒谬随处可见。面对遍布的丛林,他感觉非洲好像没有历史。贫民窟、垃圾、巫术、暴政、混乱、血腥、野蛮是奈保尔描写非洲之行的高频词汇。
乌干达之行即将结束时,奈保尔忧郁无比,不禁慨叹道:“乌干达永远还是乌干达。让人们对未来前途产生错觉的教育和校服并不难办,难的是良好的经济运行”[6]67。在尼日利亚北部城市卡诺市区,山羊啃着垃圾、塑料和废纸,靠空气活着。数不清的孩子骨瘦如柴、满身尘埃。每逢周五穆斯林祷告之后,成百上千的孩子手捧饭碗等待施舍。这一切无关经济景气与否,但全都没有未来。在象牙海岸,蝙蝠或许是埃博拉病毒的罪魁祸首。日暮时分,阿比让天空中黑压压的蝙蝠不仅是非洲西部视觉艺术的一部分,而且还是等着扑向人间的一场可怕的瘟疫。在南非,参观完灵药市场,奈保尔感到糟糕透顶、失望万分。他以为艰苦的斗争会造就伟大的民族,魔法仪式会指引人们走向某条光明大道;但理性告诉他,美德不会来自动物的遗骸,巫术对于平复黑人的伤害没有任何帮助。南非有的只是最简单、最平庸的巫术,生发不出任何美好,最终只有死路一条。
另一方面,在《非洲的假面剧》中,奈保尔对非洲也表达了一定的赞美和褒扬。奈保尔认为,19世纪穆萨特统治下的乌干达人已经发展出一套自己的文明。他们能像罗马人一样修出笔直的大道,人们有极强的卫生意识,军队训练有素,能制造武器和工具。他们善于搭建草房,屋顶非常整齐,堪与伦敦工匠的手艺相媲美。面对尼日利亚乌烟瘴气的“都市风情”,奈保尔并没有感觉特别地沮丧,他乐观地认为此番风情能显示活力。“在我看来,杂乱无章实为表象。我想,尼日利亚财力雄厚,只要大家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能改变这无序的状况。”[6]100据奈保尔描述,尼日利亚拉各斯外的绿色原野,美得令人心醉。游览完生命源泉花园之后,他感到神树林美得令人窒息,那是一片原封未动的热带雨林,一切令人动容,尤其是把树林作为动物保护区的观念最为绝妙。神树林的设计让人想起西班牙建筑师高迪的作品。
值得注意的是,奈保尔对殖民时代的非洲充满了怀念。在他印象中,英国殖民统治时期,一切有法可依。路上没有乱串的摩的,人们也更加注重卫生。即便是当下,英国人修过的道路,也更加平坦笔直。殖民者留下的植物园也是一笔泽被后世的厚礼。法国对加蓬的殖民并非情愿(unwilling colonist)[7]180,而是因为传教士的坚持留守而迫不得已。
然而,奈保尔对非洲的描写并非客观公允。正如奈保尔在《作家与人》中的反思:“我的写作生涯全部在英国度过,这一点必须承认, 这也必定是我世界观的一部分。我也得承认,我是一个真正的旅行者。作为一个作家,我不能假装只知道一个地方。承认这点有压力,但是对我来说,这种世界观可能是错的。我的一生都在思考观察世界的方式,以及它是如何影响人们理解世界的。”[8]6 由此可见,奈保尔是一位有强烈文化自觉意识的作家,他认识到自己书写中的偏颇。因此,在他创作生涯的最后一部作品《非洲的假面剧》中,奈保尔主要是记录转述他人的话,较少表达自己的观点,从而开创了一种新的创作风格。
五、结束语
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中,奈保尔称自己是一位凭直觉写作的作家,没有任何政治立场。他解释这与他的出身有关: “印度作家纳拉扬和奈保尔的父亲,创作都不带有政治观念。可能是因为数百年来,他们已远离权威。距离赋予了他们一种独特的视角,让他们更倾向于看到事物的幽默和值得同情的一面。”[1] 尽管如此,奈保尔接受的是西方教育,他有关非洲的知识和信息基本上都是来自西方,所以受西方中心主义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笔下的非洲形象仍是来自西方的对非洲一种自上而下的凝视。在来自第一世界作家的笔下,现代西方映照下非洲的落后、愚昧是不变的主题。但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在《非洲的假面剧》中,奈保尔对后殖民时代的非洲产生了一种复杂矛盾的感情,悲观中又有同情,绝望中透露出些许积极乐观的态度。
综上所述,以赛义德为代表的后殖民主义文学理论批评家往往认为奈保尔笔下的非洲刻板固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奈保尔的作品被认为充斥着对非洲人的种族偏见,几乎没有什么正面的描写。但通过以上分析,本文认为在他的最后一部作品《非洲的假面剧》中,奈保尔突破了东方主义的二元结构,即所谓“非白即黑”的视角。他以记录为主的叙事方式,呈现的是一个杂糅的、多面的非洲形象,展现的是他对非洲爱恨交织的矛盾情结。然而,我们同时也要看到,奈保尔对非洲的认知,不仅仅来自于他的旅行,也来自于他在英国接受的教育、熏陶以及西方媒体的宣传和报道。在《非洲的假面剧》中,西方教科书、西方旅行者斯皮克和金利斯的游记常常是奈保尔引用、参考的对象。他所接触的向导、知识分子,也往往接受过西方的教育。因此,不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奈保尔笔下的非洲形象仍摆脱不了西方中心主义的控制和影响。
参考文献:
[1] V.S.NAIPAUL.Nobel Lecture[EB/OL].https://www.nobelprize.org/prizes/literature/2001/naipaul/facts/.
[2] EDWARD WAID SAID. Culture and Imperialism [M].New York: Knopf,1993: XVIII.
[3] ACHEBE CHINUA. Home and Exile [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87
[4] 张弛.现代化进程中的宗教反抗[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5):167-173.
[5] 李应志,罗钢.后殖民主义:人物与思想[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145.
[6] 奈保尔.非洲的假面剧[M].郑云,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
[7] V.S.NAIPAUL. The Masque of Africa: Glimpse of African Belief [M].London: Picador,2010:180.
[8] 奈保尔.作家看人[M].孙仲旭,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6.
[责任编辑:吴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