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丝路科技］锱铢必较说法钱

陈巍，理学博士，现为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研究科技知识在古代世界的传播并把世界连为一体的历程。喜爱“上穷碧落下黄泉”，品鉴各个文明在应对相似问题时展现出的智慧。

从中学课本里，我们学到货币是作为一般等价物的商品，它因为被人广泛认可、普遍接受、较为通用而成为交易的中介。对于国家来说，推行价值稳定的货币是对经济进行有效管理的必要手段。古代货币通常是实物货币，欲使其币值稳定，需让钱币在成色、尺寸、重量、形状、纹饰等方面具有大致统一的规格。如果钱币以单位价值高昂的贵金属铸成，更要防止其短少重量。古代世界不同地方都出现了对钱币重量进行管理的法规和工具，例如中国古代的法钱、称钱衡，欧洲和西亚的砝码钱等。它们保障着社会上货币的流通，进而帮助贸易活动顺利进行。

称量货币与计数货币

中国古代的货币在先秦时已达到很高的发展程度。商周时期常见称量货币，这类货币需保持稳定的成色，使用时称其重量确定价值。例如作为货币的海贝虽在尺寸和色泽上大致相同，但因其个小量轻，通常需以总重量而不是总个数计价。

一些商周遗址里曾发现规格形状相同，但没有使用痕迹的青铜斧、青铜饼、青铜块等，它们应当也是根据需要，以整块或再砸碎称重后作为货币使用的。称重货币在古代广泛、长期存在。古罗马在公元前5 世纪到前3 世纪也曾以完整重量约5 罗马磅（约1.6 千克），直到公元前280 年后逐步演化为青铜钱币。在宋代沉船“南海一号”等遗址上，曾发现砝码、秤盘、试金石等物，这是海上丝绸之路贸易中使用称重货币的间接证据。直到明清时期白银一般也是剪碎后称量使用。

随着国家力量增强和冶炼技术的提高，让钱币拥有规格统一、美观大方的外形，并在其上铸出币值、铸造年代、在位国王姓名、国王头像、格言等纹样（后几种常见于域外钱币），以为货币增强权威性的国家权力象征。由于钱币个头变大、单位价值增加，在交易使用中逐渐进入计数货币时代。计数货币在欧亚大陆不同地方最早出现的时间相差不大。小亚细亚的吕底亚琥珀金币于公元前7 世纪出现，而中国的布币也在春秋早期获得使用（一说西周时即有原始布币）。计数货币虽是更进一步的货币形态，但它并没有完全取代称重货币，而是与之长期并存。

中国古代的“法钱”与称钱衡

战国时期，七雄都自铸货币，不少国家又并行多种货币体系，显得十分混乱。由于货币对控制社会经济意義重大，一些国家开始改革币制，齐国就是代表之一。公元前379 年，田氏夺得齐国政权，在镇压旧贵族的同时，大力推行刀币取代之前的圜钱和布币。这些刀币又称“齐法化”，“化”通“货”，就是齐国法定货币的意思。它们铸造工艺精良，铜合金配方统一，形状大致齐整，没有缺斤短两的减重现象，反映着严格的管理制度。另一大国楚国则多用黄金，为准确称量这种昂贵的金属，人们使用天平和砝码，这些器具常作为陪葬品在楚墓中得到发现。

秦朝统一六国后，将此前各国不相通的币制进行统一，规定“半两钱”为全国法定货币，这是其重要的一项革新措施。钱币界常认为，秦朝严禁民间私铸铜钱，为杜绝常会减重的私铸现象，秦朝另铸造部分权钱，以检验半两钱的质量。但对秦权钱的著录时间距秦朝相当漫长，其外缘有郭，与通常认为秦半两无郭矛盾，且字体不像秦朝小篆，故它是否真的属于秦朝尚有不少争论。另外还有传世“咸阳亭半两”权，重仅7.55克，有学者认为它是当时称钱所用。

比较公认的法钱起源时代为汉文帝统治期间（公元前180—前157 年）。这时文帝放任宠臣邓通、吴王刘濞等人都可开铜矿铸钱，各地也可私铸钱币。铜钱有半两、四铢（24 铢为1 两）、三铢、直径五分（约1.18 厘米）的五分钱等不同样式，轻重悬殊，货币紊乱导致质量低劣的货币因能带来更多获益而驱逐质量更好的货币。对此现象，贾谊曾上书进行深刻揭示。文帝有可能采取了推行“法钱”为市面上钱币称重的方法对弊端加以一定抵消。“法钱”即用作砝码的钱，也有学者提出和前面“齐法化”类似，法钱指的是国家法定货币。不过西汉时的确已有不少刻有“第× 重四两”的砝码钱，多重60 余克，恰相当于西汉前期四两重量，它们有可能用来与24 枚四铢钱的总重相比较。

1975 年，湖北江陵凤凰山西汉墓出土一件竹制天平衡杆，其上用墨书记录的使用制度，其大意为地方官员为当地民户、商家颁发的“称钱衡”，标准的钱为四铢钱，若使用或轻或重的不标准衡器，或不使用衡器，都要依法律受到处罚。由此可见，当时用砝码或法钱为成批的铜钱称重，以检验其质量属于国家立法在民间推广的行为。由于国家施行标准的法钱和称钱衡，不标准的铸钱得到规范。

汉文帝死后不久，汉朝即将铸币权收归国有，禁止私人铸钱。称钱衡有可能继续沿用了一段时间，但其社会需求显然大大下降。官府颁布严格检验和认证的衡器与砝码，但似乎很难发现专用于称钱的器具。直到称重货币白银再度兴盛后，才又有用铜等材质制作的法钱砝码，如内蒙古巴林左旗出土的金代铜锭，重1 950 克，其錾刻记号与金代银铤押记相近，或为称重五十两银锭的法钱。也有人发现过清朝乾隆年间的圆鼓形铜块，原重约1 865 克，与清中期库平银五十两相当，有可能是草原丝路沿线白银贸易所用。

丝路上的砝码钱

看来，砝码钱的使用与在单位重量紊乱的货币制度下进行贸易活动有关。那么同样具有多种货币同时流通，而且贸易活动频繁的丝绸之路沿线，砝码钱的使用情况又如何呢？

比较著名的记载是在经济萧条的古罗马帝国晚期，为应对贵金属越来越短缺的窘境，4 世纪末开始的几个皇帝开始推行“索利都斯砝码”，索利都斯是古罗马金币，约重4.5 克。政府试图用这些砝码衡量钱币重量，以杜绝市面上层出不穷的欺诈现象。不过，流传至今的砝码中有不少轻于4.5 克，这可能是因为这项制度本身在执行时就打了折扣，钱币只需要满足砝码代表的最低限度就可以了。很显然，这一制度无法扭转罗马帝国的颓势。

不过罗马帝国并不是最早使用砝码钱的国家。1969 年，有学者从耶路撒冷获得一件玻璃砝码，经对硬度、颜色和制作技艺进行鉴定，它与土耳其中部戈尔迪翁发现的玻璃制品相似，有可能断代为公元前6 世纪末至前5 世纪中叶之间。该砝码经过精细切割和抛光，重11.22 克，恰与巴比伦和波斯所用银币重量相同。重要的是，希伯来经典《塔木德》说“砝码必须由石头或玻璃制成”，早期石头砝码很常见，而玻璃砝码却不多，这也开了罗马帝国等后世玻璃砝码钱之先。

罗马帝国灭亡后，砝码钱的使用为拜占庭帝国所继承。拜占庭砝码钱多呈圆形或方形，边缘平滑或呈锯齿状。材料有玻璃、水晶、青铜等，其重量对应于拜占庭国内流通的各种金属货币，不过往往要比真正货币略小一点，如相当于2 索利都斯的砝码钱重量可能仅8.39克。7 世纪伊斯兰文化兴起后，拜占庭砝码钱又通过犹太人传入阿拉伯地区，其各方面特征都得到继承。阿拉伯砝码钱上通常铸有与统治者、造币者有关的铭文，显示出其官方色彩。在另一方向上，8 世纪以后砝码钱又逐渐在今天的法国、英国等欧洲地区出现，其中英国砝码钱是通过做奴隶贸易的维京人从伊斯兰地区间接引进的。从伊斯兰文化区往南，玻璃砝码钱也跨越撒哈拉沙漠，来到西非地区。

可以说，砝码钱既是货币制度混乱情况下稳定市场币值的手段，也因辅助鉴别钱币质量而保障了交易的顺利开展。这种曾在丝绸之路沿线发挥积极作用的技术手段，是值得我们今后继续关注的。

参考文献

W . M . F . P e t r i e ， G l a s s W e i g h t s ， T h eNumismatic Chronicle and Journal of the RoyalNumismatic Society， Fourth Series， Vol. 18（1918）， pp. 111-116

W. M. F. Petrie， Glass Stamps and Weights，O x b o w B o o k s ， 2 0 2 3 . h t t p s ： / / w w w .forumancientcoins.com/gallery/thumbnails.php？album=3262

Glass beads as indicators of contact and trade inSouthern Africa ca. AD 900 - AD 1250Mary Margaret Fulghum and Florent Heintz，A hoard of early byzantine glass weightsfrom sardis， American Journal of Numismatics（1989-） ， 1998， Vol. 10 （1998）， pp. 105-120Arye Ben-David ‘Weights Must be MadeO n l y F r o m G l a s s： A n A n c i e n t G l a s sWeight， Palestine Exploration Quarterly， 102，1970（2）：102-107.

Catalogue of Greek and Roman glass in theBritish Museum. Vol 1. Core- and rod-formedvessels and pendants and Mycenaean cast objectsRiches Beyond the Horizon： long-distance tradein early medieval landscapes （ca. 6th-12thcenturies）

Glass Beads as indicators of contact and trade inSouthern Africa ca. AD 900 - AD 1250

稱钱衡在古代的作用. 探索发现.h t t p s ： / / t v . c c t v . c o m / 2 0 1 9 / 1 0 / 1 5 /VIDEfVxgD71gi0HRCP6Y2FLN191015.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