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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唱失败

2023-07-26阿纳托利阿列克辛张俊翔

小读者 2023年13期
关键词:维克托合唱队文化宫

□文/阿纳托利·阿列克辛 译/张俊翔

“我希望你今后别再犯我犯过的错了!”妈妈经常这么说。

但是,要想不再犯她犯过的错,我得先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错。于是,妈妈不停地跟我唠叨。

我对妈妈犯过的一个错印象特别清楚。我知道,妈妈“错过了从事伟大艺术的时机”,不过,她在“小艺术”里表现得很棒!

我把业余文艺活动叫作“小艺术”。对此爸爸总是跟我争。

“角色没有大小之分!这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俄罗斯演员、导演、戏剧教育家、理论家)的观点。你不能不听他的。”有一次爸爸说,“莫斯科的大剧院旁边有一座小剧院,但它之所以被称为小剧院,绝对不是因为它比大剧院差。”

“可是妈妈自己说的,她错过了从事伟大艺术的时机。”我反驳道。

“她有资格这么说,你没有。艺术是艺术,才华是才华!”爸爸认为,世界上几乎人人都有才华。或多或少都有……人人都有,除了他。不过妈妈尤其有才华!

我逐渐意识到,与伟大的艺术相比,“小艺术”可以更充分、更突出地展现自我。比方说,职业的戏剧演员只是演戏而已,可是妈妈却能在戏剧小组、合唱队,甚至文学小组里展现自己的才华。

有时,妈妈在参加完业余歌手的演唱会之后,会问爸爸最喜欢哪首歌,爸爸就会试着哼唱两句,可他却唱不好,因为爸爸没有乐感。什么歌被他唱出来都是同一个调子。

我们家里的所有东西从来都不上锁,除了一个抽屉,爸爸用来保存相册的抽屉。“妈妈扮演的角色”——有一本的封面上是这么写的。另外一本的封面上写的是“妈妈演唱的歌曲”,还有一本封面上写的是“妈妈创作的诗歌”。

我们经常从一座城市搬到另外一座城市,因为爸爸是建筑工人,他要为不同的工厂“扩大规模”。我们搬到一个地方,扩大工厂的规模,然后再搬到另外一个地方……

不过,在搬到新的地方之前,爸爸一定会打听那里有没有俱乐部或者文化宫。如果有,他就会说:“可以去!……”

搬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可妈妈却装出一副很乐意的样子。

“瞧,那儿有合唱队呢,”有一次她对爸爸说,“可我好久都没唱过歌了!”

“谁让我只会干现在这行呢?”爸爸似乎有些愧疚。

“到处走走比待在一个地方不动有意思多了,”妈妈说,“诗里都是这么写的,歌里也都是这么唱的。”

尽管爸爸很清楚,妈妈是在安慰他,但他相信那些诗和歌曲。

我们已经在这座大城市里住了差不多三年半了,爸爸在这里扩大冶金工厂的规模。搬家之前他照例打听了一下关于文化宫的事。他了解到文化宫开设的小组种类齐全,活动很多,而且少儿活动也组织得非常好。

“我不想让你再犯我犯过的错,接触美的世界不能太迟,”妈妈对我说,“是时候了!……你更喜欢什么,唱歌还是跳舞?”

我选了唱歌。

搬过来几天后,妈妈就带我去了建筑工人文化宫。我们事先了解到,合唱队的指挥是一位“优秀的教师”,他的名字叫作维克托·马卡罗维奇。

我们在门上写着“小厅”的大房间里见到一个女孩。她把乐谱架在漆黑的钢琴盖上,轻声地哼唱着。

“在哪儿能找到合唱队的负责人?”妈妈问。

女孩合上乐谱,我看到封面上写的是“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德国作曲家)”。

“他们会唱巴赫的作品呢!”妈妈立刻冲我小声地说。“维克托·马卡罗维奇在哪儿?您能告诉我们吗?”

妈妈用“您”来称呼与巴赫交流的女孩。

“他在走廊上,”女孩回答,“走……我带你们去。”

我们来到挂满照片的走廊上。墙上的那些照片里,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跳舞,有人在扮演奥斯特洛夫斯基(俄罗斯剧作家)的剧本里的商人。

妈妈仔细地观察着文化宫的一切,如同一个经验丰富、见识过各种船只的水手正在打量他要驾驶着出海的新船。

我觉得妈妈在跟自己较劲。她不想表露出丝毫的惊讶,因为老练的水手是不会一惊一乍的。但同时她又想用自己对业余文艺活动的热爱来感染我,所以就时不时地为文化宫的建设者们叫好:“有意思……他们可真厉害!点子不错。”

腋下夹着巴赫乐谱的女孩拐了个弯,那里似乎就是走廊的尽头了,有两个洗手间。“他在那儿,”女孩说,“跳得正高兴呢!……”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削老头从一个弓着腰的男孩背上跳了过去,又撑到第二个男孩的背上准备跳。第一个男孩直起身来,老头跳过去之后站到了他的位置上顶替他。

“他这是……在干什么?”妈妈问。

“玩跳背游戏。”女孩说完就夹着“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走了。

我们走到个子不高的老头跟前,两个男孩此时正逐一从他背上跳过去。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仿佛他正在做一件自己最喜欢的事情。

“对不起,您……是维克托·马卡罗维奇吗?”妈妈不太有把握地问了一句。

弯着腰的老头从下往上地看了她一眼。

“对,我是。我们这是在……做准备活动呢。”

“我知道,”妈妈回应说,那语气仿佛她认识的所有指挥都喜欢玩跳背游戏似的,“我儿子想报名参加你们的合唱队。”

“太好啦!”维克托·马卡罗维奇大赞一声,好像我是一位著名的歌唱家,而他早就在期盼我的到来似的。接着,他恢复到了正常的站姿,然后问了我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米沙·库图索夫……”

“太好啦!”维克托·马卡罗维奇又大赞一声。突然,他似乎变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急着把玩游戏时从裤腰里露出来的衬衫下摆塞回去。

我和妈妈转过脸去,看到一个表情严厉的女人,她的一头秀发让她看上去显得非常年轻、漂亮,浓密而卷曲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大大的发髻。有些人的脸完全不会让你想起它过去的样子,而这张脸却似乎时时都在提醒你它往昔的风韵。

“我们该开始了吧?”女人问了一句。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也是个指挥——是指挥整个合唱队还是只指挥维克托·马卡罗维奇,我一时还不能确定。

维克托·马卡罗维奇仿佛察觉到了我的不解,介绍说:“这位是我们的伴奏和指挥!玛加丽塔·瓦西里耶夫娜……”

“是第二指挥。”她解释道,似乎想说:“不必夸大我的头衔,重要的不是头衔!”

“对了,米沙想报名参加我们的合唱队。”维克托·马卡罗维奇说。

跟他的反应不同,玛加丽塔·瓦西里耶夫娜没有称赞说“太好了”。她吃惊地问道:“现在?!排练的时候?”

“我们听他试唱一下也没关系吧?就让其他人再休息一会儿。”

“哦,既然您觉得可以……”

玛加丽塔·瓦西里耶夫娜转身朝小厅走去。维克托·马卡罗维奇追了上去,一边走一边说,不知是在道歉,还是在证明什么。与此同时,他又在她的背后偷偷朝我们挥了几下手,意思是说:快跟上!

我们进到了小厅里。

“镇静点儿。”妈妈小声叮嘱。但我觉得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玛加丽塔·瓦西里耶夫娜坐到钢琴旁,它就像一面黑色的镜子,闪闪发光。我看到了自己和维克托·马卡罗维奇映在琴盖上的两张脸。妈妈站在稍远处,以此表明她只是陪我来而已。

我觉得,钢琴之所以能够如此闪耀,是因为玛加丽塔·瓦西里耶夫娜呵护有加,她的一切都很完美:无论是双手、衣裙,还是头发。

“那么,你是叫米沙?”维克托·马卡罗维奇说。

“米沙·库图索夫。”

“太好了!就跟库图佐夫(指的是在1812 年俄法战争中击败拿破仑军队的俄罗斯陆军统帅米哈伊尔·伊拉里奥诺维奇·格列尼谢夫-库图佐夫)差不多!……”

我自己也不止一次地想过,我们家的姓以前应该就是“库图佐夫”,但是爸爸或者他的某个先辈(性格跟他差不多的人)出于谦虚把第三个字给换了。

“随便唱首歌吧,米沙。”维克托·马卡罗维奇提出。

在家里妈妈告诉过我,她说我得跟着合唱队负责人哼唱不同的旋律。可他却让我自己唱首歌。

“他在家里经常唱呢!”妈妈介绍说。其实在我们家唱歌的只有她。

“那你最喜欢哪首?”维克托·马卡罗维奇问我。

“最喜欢的?”妈妈重复了一遍问题,“古典的还是现代的?这两类作品他都会唱。”

头一天晚上我们已经练好了妈妈最喜欢的那首《鹤》,还有《黑桃皇后》里的一首童声合唱曲。

“随便唱一首柴可夫斯基的曲子吧,”妈妈提议说,那口气就像即便要我唱舒伯特(奥地利作曲家)、穆索尔斯基(俄罗斯作曲家)、里姆斯基-柯萨科夫(俄罗斯作曲家、指挥家、音乐教育家)的任何一首曲目也不在话下,“那就唱一首《黑桃皇后》里的吧!童声合唱曲……”

玛加丽塔·瓦西里耶夫娜似乎就是在等这句话:她随即摁响了琴键。我便开始唱……但马上就停了下来。

“还是唱那首《鹤》吧。”我表示。

玛加丽塔·瓦西里耶夫娜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又开始弹琴,我只能鼓足勇气唱完了第一段。

“或许不用伴奏会好些?”合唱队指挥向玛加丽塔·瓦西里耶夫娜提议,那语气就像是在道歉。

“您说了算。”她回答。

我明白,要是没有伴奏,我的嗓音就会完全失去保护,变得孤零零的。出于害怕,我像报幕员似的冒出了一句:“比才(法国作曲家)的作品!选自歌剧《卡门》的儿童歌曲!”

这首歌我们在学校的音乐课上学过。

“说得对!”维克托·马卡罗维奇称赞道,“歌剧《卡门》是乔治·比才创作的。”接着他把脸转向玛加丽塔·瓦西里耶夫娜,又加了一句:“他喜欢音乐!”

她轻轻地合上了琴盖,像是画上了句号。

“我和您从来不骗孩子,维克托·马卡罗维奇。这孩子既没有辨音能力,也没有嗓子,还缺乏节奏感!”

“跟我爸一样!”我心里想。

玛加丽塔·瓦西里耶夫娜转头又冲着妈妈说了一遍:“没有嗓子,也没有辨音能力!不过,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妈妈挽起我的手,高傲地挺直了胸膛。

“您别着急,”维克托·马卡罗维奇赶忙安慰她,“毫无疑问,他有嗓子……”

“嗓子和听力每个人都有,当然,除了聋哑人!”玛加丽塔·瓦西里耶夫娜解释道。

妈妈又挺了挺胸膛。

维克托·马卡罗维奇把她拦住了,他似乎不想放弃我。

“来,你再报一遍‘比才的作品!’,还有后边的那些话……”

我就又说了一遍。

维克托·马卡罗维奇得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助手。

“听见了?!您还说‘没有嗓子’。我们正好需要一个节目主持人,需要一个开朗、可爱的男孩!”

妈妈帮我扣上了所有的上衣纽扣。

“让他当主持人,您同意吗?”维克托·马卡罗维奇问道。

“当主持人?同意。”妈妈回答。

她自己第二天报名参加了文学小组,因为那段时间她在写诗。

《我家的故事》译林出版社王彦迪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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