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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性味成方”探讨经方用水之意*

2023-07-29李欣宇张效科

中医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成方甘平浆水

李欣宇,张效科

陕西中医药大学,陕西 咸阳 712046

中医“性味成方”的配伍理论早在春秋时期的《黄帝内经》中已被提出,在《伤寒杂病论》中,对其的论述及应用颇多。张仲景在《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中,以“性味成方”配伍理论指导临床辨证用药,此理论不仅在药物的配伍方面有所体现,还体现在选择煎煮用水方面。煎煮用水的性味与药物性味之间的内在联系无一不体现了“性味成方”理论在经方中的应用。纵观《伤寒论》和《金匮要略》全书,仲景常用的特殊煎煮用水有以下4种,分别是:清浆水、潦水、井花水及甘澜水。历代医家对性味成方理论的探讨较少,本文通过对《伤寒论》以及《金匮要略》中相关条文的归纳分析,重点以“性味成方”的角度探讨仲景在药物煎煮用水方面的特殊之意,整理如下。

1 “性味成方”理论渊源

性有四性,又名四气,为寒、热、温、凉;五味即酸、苦、甘、辛、咸。在春秋时期,《黄帝内经》中就已记载以四气五味理论指导临床用药的思想内涵:“寒者热之,热者寒之”;《神农本草经》云:“疗寒以热药,疗热以寒药”。《黄帝内经》对五味的作用,阴阳、五行属性,对应的脏腑都做了系统论述[1],书中将五味的作用概括为:“辛散、酸收、甘缓、苦坚、咸软。”《药性赋·药性阴阳论》中认为,每种药物都同时具备性和味两种属性,即“夫药有寒热温凉之性,酸苦辛咸甘淡之味”[2],四气和五味都是药物的固有属性,只有将二者结合起来,才能准确地判别药物的作用及异同,从而指导临床用药。

性味组方是在辨证求因、确定治法后,以药物的四性五味理论为基础,按照特定的组方原则,并确定剂型以及用法的药物配伍组合。成无己在《伤寒明理论》中言:“是以制方之体,欲成七方之用者,必本于气味生成,而制方成焉”[3]。药物通过配伍,会增强或降低药效,或者改变自身的功用,如减少对人体的毒副作用、消除不良反应,方剂的配伍使用可以使个性鲜明的单个药物组合为一个直击病所的整体,共同发挥药物预防及治疗疾病的作用,清代徐大椿在《医学源流论》中提到:“药有个性之专长,方有合群之妙用。”性味配伍是治则治法的具体体现,也是遣方用药的关键环节。在《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中,读者可以根据方药的组成、配伍规律、药物剂量推测机体可能出现的症状和体征,推断病因病机和病势的发展及转归,在其中可以体会到仲景遣方用药的严谨性以及对疾病的精准把握,他对药物的配伍思路和治病思路对现代临床医家仍有巨大的启发意义。

2 “性味成方”在中药组方配伍中的应用

四性有寒、热、温、凉,五味有酸、苦、甘、辛、咸,临床中只有将性、味有机结合起来,才能发挥出药物的最大功效,更准确有效地治疗疾病。《黄帝内经》云:“风淫于内,治以辛凉,佐以苦辛,以甘缓之,以辛散之。”《伤寒杂病论》云:“夫肝之病,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药调之。”陶弘景云:“肝德在散,经云: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酸泻之,辛补之。”肝其德在散,意指肝喜疏散条达之性,故因郁因曲而所致的肝病应使用辛味药以助其疏散之性,若因肝性张扬刚烈太过,可用酸味之药敛收之,用甘味之药缓之。李时珍论:“升者引之以咸寒,则沉而直达下焦”,即升浮之物配伍咸寒之品如牛膝即可引入下焦。《黄帝内经》云:“湿淫于内,治以苦热”,清代医家汪昂认为,湿五行属土,苦热者皆可燥湿,故湿邪为患,可用苦热之药燥之。总之,凡用药者,需将药之气味结合使用,审而详之,诚不可以不慎也,古代医者中对“性味成方”组方规律的阐述和应用对后世医家有很大的借鉴意义。

仲景在其经典方的药物配伍中,无一不体现了“性味成方”的理论应用。本文将仲景以“性味成方”为理论基础的配伍规律归纳总结为以下几种:一为同性相求,取药性相同的药物配合使用以增加单味药物的药效,如麻黄汤中辛温的麻桂组合,可显著提升其发散之性,驱寒邪外出;二为同味相配,如治疗热扰胸膈兼有腹满之感的经典方剂栀子厚朴汤,其证的病机为邪热内陷胸膈,故将苦寒栀子、苦温厚朴、苦寒枳实三药组于一方,以求苦味胜热之功,正如张隐庵在《伤寒论集注》中言:“栀子苦寒,能泄心下之烦热,厚朴苦温,能消脾家之腹满,枳实之苦寒,能结胃中之热结。”三为性味俱同配伍,代表方为干姜附子汤,此方主治肾阳虚微而兼尽日烦躁不得眠的病症,方中附子、干姜皆为大辛大热之品,性味皆同,集中优势,单刀直入,急救肾阳暴衰之势。清代王子接在《绛雪园古方选注》中对此也有所论述:“用生干姜助生附子,纯用辛热走窜,透入阴经,比四逆之势力尤峻。”四为性味交错使用,纵观《伤寒论》和《金匮要略》在性味配伍法方面的运用,有辛甘化阳、辛开苦降、辛散酸收、酸甘化阴、酸苦涌泄、甘淡利湿、甘补苦泻、咸寒反佐、寒热并用等法[4]。如栀子干姜汤,此方选用苦寒之品栀子配伍辛热之药干姜,二者一寒一热、一上一下、各司其职,使上有郁热而身热微烦、下有寒气中焦阳气损伤之症俱可消除。凡药即有性味,用药者当明辨药性药味,仲景遣方用药时对性味组方理论的精准把握和灵活应用,对后世临床医家辨证用药有深刻的指导意义。

《伤寒杂病论》全书共记载218首成方,仲景方之辨证选药以“性味成方”为理论基础,尤其是仲景方中对煎煮用水的选择所蕴含了特殊意义。水作为一种溶剂,在组方用药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正如李东垣所言:“凡煎煮用水,宜各有宜”,煎煮用水的选择也体现着性味组方的方剂配伍意义。其中特殊煎煮用水有:枳实栀子豉汤所用之清浆水、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之甘澜水、麻黄连翘赤小豆汤之潦水以及风引汤之井花水。本文从“性味成方”的角度论述仲景方用水之意。

3 张仲景用水探析

3.1 清浆水清浆水,即酸菜浆水。张大昌认为,清浆水是煮米之水,置之作酸即为清浆水[5]。这是谷气从于水化之物,味酸可助肝,谷气可以养人。朱震亨云:“浆水性凉善走,故解烦渴而化滞物。”用清浆水煎药,取其性凉善走,有调理脾胃以助消化之功。清浆水是由谷物经过发酵而成的酸味发酵物。由此可以推测,清浆水中应含有大量的益生菌,能够促进肠胃的蠕动,增加胃肠道功能,对于药物的消化吸收也有一定的促进作用[6]。

《伤寒论》第393条曰:“大病差后,劳复者,枳实栀子豉汤主之。”此方以清浆水七升空煮四升,有“欲水之熟而趋下,不欲上涌作吐”之功,再者可提高清浆水的浓度以发挥更强的药效。枳实栀子豉汤主治大病初愈后正气尚弱,阴阳未和,余热未清,脾胃未调之瘥后劳复之证。此方共含三味药及一特殊用水,其中枳实苦辛微寒,辛开苦泄,可宽中行气;栀子苦寒,可清热除烦;豆豉辛凉,宣透邪气[7];辅以清浆水煮药,取其性凉善走,味酸可调中开胃、清热止渴除烦,《本经疏证》云:“凡病谷不从水化,及水谷不能化物者用之。”四药配伍使用,药性同为寒凉,凉为小寒,同气相求,以奏清热之功。药味取酸性可开胃调中、生津止渴,苦兼寒性,共奏清泄之效,再者酸苦相合,可使清热而不伤阴液。加之辛味,能散能行,配合善走的清浆水,可行气温阳,调理中焦脾胃的气机升降。辛开苦降,辛苦相合,理气、辛散和酸收相配,一散一收,祛邪而不伤正也。

3.2 千扬水千扬水,又称甘澜水、劳水、扬泛水,扬水千遍而成之意。用此水煎煮药物,首见于《灵枢·邪客》中治疗不寐的半夏秫米汤:“以流水千里以外者八升,扬之万遍,取其清五升煮之。”仲景于《伤寒论》第65条曰:“发汗后,其人脐下悸者,欲作奔豚,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主之”[8]。正式提出以“甘澜水”煎煮诸药,甘澜水一名就此确立。李时珍《本草纲目》云:“劳水即扬泛水,张仲景谓之甘澜水,用流水二斗,置大盆中,以杓高扬之干遍,有沸珠相逐,乃取煎药。盖水性本咸而体重,劳之则甘而轻,取其不助肾气而益脾胃也”[9]。王肯堂《伤寒证治准绳》曰:“甘澜水气平,味甘,无毒,伤寒汗后脐下悸,欲作奔豚,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主之。煎以甘澜水,扬之无力,取不助肾气”[10]。虞抟《医学正传》云:“甘澜水甘温,而性柔。”

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方如其名,茯苓味甘、淡,性平为君,取其渗湿利水,宁心健脾之功;桂枝味辛甘,性微温为臣,温阳散寒;大枣味甘性温、甘草味甘性平、甘澜水甘温性柔为佐使。全方味辛、甘,性温,五药同味相求,病邪在脾土,同取甘味药物配伍,有健脾兼培土制水之用,辛甘配伍有化阳之功,甘淡可利湿。本证属阳虚水气欲动为患,用水煮药恐助水寒留恋邪气,故用甘澜水减少水的阴寒之性,汪昂认为:“水性咸而重,劳之则甘而轻”。甘澜水扬水千遍,改变水的阴寒之性,增加水的能动性,使其轻灵而不沉滞,使其性趋阳趋动。清代钱天来云:“动则其性属阳,扬则其势下走。”甘澜水在方中亦取其下走之性,以助利湿之效。

综上所述,甘澜水的作用为:一可补益脾胃,培土生金,抑制寒水妄动上逆,发作为奔豚之势;二是水扬千遍,使其性阴质重转化为向阳轻动,去其重浊水寒之气而避免助邪恋邪。

3.3 潦水潦水,即雨水,又名无根水、无源水,味甘平、性微寒,为调理脾胃,去湿除热之药。潦水为无根之水,成无己认为以之煎药,取其味薄而不助湿邪之意[3]。李时珍谓其“甘平无毒,煎调脾胃去湿热之药”,《医学正传》则谓其“山谷无人迹去处,新土科门中之水也,取其性不动摇而有土气内存,故可以煎熬调补脾胃进食以补益中气也”[11]。

《伤寒论》第262条曰:“伤寒,瘀热在里,身必黄,麻黄连轺赤小豆汤主之。”此方“上八味,以潦水一斗”煎之,以治内有瘀热迫其湿气外蒸而发黄,外有风寒袭表之证也。方中酸甘平温之赤小豆酸收心气,甘泻心火,可行津液利小便也,苦寒梓皮清肺热、泻肺气以除烦散热也,此二者为君;佐以苦寒连翘、甘温杏仁泻心火,合苦温麻黄及辛温生姜以外发其表内也,甘温甘草、大枣健脾和胃也。

本证为瘀热湿气蒸发于肌肉之中,汪昂《本草备要》云:“湿为土气,苦热皆能燥湿”,故遣燥湿苦温之药内逐其湿也,又因其人兼具风寒袭表之表证,故用辛温、辛热之药发其表寒也,再者水湿之壅滞得辛可散,故方中用辛温之生姜。本方含六味甘味之品,占比75%,大剂量使用甘味药物,是由于甘者能缓,为脾之主味、肾之用味,水土二脏合德,是水液代谢之根本也,故重用甘味,可借肾阳之蒸腾化湿也。使用甘平味薄之潦水煎煮药物,其甘平之性与其他药物性味组方配伍,取其能降火除湿,不助湿邪为患之用;再者潦水有土气,可补益中气,能助脾元也。全方以苦温为主、辛甘平为辅,正如《黄帝内经》云:“湿上甚而热,治以苦温,佐以甘平,以汗为故而止。”此之谓也。

3.4 井花水井花水,为清晨井中第一汲者即是也。古代医家认为井水本为留而不行,井花水经过一宿的澄清是为至清至洁之物,虞抟在《医学正传》中谓其为:“先天一真精之气浮结于水面,故可取以烹煎补阴之剂”[11]。李时珍《本草纲目》载:“井华水其甘,平”[9]。赵金《医学经略》谓其:“味甘,无毒……主卒惊,九窍出血”[12]。井花水的功效为镇心安神、扶阴清热、除烦解热、清利头目,赵献可云:“烦躁,井花水调服。”

《金匮要略》曰:“风引汤除热瘫痫。”此方十二味以井花水三升烹煮[13],为下热、清热之剂,主清热以除其风。方以苦寒大黄为君,以除风火湿热之邪故也,此药药性峻猛,故以辛温之干姜安之、桂枝导之,有寒热相济、行止相须之意。方中还有大量的石类药[14]:寒凉之寒水石、滑石、石膏、龙骨、牡蛎,既有“热者寒之”之功,又可补阴水、敛精神、定魂魄。温热石类药有紫石英、白石脂、赤石脂,功在熄风除湿、补心神之虚也;配伍甘平之甘草调和诸药。本方用甘平的井花水烹煮药物,一方面因其可清热安神,另一方面,井花水合甘草可缓方中大量峻猛之药,选用甘味之品有固护脾胃之功,因恐石类药物重坠,寒凉之药对脾胃有一定的损伤。本方用药如神,药物寒热并存,苦辛并用,扶正与祛邪俱在,药物性味的选择都是在为病因病机服务,热因则寒之,湿为患则苦辛除湿行气,全方使寒者不寒,热者不热,行者不疾,止者不停是也。

4 小结

仲景用水烹煮药物,本草之品类颇多,但求一水之用。清浆水、甘澜水、潦水以及井花水者,其能各有所长也。故仲景遣方用药时,因疾病病因病机的不同,对方中用水的性味选择也有其考量。此四水者,除清浆水酸凉外,其余者性味俱为甘平。烹煮用水的选择体现了仲景对“性味成方”理论的应用。如清浆水与井花水的选择,二者都有清热之功,但枳实栀子豉汤中俱为苦辛寒凉之药,急需清浆水之酸敛其发散之性;而风引汤含大量寒热峻猛之药,则需甘平之井花水缓其药性。

综上所述,仲景对烹煮药物用水的妙用,体现了其“性味成方”的灵活用药理论。当代医家对药物煎煮用水的选择不甚注意,一般都采用普通水烹煮,张仲景针对疾病的病因病机、病性病势,采用性味结合、合理有效的用水用药配伍的处方思路,对后世医家临床辨证用药有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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