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体力活

叶韵雯 柳梦瑜

久违地逃离一场接一场的小组讨论和随时弹出的微信消息，来到开阔的田野间，方如亲手摘下新鲜的萝卜、学习使用各类农具、编制草席……

长期接触电脑和手机的方如，对这样的体力活，感到新鲜而真切。参与学校组织的劳动教育，能让自己暂时忘掉日常生活的疲倦与琐碎，仿佛来到了一个能够放松、疗愈的“平行宇宙”。

这样的感受也并非方如独有。2022年11月，豆瓣小组“轻体力活探索联盟”成立，短短几个月便有近4万名组员加入。小组成员或曾经从事过一份体面的“白领”工作，或还处在从校园走向职场的过渡阶段，他们的相似之处在于，都对体力活、体力劳动岗位怀有某种向往。

轻体力活

在麦当劳当店员、到果园做采摘……这类工作往往被称为“轻体力活”。在当下的网络语境中，主要泛指依靠简单动手技能、对体力要求相对较小的非脑力劳动。

豆瓣網友“逗逗的逗”闲暇时间从大城市回到老家县城，帮父母打理了一周的早餐店。每天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却能让她放下手机，远离纷繁的信息推送和无意义的精神内耗。她得以更好地关心眼前的人和事，也发现了更多生动有趣的故事，“以早餐形式找回了和家乡的连接”。

轻体力活正是能提供这样一种近似“心流”的状态。无论是往咖啡里倒牛奶，还是给各色糕点贴封条，劳动者的身体被占据，大脑却可以自由地思考事情，摆脱过载运作的状态，处于轻松和愉悦之中。

一位新闻专业的同学也表示，在劳动教育中，种植油菜花、收获芹菜、固定葡萄藤等一系列体验，让自己的感知力变得前所未有的灵敏，“很久没有这么直接地闻到、摸到泥土和植物，感觉自己更好地融入了这个世界。”

这便是轻体力活最直接的意义：我们拥有知觉、触觉、嗅觉等，是为了进入这个真实的世界。从草木生长，到柴米油盐，周围的世界丰富而富有启发，等待我们的探寻。

从Excel到田野

当然，轻体力活绝不仅是一种简单的治愈手段。亲力亲为的经验总是能触及劳动中最细微、最真实的感受，回应当下人们的价值追寻。

在互联网上，许多白领时常用“拧螺丝”来形容自己的工作——当一份工作被拆分成眼花缭乱的Excel、各式报表等，工作者很难从过细的分工中找寻到工作的意义感。对于大学生而言，实习中的Dirty work（通常指重复琐碎、技术含量低且很难带来个人提升的工作内容），也会让人陷入“我做的事情有意义吗”的自我追问。

与此相对照，轻体力活则呈现出一种本真的劳动状态，即劳动是可以有直接收获的。

在劳动教育里，早上采摘的芹菜，下午就出现在食堂的饭菜中，这一细节带给人们的印象尤为深刻。这种直接且实实在在的反馈，是“平时的学习生活中很少有的。”

小红书用户“弗兰西斯柯”在历经3次失败的考研后，带着1万元人民币前往新西兰，通过帮房东建房子等体力活的方式来打工换宿（即通过为房主工作，来换取免费的住宿、餐食），同时挣得生活费、留学学费。在一次媒体采访中，她提到这些经历给自己带来的启发：人可以从具体的劳动中获得薪水、快乐和自我认同。

我们每个人或许都试图从生活的每分每秒中找到具象的、能抓得住的意义。在这一层面，也许轻体力活带来的不是宏大的理想追寻，而是个体层面细微却直接的确定价值。

向下的自由？

随着越来越多的“Z世代（网生代）”年轻人在互联网讨论中畅谈自己对轻体力活和体力工作的向往，公众的目光也逐渐聚焦于这一议题。对于高学历年轻人想从事体力工作的想法，时常有人发问：既然要干体力活，多读的那些书又有什么用？

事实上，年轻人也在如此质问自己。

从“任何专业的归宿都是Excel”的苦涩调侃，到久坐带来的身体问题、熬夜带来的健康风险，还有裁员的危机与人际关系的内耗，一份看似体面的工作，往往也充满着种种“磨难”。

在这样的背景下，年轻人开始向外探索原先忽略的体力劳动的种种可能性。与其在工位上备受煎熬、自我怀疑，倒不如去体力活中出一份踏踏实实、明明白白的力气。通过在体力活中感知世界、自我调适来“降噪”，也适时地放下内耗、回归身体以“出逃”。

一时兴起又如何

体力活并不是浪漫主义的存在：身体的劳损、较低的薪资、不稳定的前景，现实并非全如社交平台上展示的那般理想。在大众看来，一时兴起和作为生计完全是两码事——对于体力活的追捧，只是一阵时髦的潮流。

不过，这一点也不必苛责。轻体力活向来是一种有包容度的选择：可以将其作为本职工作或兼职，也可以简单地在某个周末体验。大厂员工逃离繁忙的工作，在生态农场的烤窑中闻见面包的香气，在故乡的早餐店里为客人端上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大学生走到田野间，生活不再只有组会、DDL（即某项任务截止的最后期限），而是可以真实地触摸泥土、感受生活。

轻体力活，更像是一段自我探索的暂停。对于将轻体力活作为职业的年轻人来说，这往往并非结局，而是在不知道下一站目的地的情况下，他们选择逗留的驿站，在休整中更好地确定接下来生活的锚点。

而对于偶尔体验轻体力活的人来说，这样一段平和时光，可以成为暂停下来思考、找回秩序的契机。结束劳动教育后，回到学习生活中，日常生活的纷杂也有了新的底色——世界非常宽阔，有田野也有人群，“一切都不是中心，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

轻体力活或体力工作并不是应对某一具体问题的标准答案，它也不会成为另一条拥挤的赛道。它只是在提醒我们，如果格子间的生活太过乏味，如果这段日子让人感觉虚无，那也有停下来的可能。

“以前在写字楼里做电话销售，每天早上进大厦，天黑了才下班出来，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完全无法感受外面天气的变化。现在，我可以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晒会太阳，下雨或下雪的时候站在仓库门口欣赏一会儿，感受大自然和时光的变化。”这是豆瓣用户“春夏秋冬”在成为一位叉车司机后的收获。

责任编辑：丁莉莎