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岁的独居生活

朱锦沁

独居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很孝顺。我老伴去世后，他们怕我在老房子里想东想西，都主动提出要接我去他们那里住。但我想：儿子、女儿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一住过去，大家的生活习惯都要被打乱，不如还是我自己过自己的清静日子。

一个人住，说不孤独是不可能的，怎么办呢？我就尽量想办法，把生活安排得满一点。

早上6点多我就醒了，醒了之后我先不起床，就在床上玩手机。

第一件事是打开微信，给我手机里的300多个联系人发早安图片。微信里的联系人基本上是我的老同学、老朋友，我给他们发我拍的花园里的花，加上一些问好的文字。我用手机修图，要花个几十分钟。

消息有的人回，有的人不回，我也不怕别人嫌我烦。有段时间我发消息时漏掉了几个人，被我漏掉的老同学立马打电话过来了，问我好不好，怕我出了什么事。

我这个年纪的人都懂：要是同学群里平时很活跃的人突然好几天不说话，过几天可能就会收到讣告。这种微信问候，也算是老年人互相关照的方式吧，每天报个平安。

起来吃过早饭、吃完药，我第二件重要的事是视察花园。

我最早喜欢养多肉植物，多的时候养过100多盆；现在家里有个小花园，养的就更多了：月季、牡丹、美人蕉、绣球、橘子树、茶花、仙人掌、三角梅……可能有二三十种吧。我自己提水浇花，来来回回得跑个十几趟。然后我就去买菜。我现在走得慢，买完菜回到家，怎么都得10点多了。

回来之后休息休息，我就给我青海的一位老同事打电话，互通一下消息，聊聊身体的状况。年纪大了，难免都会患上一些疾病，互相交流交流，也就不那么担心了。聊完天，就自己做一顿简单的午饭；有时候多做点，晚饭也有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给自己定了两个任务，一个是身体方面的，一个是头脑方面的。

身体方面呢，如果天气好，我就出去散步，慢慢走，走个4000步左右；要是下雨天，我就对着墙打乒乓球，打到500拍左右结束。

头脑方面呢，我有做数独的习惯。十几年以前我就开始做数独。以前在书上做，现在在平板电脑上做，在一款数独游戏里已经通关到大师级了。人老了，脑子一定要多动才不会僵化。

空下来的时间，我就看手机，和年轻人一样。

我看手机主要有两件事：一个是给老同学帮忙，教他们用手机。我算是老同学里对手机、电脑比较懂的，会在网上买东西、聊天、发帖子，也会做电子相册。大家的子女都忙，他们遇到问题，就来找我解决。我还跟他们说，要警惕电信诈骗，不要信网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

还有一个，是在网上发评论。我是个女排迷，从20世纪80年代中国女排夺得“五连冠”那个时候起就看女排比赛，那时候郎平还是球员呢。这么多年来，女排的新老球员我都叫得出名字。

我虽然80多岁了，但女排的比赛直播，不管多晚，只要有我们国家参赛的，我都要守着看。人有个兴趣还是很重要的。不看女排比赛的时候，我就看看乒乓球、羽毛球比赛。

我的独居生活大概就是这样，一天天过得也蛮开心的。每天我也会和儿子、女儿通电话。女儿怕我一个人住发生意外，在家里的角角落落都装了监控，发生什么事他们都能知道。

我想，应该有不少我的同龄人是和孩子一起住，但孩子上班后家里也是一个人。如果我的生活能给大家一点启发，也是蛮好的事情。

很多人看我的视频，以为我的身体特别好。其实，我身上早就有一堆毛病。我得过肺结核，39岁就发现有高血压，再后来又有高血脂、糖尿病，肾功能也不是特别好，每天都要吃很多药。现在我对自己的病有个基本的看法：慢性病我好好吃药，认真管理；肿瘤我就不管了，都这个年纪了，随它去。

2020年，我检查时发现胰腺上有实性病灶。医生建议我做穿刺，确认一下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一开始我很慌—如果是恶性的，基本上就是不治之症了。要是查出来结果不好，到时候我是治还是不治？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我心里反而清楚了。我对医生说，我就不做这个穿刺确诊了，就当不知道有这个肿瘤。我都活了80多岁了，这辈子差不多够了，能潇洒地过一天是一天。

想明白之后，我的心态就平和了很多。医院开的治疗慢性病的药我都按时吃，也每天坚持锻炼，注重生活质量。控制得了的病我好好控制，控制不了的病我就当没有一样。

人啊，愁眉苦脸地生活是一天，开开心心地生活也是一天，我还是选择开心点过。

老伴走了之后，我就开始想身后的事。他临走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没能交代什么，但他单位上的事情、生活上的事情我都知道。可要是我走了，我的孩子不认识我的同事，也不清楚我各种各样的安排，怎么办？我不愿意他们到时候茫然无措。

当时我就决定，要和他们当面谈一谈这个事。我的愿望主要就是三点：不要抢救，用最便宜的骨灰盒，不要开追悼会。一方面，我不想在病榻上拖累儿女；另一方面，我也不愿意在临终之际受罪。我希望一切从简，不要麻烦别人。

一开始他俩都不能接受。我一开口，他们就说：“妈妈，你不要说这个。”后来我每次见到他们就讲，女儿逐渐能接受一点。

财产上的事情我做了安排：房子卖掉，钱子女平分，我就靠自己的养老金、医疗保险，该花花，该用用，也不特地去节约钱了。

我建了个微信群，把女儿和原来单位的同事拉了进去，让他们彼此认识一下。群里面的人有还在职的，有已经退休的。我的这些老朋友都知道流程怎么走。我走以后，办理抚恤金等各种手续，他们都能幫忙。交代好这些事，我怕他们以后会忘，又把这些事在纸上写下来收好。

儿子至今没法接受我安排后事的事。他听不得我说“死”，不想面对这个事。后来我也不努力说服他了。他照常来和我一起吃饭、聊天。我呢，就在家中的抽屉里放了个信封，里面是要给儿子交代的东西：一张给他的银行卡—我的存款儿子、女儿一人一半，所以一人一张卡；还有一些需要处理的文件。

我把自己的这些事发到网上后，很多人说我豁达、看得开什么的，要我说，还是年轻人见到的死亡太少了。到我这个年龄就知道，死是很近的事情。我微信联系人中的老同学一个个地变少：有人跌了个跟头，过两天就没了；还有个同学，突然说头痛，没过几天就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下来。

我不愿意毫无准备。人事无常，到老了都是要经历这一步的，逃避也没有用。这么一想，你又何必老是害怕死、逃避死呢？

我是个学医的人，见过的生老病死比较多，所以对死这个事看得很淡。人啊，真的就是走这么一趟。与其忌讳这个结局，不如想明白点，未雨绸缪，安排妥当，这样才能过个潇洒的晚年。

（摘自《武汉晚报》2023年4月26日，张朝元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